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尘接到666传来的消息时,还在书铺里。她照旧卖了抄好的几本书,又买了些纸墨,这才往回赶。
等她回来的时候,陈大郎的娘已经死了。李二壮不见踪影,她只看见陈大郎趴在地上嚎啕不止。旁边几个人揪着王氏不放。虽然陈玉山最近的风评不好,但毕竟是这边的老住户,他人没在家,老婆却让两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人气死了,邻里邻居的来迟了一步,没来得及帮忙,也没来得及拦住李二壮跑掉,只好一起制住了王氏。
殊尘想了想,没往前凑,而是躲回楼上,从窗口看这边的情况。
陈举人迟迟不归。
众人帮忙把王氏绑了送官,陈大郎跟着去了。
人群散了,殊尘叹了口气,心里给李二壮的小人儿画了个大叉叉。
废物东西!你有本事倒是打死陈玉山啊,欺负别人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
她这边正在唉声叹气,陈维予却过来了。
陈维予欲言又止,很久之后才问道:“娘,陈举人是我爹吗?”
殊尘看她:“怎么?”
“我刚刚看到姥姥和舅舅了……”陈维予说,却不像殊尘刚过来那时,说起那两人便瑟瑟发抖了,“舅舅说陈举人是他的姐夫,娘,陈举人是我爹吗?”
“可能是吧,”殊尘说,“不过几年过去,我不太认得出来,你看见他儿子了吗?就算你爹当年一来府城就有了他,年龄也不对,所以我还在找人打听。”这倒不是骗陈维予,因为陈大郎的年龄确实不对。不过她早已打听到了,据说那个花楼女是陈玉山第一次来府城乡试的时候认识的,她对陈玉山一见钟情,便自赎其身跟了陈玉山,陈玉山第二次来府城时,陈大郎已经一岁多了。
但是这些她觉得没有必要告诉陈维予。
陈维予有些慌张:“娘,你不是认识陈大郎吗?你去找他,给舅舅求个情好吗?”
“求什么情?”殊尘疑惑。
陈维予讷讷道:“我听他们说,姥姥和舅舅气死了陈大郎的娘,所以把姥姥送官了,舅舅也要抓回来……娘,他娘已经死了,如果官老爷判了姥姥的罪,你也要没有娘了……”
殊尘现在真的想笑了。她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陈维予:“维予,你还记得半年前我们为什么来府城吗?”
“可是,可是……”陈维予的双手不安地扭在一起,“可她是我姥姥啊,我不能看着她……”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殊尘说,“我有什么本事管他们?至于陈大郎……杀母之仇啊,陈维予,如果哪天我死了,你也想让人来找你求情不追究吗?”
“你是陈大郎的嫡母啊!”陈维予猛地抬起头喊道,“他只是个妾生子,还不是良家的妾,他凭什么不听你的!”
殊尘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恍惚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
古代的小姑娘这么早熟的吗?七岁不到就知道什么妻啊妾啊,还知道什么不是良家的妾?殊尘有点后悔了,她是不是选错了住处了,为了离陈玉山住处近一点,结果自家闺女被周围那些邻居教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也不一定是因为邻居。在第一家客栈的时候,陈维予就坚定地拒绝认字,难道古代人的脑子里还有传承记忆,一辈一辈地继承着这些糟粕?
殊尘胡乱想着,不知不觉走了神儿,直到陈维予的声音将她唤回来:“……娘?”
“陈举人和那个女人,”殊尘不想在小孩子面前提起花楼之类的字眼,便只说“那个女人”,“他们是有婚书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停妻再娶’,如果他真是你爹,那他也是有罪的。”
陈维予满脸不赞同的神色:“娘,你怎么能说爹有错呢?”
“不是我说他有错,是大寿朝的律法说他有错。”殊尘冷冷地说。
“那娘你也不应该说,女人怎么能说自己的夫君有错呢?”陈维予据理力争。
“行了行了。”殊尘摆摆手,“你自己去玩吧,记得把荷包绣完,你奶奶说了不会绣花没人娶的,别和我说话了,你娘再不抄书,下个月的房钱都没了。”
陈维予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只能压抑着对殊尘的不满,撅着嘴绣荷包去了。
殊尘这一晚上睡得不太好,她前半夜一直在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于是第二天早上她睡过头了,666的闹钟都没能叫醒她。直到窗外隐隐传来陈维予的声音,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了。
“陈大郎!你不过一个庶子,也敢跟我这样说话吗?”
殊尘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这话,瞬间便清醒了。她急匆匆地起身穿衣,擦脸梳头,一边梳头还一边咒骂古代复杂的发型。然后她火急火燎地下楼,跑到小院门前。
陈大郎披着麻衣,眼睛红红地盯着陈维予,听到殊尘的脚步声,扭头瞪着殊尘:“你到底是谁?”
陈玉山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此时也走了出来,看到殊尘,他愣了愣:“李……李殊尘?”
“爹!”陈维予见他一口叫出娘的名字,高兴地扑了过去,“我可找到你了!”
殊尘暗骂一声,面上做出疑惑的表情:“你是……是郎君?”
陈玉山的脸色从白变黑,又从黑到白,变了几变之后,怒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找他们来给我添乱的吗?”
殊尘继续疑惑:“郎君数年未归,娘想要卖咱们的女儿,族长劝说了娘,还让我来府城寻郎君……他们是谁?郎君,有人来找郎君的麻烦吗?”
陈玉山死死地盯着殊尘,见她疑惑中带着恐怕被误解的慌张,语气中满是讨好的意味,转念想想,一个村妇,怎么可能敢做出那样的事情,便放下了对她的怀疑。
“昨天你娘和你弟弟来,把我的二房气死了。”陈玉山没好气地说。
“这……”殊尘愕然,“他们怎么敢这样做!郎君,这里是府城,他们如此,对郎君的仕途会不会有不利啊!”她慌得团团转,“娘和二壮怎么可以这样做,他们难道不知体谅郎君吗?”说着,她悲从中来,眼中滚下泪珠:“他们难道没有将我当成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妹妹吗?半年前便是如此,半年前便是他们逼着我卖了郎君的女儿给他们还债!如今又要来毁了郎君的前程!”一边说着,她哽咽起来,泣不成声。
此时邻居们听到这边的动静,围过来几个看热闹的,看到殊尘哭得可怜,有个老婆婆还过来拍殊尘的背给她顺气:“可怜见的,真是可怜见的……”
陈玉山看到一群人围上来,脸色越发难看,拉着殊尘往院子里走,还回头冲着陈大郎喝道:“关门!讨命的东西,还不滚进来!”
进了小院,关了门,陈玉山问道:“你那里还有多少钱,都给我,这讨命鬼昨天叫人把岳母送进牢了,那群人不见银子不放人的,我得拿钱去打点,叫他们放人出来。”
殊尘惊讶地看着他:“郎君,我来府城时只带了几十个钱,这些日子连维予都要绣花,我们娘俩才能勉强度日,我哪里有钱?”
“谁让你们住那么好的店!”陈玉山皱眉。他没遇到陈大郎他娘时,住的客栈连床都没有,这两个败家子倒好,居然能住这么贵的客栈,连几个钱都攒不下来!
陈维予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了十来个铜钱,讨好地捧给陈玉山:“爹,这是娘平时给我的,我给爹用。”
殊尘见她这样,不禁庆幸自己后来再没带她去过书铺,不然她非把自己的家底全卖给陈玉山不可。
陈玉山有些嫌弃,但还是接在手里,转头问殊尘:“你给个丫头片子花什么钱?她有这么多,你呢?你自己一点没留吗?”
“昨天刚交了房钱。”殊尘睁大眼睛,目光楚楚可怜。陈玉山无法,又去屋子里翻了半晌,带着钱,匆匆出门了。
陈维予走到陈大郎面前,昂起头,得意地看着他:“爹还是会帮我的,你以为你是儿子爹就会偏向你吗?你做梦!”
殊尘咳嗽了一声:“去换衣服。”
“换什么衣服?”陈维予茫然。
“庶母死了你也得戴孝。”殊尘说,“大郎,还有多的麻布吗——维予,孝服你会做吧,快去自己做一套穿上,不然你爹该嫌你不孝了。”
听殊尘这样说,陈维予果然慌了起来,跟着陈大郎去找了麻布,躲在屋子里做衣服去了。
殊尘终于松了口气,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她还没睡醒呢,就要和这些人斗智斗勇,她容易吗?正放松着,却见陈大郎走到她面前,轻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帮你?”殊尘故作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明明是在帮自己的女儿啊!我女儿不孝,别人会说我没教好的。”
陈大郎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转身走了。
殊尘继续坐在石凳上发呆。她真的不想这么早见到陈玉山的,而且她真的不会办丧事啊……不过陈玉山大概不会冒着停妻再娶的罪名将陈大郎他娘当正妻发丧的,应该还是算一个妾。可是妾的丧事要怎么办啊,陈玉山还做着小官呢,去官府捞人还要找她要钱,他真的有钱给小老婆办丧事吗……
正胡乱想着,门外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大郎!大郎快出来,你爹被人捅死了!”
殊尘的眼睛顿时一亮。
关于陈维予要给庶母戴孝的事吧,我度娘了一下没度到,不过“庶子为生母服三年,众子为庶母期”,那陈维予也算一年吧。如与历史不符……我这本来就是架空的朝代啊!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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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秀才的童养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