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出了死人案,二人找不到离开洛阳的船只,只能去租马车。
车行的人听说他们要出城,却毅然决然摆手:“出不去!”
穆云之纳了闷:“我昨夜刚到此处,为何出不去?”
车夫:“你不知道,郡守府有昨夜死掉一个高手,在查出真凶之前,是不让出城的。”
说到一半,车夫左顾右盼,俯身凑到他眼前兴奋地说道:“还有啊,我听说,最近红莲教的圣女墨昭来洛阳了,郡守的外孙刚好要趁此机会,想与墨昭结识呢,所以得关闭城门,不让墨昭出去。”
穆云之身体微凝:“可红莲教不是与朝廷朝廷作对吗?郡守的外孙为何想结识红莲教圣女?”
车夫哎呀一声:“正因如此啊,郡守想让外孙娶了墨昭,好巴结上红莲教的势力,让红莲教归顺朝廷呢!”
穆云之嘴角微微抽搐。
那墨昭何等人物,表面上是个垂涎美色,只为风流而活的花季少女,实则手段毒辣,被他抓走的男子无一完整活着出来,郡守这脑袋怎么想的,居然主动让自己的外孙色/诱墨昭?
听上去……像是郡守脑子坏了。
“郡守打算怎么做?”穆云之汗颜。
车夫道:“刚接到通知,今夜郡守大人的外孙想站在高台上为百姓们吟诗一首,要求所有洛阳人站在台下观看,世人都知道那个红莲教的圣女好色喜欢美貌男子,说不定真能成功!”
穆云之:“……”
罢了,可能郡守别有目的,否则身居高位者,怎么可能真的想出如此儿戏的计谋。
但眼下他急着出城,便接着追问:“真的没有机会能出去了吗?我加点钱也是可以的。”
车夫毫不犹豫地摆手:“没有没有,就算你现在急着回家奔丧,最迟也得明天一早出了门才能走,而且郡守府铁了心要找到杀害孙德胜的凶手,更不能让百姓轻易出城。”
穆云之彻底没了办法,只得看向岁谂安,小声道:“没辙,今夜我们再找个地方躲一晚上吧。”
岁谂安眯起眼:“要再找一家客栈吗?”
穆云之正要点头,就听身后的车夫热心指着旁边的巷子道:“哎!公子,从这过去是我们最繁华的古城,客栈可多了,还有,今晚郡守大人会出钱在此处举办灯会,到时你们一定要来这条街参加啊,如今这乱糟糟的世道,能有洛阳这样的和平与安宁,实属不易了。”
车夫说完,高高兴兴进屋了,而穆云之则无奈摇头。
和平与安宁?
眼下时局动乱,哪座城也称不上是什么绝对的和平,或许这座城已经安逸太久,百姓们已经变成接近于襁褓里的婴儿了。
不过车夫说晚上灯会人数较多,到让他有些兴趣。
“谂安,方才的掌柜和伙计无缘无故被害,皆是因我而起,我想找个隐蔽之处凑合一晚,不再拖累城里的人。”穆云之道。
岁谂安:“那弟子去帮师尊找适合居住的地方。”
穆云之摸了摸那柔顺的黑发,少年总能说出令他安心的话语,让他感觉到满足。
入夜,他二人都换了一身朴素的黑衣,戴着斗笠从布铺走出。
穆云之身上的琵琶已被他乔装成行李背在身后,若不是拆开来看,是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的,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脸。
“谂安,你可还能一眼认出我是谁?”
岁谂安如实答道:“只要你不开口,大致是分辨不出了。”
穆云之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对了,待会灯会会有许多铺子卖糕点糖人,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岁谂安直勾勾盯他看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眼皮道:“师尊,咱们盘缠不多……还是省省吧。”
穆云之佩服他的懂事,遂拉着他往猜灯谜的地方前行。
“你想不想要猜灯谜的奖品?”穆云之眨眨眼睛。
见少年当真眼中透着期待,穆云之心中高兴,便凑了上去。
他持续的手头紧张,已经没办法满足少年物质爱好了,所幸小时候除了舞剑,最喜欢的就是元宵节的灯谜活动,说不定能中一个让岁谂安满意的礼物。
红红黄黄的灯火在夜色中格外耀眼,穆云之凭借着压倒性的优势从一众猜灯谜的百姓人群中胜出。
发奖的人见了他,不由得愣上一愣。
“公子才华横溢,没想到打扮得却是这样低调,您得了第一名,奖品就装在这匣子里。”
匣子装的是支玉钗。
穆云之哭笑不得:“我一个男儿,要玉钗有何用?”
举办人走上前来,脸上带了点微妙的笑容:“公子,此乃小女贴身玉簪,沾染小女体上清香,若是公子尚未娶妻,我可引她出来一见。”
话音落下,猜灯谜台上的帘子被人掀起。
出来的女子略施粉黛,眉目清秀,娇羞地朝他一甩手帕。
若说这女子的样貌,倒是蛮符合穆云之审美,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奖品会是女人,这下可糗大了,只能连连推辞:“这,不行。”
举办人:“公子是不喜欢吗?小女可是城内有名的美人,各家公子都争先恐后求娶,怎么只有你拒绝得这般干脆利落?”
那女子听见他们的回答,脸色也不快起来。
穆云之来不及回答,少年就先一步道:“我们不想要你女儿,我瞧你身后的这把剑倒是不错,不如给我吧。”
发奖人瞧了瞧身后的佩剑,再回头看着少年一脸天真的模样,确认了一遍:“你真的要剑?”
这年头不要白给的女人却要一把剑的男人也是不多,尤其女子还是举办人的女儿,听见少年宁愿要一把旧剑也不要自己,更是直接变了脸色,拂袖而去。
举办人倒没有那么生气,而是耐心解释:“这可是我家族传下的宝剑,对我来说意义不同,不能当做奖品给你。”
岁谂安:“我师尊武功高强,他是这天下赫赫有名的琵琶王顾惜霜的弟子,你的剑若是给了他,定能变成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
举办人一愣,惊愕地看向穆云之:“原来公子不仅头脑聪慧,就连武功都这般厉害……”
穆云之摇一摇头,有些不满于少年的嘴快:“谂安……”
少年脸上并没有半分愧疚,反倒像小女孩看中布娃娃似的拉住他的衣袖:“师尊,我想试试这把剑。”
举办人见状,微笑道:“哎,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这把剑,那就送你了!”
说罢,他把剑解下来,双手奉上:“小兄弟,拿了我的剑,可要好好珍惜啊,日后若成了一代名侠,我好拿出去吹牛!”
穆云之对此来不及道谢,就看着少年拿着剑,握在手里拔剑出鞘,嘴里念叨:“果然是把好剑。”
大概是他只负责教剑法,却从未给少年配过剑,少年拿到剑就迫不及待挥舞起来,周围百姓见他身姿潇洒,连连拍手称好。
也就是在这时,忽然城门下有人大喊:“快看,郡守大人的外孙站在城墙上开始吟诗了!”
穆云之随着众人一起抬头,只见一位打扮文艺的书生登上城楼,面容称不上有多俊美,但服饰的加成还是让他看上去赏心悦目。
他一时忘了方才心中的疑问,满心都被美妙的诗词吸引。
李白《望天门山》。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虽诗词不是自己原创,念诗的语气却洒脱肆意,有几分诗仙的意境。
“你看郡守的外孙,还颇有闲情逸致。”
少年听了他的赞叹,眼底透出一股说不清的不快:“公子是喜欢此人?”
“喜欢?”穆云之不假思索,“有些欣赏他的才华是真,喜欢却是半点谈不上。”
“那公子喜欢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一个与我有相似习惯的,白日习武,夜里读书冥想,谈谈今后打算的知音。”
“知音?如果对方不懂音律呢?”
“不懂音律?”
穆云之闻言笑道:“我岂会找个不懂音律的人作伴?”
岁谂安抿住了唇,不再说话了。
不知为何,穆云之似乎从少年的脸色上看出了类似“失落”和“嫉妒”的意味。
或许是这少年长得太好看,又天生会讨人欢心,才会让他自恋自傲,产生些奇怪的错觉。
忽然间,台上吟诗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传来百姓们刺耳的惊呼。
穆云之抬头望去,只见那穿着黄色长袍的人忽然身形一晃,从城楼上掉落下来。
等到身体落地,发出沉闷的声音,所有人才惊呼一声,围了上去。
“哎呀!李公子!李公子!”
“人怎么样?还有气吗?”
岁谂安透过人潮的缝隙,看清楚地上的人的死态,只见对方两只手以不自然的方向扭曲,腰部被明晃晃的长刀穿过,殷红滚热的血流了满地,在寒凉的夜晚散发着人体最后的余温。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郡守的外孙会忽然在眼前毙命,有的捂脸惊叫,有的妇人直接脸色惨白晕了过去。
穆云之脑海中突然联想起孙德胜遇害的消息,自顾自揣测道:“出手之人刀法极快,凶手定是内力高深之人,恐怕是红莲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