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之之已经困了,高枕无忧地正睡得舒服。忽然有人敲醒她,她揉着眼睛,看见站在窗边的薛素鸣时,被吓了一跳。
之之缩起身,抱着软被,迟疑地道:“哥哥……?”
她的房间里总是点着灯的,她讨厌黑暗,橘色跳跃的烛光下,薛素鸣淡淡地说:“收拾一下,我们走。”
满室温香中,他身上那种沐浴过后的清香融着冷香挤入肺腑里,除了眼尾漫溢着很浅很浅的红,之之从他那平静如雪般的神色里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薛素鸣说完这句话后,便在旁边的桌椅坐下。
他这副等待的样子,也令之之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着旁若无人的薛素鸣,有点无语,“哥哥,咱们这是要跑路……?”
薛素鸣听着她这个奇怪的形容,蹙着眉,冷冷地道:“东西我已经拿到,你还想继续在宇文家做客?”
“可是……”之之倒不意外,这么多天了,他要是还拿不到东西,倒才让她奇怪。不过,在宇文清霜烦了他后,终于忍不住了吗?像这样平静地离开,放过宇文家出乎她的意外。
薛素鸣说:“没有可是。”
他声线清亮,语气凉薄,望了之之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之之无奈,也只好起来收拾东西了。一边在屋子里收拾着东西,一边忍不住吐槽,当什么神医嘛,做神偷更适合。
当宇文世家发现九素灵针图不见了的同时,就连住在西厢里的薛素鸣喝之之也不见了。宇文老爷大怒,命人去追,可惜那个时候,他们已经逃之夭夭了。
离开白池城后,不知不觉便到了丽疆的界域。丽疆地处南域,瘴雨蛮烟,气候湿热,一路上碰到的毒蛇猛兽都让之之都憔悴了几分,当然更多是因为跟着薛素鸣赶路。
这厮,像是一个玉偶似的,除了研究那张羊皮卷的九素灵针图外,就是在赶路。
之之受不了,不愿意走了。“哥哥,我脚疼。”
走在前边的薛素鸣顿时回头,修长的丹凤眼复杂地盯着之之。
因为这已经是一个时辰内,之之第三次闹罢工了。“之之。”
之之捂耳朵,不听。
南域的草木是疯长的,把天上的太阳都遮住了,碎金光斑投在她的脸上,照着娇气的琼鼻樱瓣。薛素鸣看着她有些疲惫的神容,还有那双失去活泼亮泽的杏眼,终是没再斥责。
“真的走不动了?”薛素鸣淡淡地问。
之之叹了一声气,悲壮地点点头。“哥哥,我脚上都起水泡了。”
薛素鸣看了她好几眼,走到她身边,之之眨眨眼睛,下一秒,发现自己被他双手公主抱。
之之吓:“哥哥?”
薛素鸣很平淡地嗯了一声,抱着她,脚步微动。之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跳跃树梢之间,如踏湖面,如凌波微步。细密的藤蔓不断地在身后飞过。微热的夏风在这样的速度下变得微些凌厉,额头上的发丝被吹拂起,带来一些清凉的感觉。
之之侧头看向上方的薛素鸣,他修眉俊容,肌肤如冰雪,唯有薄唇那一抹红,靡丽冷艳。不笑,凤眼永远看向前方,一泓泉水般冷寂。下颌线修长流畅,勾勒着飘落的青丝都凌厉。
这样一朵高岭之花,又怎是轻易能够攀摘得到的。
不过,越是天上月,水中花,她就更想践踏一番。
之之幽幽一笑。
薛素鸣的轻功上乘,教程也快,没过多久,就出了林道。
“哥哥,前面有一家客栈!”之之指着不远处,道。
薛素鸣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夕阳下炊烟缭绕,客栈已经挂起了红色灯笼。依稀还飘来了酒肉的香气。
薛素鸣放之之站起来,道:“梳一下头发。”
之之摸了一把鸟窝似的头发:“……”
她小声嚷嚷道:“哥哥,下次抱我飞,能不能先说一下?”
薛素鸣冷艳高贵:“没有下次。”
他一说完,就走向客栈。
之之随手梳了梳头发,翻了个白眼,马上跟了上去。
客栈建筑是高脚竹屋,很有丽疆当地的风情,就连院落里引路的小二都穿着当地的苗族服饰,窄袖裤腿,戴着一顶绣花鸟的蓝色帽子。
“客官里面请。”
之之和薛素鸣一走进竹屋里,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们,很快,又纷纷移开,总之气氛有些诡异。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老板娘千娇百媚地勾了个眼波,开玩笑道:“好俊的小郎君,呀呀,小姑娘也生得俏。莫不是瞒着长辈逃出来的?”
之之看向薛素鸣,果然他视若未闻,道:“住店。两间上房。”
之之饶有趣味地看了看坐在高柜上的老板娘,笑嚷嚷地说:“老板娘生得可真美呀。”
老板娘媚笑一声,头上银饰轻轻地摇晃,响得清脆叮咚。“小姑娘可真会说话,可惜啊,咱们这是小本生意,可不会给你赊账哟。”
之之莞尔,“人家这可是真心话。”
薛素鸣瞥了她一眼,“之之。”
之之哦了一声,乖乖地没说话了。
很快薛素鸣付了银钱,那老板娘瞟了他一眼,就懒懒地道:“阿莫,带这两位娇客去上房。”
上楼的间隙,名唤阿莫的小二细细地给她说着这家客栈的招牌菜,之之当着薛素鸣的面把招牌点了个遍,又叫了热水服务。
薛素鸣从头到尾眼皮子都没撩过,认了之之这点得寸进尺。
反而是之之诧异,没想到他脾气好了这么多。
阿莫一离开,之之关上房门,看着坐在桌子边倒茶的薛素鸣,没好气地道:“哥哥,你不觉得不太对劲吗?”
薛素鸣喝了一口就蹙起了眉尖。没有继续喝茶,而是倒了一杯白开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赶路。”
看来根本没当回事。
之之挑挑眉,也没有继续说了。
她走到桌边,抢过薛素鸣手边的那杯水咕噜几口喝下,喝完,哎呀一声,“哥哥,我给你重新倒一杯。”
薛素鸣闪开她的手,“不用。”
之之哦了一声,“那哥哥,我先回房了。”
薛素鸣嗯了一声,说:“晚间早点睡,我守夜,你不用担心。”
之之回到自己房间没多时,那阿莫便挑着两桶热水给她倒进了浴桶里,还细致地把一个盛着干花的竹篾放在桌子上,“姑娘,那我先去准备吃食了。”
之之笑着道:“去吧。”
她关上房门,手指拔弄了一下竹篾的干花,发觉都是丽疆一带的杜鹃、山茶、大丽菊、凤仙百合等等,香气幽微。
之之美美地泡了一个花瓣澡,换了一身衣衫,拧着半干的青丝时,就听到门外小二道:“姑娘,饭食已经备好了,您看……?”
之之道:“摆到我哥哥房间里吧。”
阿莫道:“知道了,姑娘。”
之之擦着头发,耳朵听到门开,踏踏脚步声,很快,门关上,阿莫的脚步声往楼梯下了去。
之之披着半干的长发,走到了隔壁的房间,嗅着食物的香气,喊:“哥哥……?”
“进来。”
之之推门进来,看见薛素鸣手里捧着那张九素灵针图在看,头发微湿,眉眼笼着淡淡的水汽,显然也是刚才沐浴出来。
一边的桌子上热腾腾的食物,什么竹筒鸡、红豆杂粮饭、春卷野山菌摆了满满的。
“哥哥,吃饭啦。”之之捏起一个春卷正想尝一口。
薛素鸣冷冷地道:“别吃。”
薛素鸣收起羊皮卷,走到她面前,捻着根银针给她。
之之迷茫地眨眼,“哥哥?”
薛素鸣道:“这银针能试毒,你插进去看看。”
之之接过银针,皱着眉,插进来了手中的春卷里,很快银针泛起了淡淡的灰色。“哥哥,这是?”
薛素鸣现场教学:“软筋散。”
之之失望地哦了一声,“那今晚我们吃什么?”
她马上反应过来,骂道:“果然是黑店,哥哥咱们别住了。”
薛素鸣瞥了她一眼,“天色不早了,你愿意在外面喂蚊子?”潜台词便是,要不是之之受不了,才不会进这家客栈。
之之嘟囔道:“我饿了。”
她杏眼圆瞪,娇娇俏俏的,一头黑溪般的发笼着精致的小脸,更衬得唇似娇花,肤如凝脂。双颊晕着点红,透着些楚楚姿态。
薛素鸣看着她,终究心软了几分。“伸手。”
之之伸手时,他捏了一枚小巧盈润的圆丹放在她手心里,淡淡地说:“这是解毒丹,吃了。”
之之握着解毒丹,笑嘻嘻地道:“哥哥对我可真好。”
薛素鸣看着她吞下丹药,微怔,心头回绕她的话。对她好嘛,明明只是不喜欢她一会儿闹不停。算了,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之之是吃得很开心,薛素鸣什么都没吃,坐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楼下实属热闹,一到晚上人流挺大,男男女女声音掺杂,沸沸汤汤的。
“哥哥,我过去了?”
薛素鸣挑了灯花,淡淡地道:“今晚你睡这。”
之之若有所思,“那哥哥你怎么办?”
薛素鸣道:“我会会这魑魅魍魉。”
之之不说话了,薛素鸣行走江湖,除了人人都知的高超医术,更有一手厉害的内家功夫。有人护着,之之乐得休憩,虚情假意地说了一句担心他的话,就滚上了床。好歹也是客栈里的上等房,软绵绵的,还挺舒服。
之之靠着床头,手里勾着蚊帐细密的网纱,视线落在了窗边的薛素鸣身上。
薛素鸣摆出一盘棋子,灯花响声微噪,他白色的衣袖拖过影子,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上咚了一声。
之之打了一个哈欠,眯起了眼睛。
白天路程太累人了,没一会儿,室内除了灯花、棋子落下的声音,还多了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夜深了,连楼下那些吵闹的声音也似乎瞬息地消失了。
夜风吹得凄凄。
薛素鸣阖上窗户,指尖一捻灭了烛火。
他支着手,视线慢慢随着月光漫到床边,照得床上的人儿。呼吸浅浅。
含笑的唇,不知做了一个什么好梦。
他很清楚,自己对之之的在意有些过度了。难道,他真的要把她带回月迷谷?这个想法生出来时,心底居然有种落定的安逸。
她倒是挺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薛素鸣轻哂笑。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好了,也不必为这么件小事耗心神。一个小女孩罢了,到了月迷谷,自然有人教她改去这些陋习。
他阖着眼眸,淡淡地想。
这个时候的薛素鸣,虽然对之之关心,不过这种关心轻贱得很,就如待猫猫狗狗,随时可以撒手。
夜更深时,寂静的竹梯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轻缓,漫漫地,步子妖妖娆娆。
薛素鸣睁开眸子,清冷如寒霜掠过。
房门被推开。
很快,一道紫色迷烟往室内弥漫开来。
月光斜照,照着一张妖魅冶艳的女人脸,红唇轻抿,“哟,小郎君倒是挺机敏啊。”
薛素鸣咬着唇,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手中别着银针。
老板娘哼了一声,手里横笛唇边,笛声悠扬响起时,忽然穿窗而进一只腰粗的青蛇,青蛇随着笛声而起,敏锐地绕向薛素鸣。
之之早在脚步响起时,就醒了过来。只不过,装睡哄着薛素鸣。
她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出好戏。
也不知是不是薛素鸣顾惜着她,这场战斗始终向没有床的另外一边。
苗女不傻,很快看出厉害,又唤了一只毒蜈蚣进来。
毒蜈蚣一进来,薛素鸣仿佛有些撑不住了。
老板娘唇边的笑浓了起来。就在那时,猝然地,薛素鸣取下了一边的冷剑,月光掠过寒光,凌冽的剑气里,青蛇被斩成两半,被杀气一凌的毒蜈蚣正欲飞窗,也逃不了一剑。
苗女声音凄厉:“不——”
薛素鸣收剑,看向她:“你是自己走还是……”
死。
薛素鸣没有说出这个字眼。
苗女怨恨地瞪了他一眼,玉指一翘,霎时,紫雾起,人消失了。
夏风大口地灌入屋里,腥臭味怎么也吹不散。
薛素鸣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被斩杀的毒物,淡淡地道:“既然醒了,就到隔壁住。”
之之脸色苍白地看着满地的血,差点没忍住恶心。
“哥哥……”她喊了一声,捂着鼻子,走出了屋子。
再看,整个客栈分外凄凉。老板娘逃走了,之之最终还是找到了阿莫,问了一下,才知道,这家客栈就是个通吃来往客人的黑店,老板娘媚姬精通苗疆蛊毒之术,养了一条腰粗的青蛇和金眼毒蜈蚣吃人,骨头都不剩。
他们一来,就被苗女盯上了,苗女喜欢小白脸,盯上了薛素鸣当鼎炉,可惜时运不济,惹了不该惹的人。
之之瞅了一眼“小白脸”,抿唇偷笑。
薛素鸣看了她一眼。
之之把阿莫交给了客栈里其他的无辜人,天亮后,他们离开了这家客栈。
抵达丽疆城后,之之伸了一个懒腰,呼吸着城中的空气。她回首对身边的白衣人道:“哥哥,咱们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薛素鸣没有理她,上了楼。
之之嘴角微撇。“看来,是有别的想法。”
就在那时,她无意地侧目,视线穿过人海,落在了远远缀在人群里的一个人。
她轻轻地弯起唇瓣。
披着斗篷的媚姬咬唇,不甘地看着他们所在的位置。
她转身正欲离开,忽而一道软糯的声音叫住了她。“跟了这么久,舍得放起了?”
媚姬回头,望见一双慵懒的杏眼,声音的主人甜美地冲她一笑。
媚姬掐住她的脖子,绕到一边安静的巷子里。“你不怕死吗?正好我送你一程。”
之之懒洋洋地仰头:“媚姬,你不想要得到他吗?”
媚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们不是……怎么,你要帮我?”
之之顿时泪光闪闪,“媚姬姐姐,他才不是我哥哥,他眼睁睁地看着爹娘死在我面前都不愿救他。我恨他。”
她缓缓地讲了一个故事。
媚姬听着她的故事,慢慢地松开手,仍然心有警惕地望着她:“你真的能帮我?”
之之笑得甜美无邪:“是啊,只不过,姐姐要好好配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