当烟花凋落,当爱被诅咒
——约瑟夫·索尔赫瑞尔的回忆下篇
我让狄安娜给艾勒里安排了一间图书室边上的房间,方便他每天的研究,那段时间奥萝拉每天都需要照顾和疗养,所以我让我的三个孩子带他去熟悉城堡环境,他们对于新来的年轻人显得非常热情,特别是塞西莉娅和薇拉,女孩子都喜欢跟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一起玩,我想着这也是很正常的,就没有怎么挂在心上……我没想到……没想到最后会变成那样……
啊,总之,起初的一个月过得非常顺利,塞西莉娅还有薇拉每天陪着艾勒里·梅林去图书室里看书,塞西莉娅热情开朗、直来直去,与人社交也是幽默风趣、伶牙俐齿,相比起来薇拉在面对魔法以外的事物时,会稍显内敛和羞涩,不过有她姐姐在,我一点都不担心。安德烈亚呢,似乎因为两个妹妹对其他人的狂热而有些无奈,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一切的渊薮都是因为我不会魔法,你现在年纪还小或许没有察觉,在这里,会魔法的人和不会魔法的人身处两个世界,不会魔法的我永远理解不了他们的世界,所以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们在做什么,我对于占据他们世界最大一部分的事物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我体会不到他们的心情,不明白他们的愿望,听不到他们内心的呼唤,甚至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我本应该是个无比重要的角色,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只能眼睁睁地旁观着一切,这造就了所有的悲剧。
那一天的晚上就和平常所有的每一天一样,我在睡前查看了一下奥萝拉的状况,她有些虚弱但总体还挺有精神,我按部就班地梳洗准备就寝,可是安德烈亚突然疯狂地敲起我们的卧室门。我打开门,看到他神情慌乱叫我去图书室那边,他说出了大事,塞西莉娅和艾勒里·梅林打起来了。
我赶忙跟着安德烈亚来到图书馆里,我平时几乎不进那个地方,我看到他们三个人,塞西莉娅、薇拉,还有艾勒里站在原本族人上课的那块空地上,塞西莉娅对着艾勒里激烈争辩,艾勒里冷静回应,薇拉则是默默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
我走上前去,听到塞西莉娅高昂的嗓音——
“你们两个在合伙耍我吗!”
她看起来要是手里有把刀会直接冲上去把艾勒里捅死,我插到他们两个中间,问艾勒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塞西莉娅却把我推开到一边,又指着薇拉破口骂道:“你个骗子,你个小偷,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却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就你这样还算是我的妹妹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艾勒里便说道:“之前没有察觉到您的感情,我对此道歉,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不轨的企图,薇拉也绝对没有要欺骗您的意思。”
“你个混账东西,”塞西莉娅咬牙切齿地说道,“想脚踏两条船的渣滓。”
薇拉在旁边掩面哭泣起来,我听见从她手掌下传来的低语声,“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你只是和往常一样对他友好,你明明对所有人都那么友好,如果我知道你也喜欢他,我不会……”她抬起头,“我不会和你抢的,以前无论什么东西我都没和你抢过,我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你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们走吧,薇拉”艾勒里有些决绝地说,他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俊美的脸上显示出一种和他的年龄不相符的忧愁,他转而面对我,“承蒙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我本只是想来**家族的图书室里学习,没想到却造成了误会,给您添了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请您原谅我。现在这个的这个局面绝对不是我所期望的,但是,我必须告诉您,这段时间,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您的女儿薇拉,我准备向她求婚,只要您能够允许。”
“你,你突然这样说……”
“你休想!”塞西莉娅气得怒吼,她再次把我推开拦在他们身前,“你们这是在跟我挑衅!”她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薇拉,“当我们同时想要一个东西、又都不肯让步的时候,只有一种方法!”
她从腰带上抽出法杖扔到薇拉的脚边,“跟我魔法决斗吧,我让你一步,订制魔杖的时候,你喜欢这一根,但还是被我拿走了,你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一直耿耿于怀对吧,你说你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我了,这次我就把好魔杖给你,我随便拿根别的魔杖!”
“塞西莉娅!”我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我想要阻止她,却无能为力,我只是个空有名号的族长,我不会任何魔法,我的话语没有任何权威,这也使得我没有权力在这个家里对任何人指手画脚,包括我自己的子女。
“你疯了!”薇拉高声叫起来,“同族之间不能杀戮,你忘了吗?”
“是吗,那可惜了,”但塞西莉娅像是意料之中地说道,接着她指向艾勒里,“那么就你和我决斗吧,赢了我就允许你和薇拉在一起,不过这下就没有好魔杖给你了。”说着她使了个手势,地上那根魔杖又飞回到她的手中。
艾勒里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不会和你决斗。”
“没有你拒绝的份,懦夫!”
这个世界上,只要拥有四样东西就可以拥有一切,金钱、权利、暴力、魔法,我的孩子们习惯了用魔法去获得想要的一切,无论是真心相爱、还是委曲求全。魔法决斗就如字面意思一般,是魔法师之间一决高下的最终手段,堵上性命的决斗,即便在灭族惨案发生之前,我也很少听闻家族中有人决斗的,但我的女儿却可以一气之下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个词,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一定是因为我这样的父亲导致了他们教育的缺失。
“我们要走,你又能怎么拦着我?对我施咒吗?”艾勒里轻飘飘地说,他的话语里有一丝嘲讽,这令塞西莉娅更加怒火中烧,令她失去理智。
我当时要是能上去阻止他们就好了,但塞西莉娅的怒火令我恐惧,但艾勒里只是叹了口气,摊开手心对她说,“随便你怎么弄吧,我不会有任何抵抗,等你累了我们自己会离开的。”
我可怜的塞西莉娅哪受过这种挑衅,她是学校的高材生,是大家族的长女,是众人眼中前途不可估量的魔法师,她的眼睛好像随时可以蹦出火花,她挥动魔杖猛地一甩,漆黑的火焰从魔杖中猛地蹿出迸向艾勒里,但那魔法刚刚打到他的身上,就跟镜子反射了光线一样倏地反弹回来,完全出乎意料,完全来不及反应,那黑色火焰径直弹回到了塞西莉娅的胸口,她发出一声惊叫朝后倒下。
薇拉尖叫一声,手忙脚乱地跑过来和我一起抬起塞西莉娅,安德烈亚被眼前的场景吓得目瞪口呆,艾勒里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起来像一尊骇人的雕像。
我们大声喊着狄安娜和维斯塔,可等她们到来的时候,却给我们带来了最悲惨的噩耗,塞西莉娅死了!她对艾勒里放出了某种深渊魔法,足以致命的魔法,那魔法反弹回来打中了她的胸口,她自己的魔法夺走了自己的性命。
“你杀死了我姐姐!”薇拉看着艾勒里说道,她看他的眼神是迷茫的、惊慌失措的、怨怼的、不愿相信的,而艾勒里看她的目光也是一样的。
艾勒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杀了她,我甚至没有和她决斗,我身上用魔法编织了全方面的护盾,任何咒语或是诅咒碰到我身上都会反弹,你姐姐的咒语被反弹了,她被自己的魔法反噬了。”
“可结果就是你杀了她!”
“我没有杀她,”他继续摇着头,“如果你姐姐只是用一个简单的咒语,如果她没有瞄准我的要害,那她根本就不至于会死,我也根本不想伤害她,只想让她自己领悟到我的魔法盾然后放弃,谁知道她一下手就用这种深渊魔法!是她自己害死了她!”
可是争论还有什么意义呢,我的塞西莉娅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我忘了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令我心如绞痛,我记得我们把塞西莉娅安葬在了族人们专属的墓地里,当一切结束,我意识到我活生生的女儿从此以后就只是一块冷冰冰的石碑之后,我再也承受不了了,我只能成天以泪洗面,直到薇拉和艾勒里找到我们,我本以为他会从此离开的,我想让他赶紧滚开,但薇拉对我说她已经怀孕了。
我忘记了我怎么和奥萝拉解释这一切,这之后,她的身体越来越孱弱,短短一个月就已经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艾勒里和薇拉的婚礼那一天,奥萝拉已经几乎不能站起来了,她就好像是撑着衣服的架子一样,似乎被风一吹就会飞走,全靠我支着她的身子走路。
婚礼就在城堡里的礼堂里举行,那天晚上外面下着暴风雨,电闪雷鸣、寒风呼啸,像是有冤死的阴魂在哀嚎。礼堂里曾经举行过无数次的索尔赫瑞尔家族的婚礼庆典,唯有那一次的婚礼,甚至连城堡里的灯都没有亮起,就仿佛我们的每一位祖先都在诅咒他们的结合一般。庆典蜡烛一直点不起来,蜡烛没点起来,婚礼就不能算礼成,艾勒里和薇拉很着急,但我们其他人只是默默立着,不知该怎么办。
就在那时,礼堂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声惊雷霹雳,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暴雨中的门外。
我们所有人都吓呆了,但当那个人走进来以后,我才认出来那是罗斯公爵,他还是戴着高头礼帽,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和头发胡子滴落,他就那样笑容满面地走进了礼堂。
“我听说这里有一场婚礼,”他伸着双手走进来,罗斯公爵明明是我们一家的大救星,可是当时我却发现他我看不清他的脸,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脸,而彼时彼刻,在狂风骤雨下,在昏暗火光下,他的脸令人发毛。
“一场婚礼怎么能缺了宾客,怎么能缺了祝福!”他笑着朝艾勒里的方向迎过去,“新郎官,我看你似乎遇到了些小麻烦。”
“你是谁?”艾勒里冷冷地问道。
“我是为你们献上祝福的好心人,”他的声音有些怪异,那张脸在帽檐下忽明忽暗,“来吧,我来告诉你怎么样让这场婚礼成功,当然了,要收取一点代价。”他咧嘴大笑,白牙外露,那笑意令我毛骨悚然,和我记忆中敦厚善良的罗斯公爵完全是两个人。
罗斯公爵把艾勒里拉到了礼堂里面的某个角落,他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当他们走回来的时候,艾勒里看上去面如死灰,接着罗斯公爵走到蜡烛前面,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打火石,嗖一下就点燃了蜡烛,婚礼终于成功了。
新婚夫妇离开的那天,薇拉非常安静,她不停地收拾东西,至少装了三个大箱子。唉,那时我就应该有所察觉,薇拉回不来了,我没有拦住她,也没和她告别,我自己把自己的女儿永远地推开了,可是我顾不了这些了,我已经失去了感受的能力。
没过多久,奥萝拉也离开了我,这一切早有苗头,她后来的身体已经完全撑不住了,奥萝拉和我一样,都无法理解魔法的秘密,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就相当于是我们最宝贵的事物被完全不知晓的力量夺走了,那股无法理解但又无法释然的怨气越积越深,最后在我们的胸中积郁成疾,再也无法消解。在奥萝拉离世的那个晚上,我坐在她床边,她已经连呼吸都如此困难,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死死地握着我的手,力道之大令人简直无法相信她是一个将死之人,她灼灼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嘴里呢喃着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力气说,我凑上前想要聆听她最后的话语,但最终她也没能说出来,就那样咽了气。
奥萝拉去世之后,那些过去萦绕着我的噩梦突然再次出现,而且变得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我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我父母惨死的场景,那么清晰、那么鲜活,每次我都能看到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过的细节。城堡失去了生机之后也再次变得阴沉恐怖,在每根柱子的影子背后仿佛都站着魔鬼在等候我。我再也不敢在夜晚走出房间,因为那些死人,伊莎贝拉,我的父母,塞西莉娅,还有奥萝拉,邪恶的魔法模仿了她们的身姿,她们整日在阴暗的走廊上徘徊,每当看到我,就对着我露出阴蛰的笑容,她们出现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那些鬼魅的身影充斥满了整个城堡,她们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
在梦境里,我又一次走进了遍地尸骸的舞厅,伊莎贝拉伴随着优美的音乐旋转,下一秒,她已经面目狰狞地站在我面前,瞪着血红的眼睛对我说:“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你逃不掉的,索尔赫瑞尔家族的人一个都跑不掉,你们全都要死!”
我不止一次决心要去寻死,但如果这样,我不就成了最懦弱的逃兵,我既不能死,又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那些魅影好像一直在对我窃窃私语,让我交出自己的身体,好获得彻底的解脱,但我不能放任那些魔法支配这幅身体,我不能让她们伤害到安德烈亚和薇拉,于是我拿起了剪刀,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终于我再也看不到那些幻影了,一切都结束了,噩梦不再纠缠着我,从此往后我的梦里只有一片虚无。虽然成了眼瞎的废人,但我感觉仿佛是受到了救赎。
从那之后,我每天在浑浑噩噩中活着,终日深居简出。安德烈亚变得更加孤僻阴暗了,他整天泡在图书室里发呆,后来罗斯公爵提议在社交季带他去首都转转,转换一下心情,他去了以后向一个南部沼地小贵族的女儿求婚了,那个女孩生下了安东尼,但很快就生病去世了。后来他新娶了女孩,来自旁边的丽奴村,后但没过多久她也去世了,之后他又连续娶了好几个妻子,但那些女孩子们都和之前的女孩一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了。
是我没有尽到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吧,安德烈亚变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有些阴沉但无害的小孩了,但我没有去理会他,也不知道他醉心于什么事物,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我想找到罗斯公爵来劝说他,但那个男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再也找不到罗斯公爵了。
安德烈亚的第七个妻子去世之后,我告诉他不要再结婚了。
他确实没有再结婚了,但之后家里的佣人们开始接连消失,他说他们离开了,佣人们走后他又招了更多佣人,那些人过来的时候生龙活虎的,但没待多久就也都虚弱了下来,最后离奇地死掉了。村民们也因此开始疏远我们,甚至仇视我们,他们觉得这座城堡吞噬了他们女儿的生命,最后我们变成了被诅咒城堡里面邪恶的巫师领主,我想这或许也是命运使然吧。
哦,你说薇拉怀上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哥哥?不,不是的,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薇拉和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向他们写了很多封信,最后薇拉回信告诉我,那个孩子刚出生便夭折了。
自那以后,我更感到人生灰暗和绝望,我甚至开始期盼死亡的到来,那是一种解脱。
但我没有想到,八年以后他们还是有了一个孩子,你的哥哥尼古拉斯,更没想到后来又有了你。
不过那时我已经麻木,我想着我一个瞎眼的老头,有什么脸面去首都看望女儿,应该是薇拉过来看望我,可是薇拉没有来,就这样一天接着一天,我在虚无缥缈的期待中度日,直到艾勒里写信告诉我薇拉去世了。
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我犯了多大的错误,父母要无条件爱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一定要无条件顺从自己的父母,这明明是世界上公认的道理,可我却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明白,我确实把塞西莉娅的死一部分归结到了薇拉身上,因此我让她离开了家,也因此我没有去首都看望过她,即便我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我当时可以告诉她,塞西莉娅已经离开,接下来我们应该照顾好我们自己,如果我当时可以告诉我自己,逝者已去,作为留下来的家长,要扛起让生活继续下去的责任,是不是我们家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了呢?是不是我就不至于接连失去两个女儿了呢?
当我想明白以后,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断气之前见到薇拉的孩子,可是我这幅残破身躯不足以让我去首都了,所以我给艾勒里写了信,希望他能带着孩子来诺亚丘陵一次,就当让孩子见见自己母亲的家人,我没有抱太多希望,但是没想到你们真的过来了。
现在,我死而无憾了。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关于尼古拉斯父母的故事,我前前后后写了三个版本,无论怎么样好像都不太满意,第一版是姐妹情深,但没有爱情,写完以后我觉得太黑暗了反而没有悲剧感,于是否了。第二版有点全员恶人,但总归有点爱情,可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不对,所以最后我写成了这一版,一个有点俗套的双胞胎姐妹和一个男人的故事[托腮]为了让这个故事不要太孤立,也为了逻辑更合理,我把主线剧情也融了进去,所以最后改成了这样。
再下一章这一幕就会完结,让索尔赫瑞尔的家族往事暂告一段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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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黑曜城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