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半掩的竹帘,洒在竹舍的绿墙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陶儿端着冒着缕缕热气的碗,那是被她在厨房热了多遍的汤药。
“公子,他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不会的。”
“可是我们已经忙了整整一日,他的病情反倒越来越重。”
“……”
穆云之心中有数,他已经把所有的救治手段都用尽,可少年仍是身体虚弱,甚至还得靠着他输送的那一缕真气续命。
山里不比城内,何况这还是座没什么草药的竹山,多熬一副药就等于自己今后要花更多的力气去找,少年与他无亲无故,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若是再用两副药少年还是没醒,那他也不得不放弃这身躯了。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竹帘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
穆云之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挑了挑,若放在平时,他肯定会警惕地出去探探,可是昨夜他几乎一宿未合眼,只递过去一个眼神。
陶儿即刻会意,放下药碗出门。
他们之间已经养成了不用言语就能领会的默契,陶儿做事很得他的心意,就算遇到不速之客也懂得如何“恰当”的帮他解决。
就在这时,一直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口中忽然开始喃喃自语:“天……天……”
穆云之“嗯?”了一声。
少年满头虚汗,嘴唇微微颤抖,重复着:“天……天……”
穆云之眨了眨眼睛,心中虽感疑惑,但仍是抽动嘴角一笑:“怎么开始呓语了。”
见少年能够说话,至少说明他调配的药物已经开始见效。他脑海涌起一股欣慰与放松,至少不用再为少年的病情而通宵了。
他把脉见少年已经脱离危险,便回头问:“陶儿,察觉到异样了吗?”
陶儿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什么人都没看见。”
“嗯。再去把我准备的药热一下。”
穆云之说完心想方才门外经过的武功和敏锐度连他都难以觉察,之所以派陶儿出去,只不过是为了图个暂时安心,看来还是得自己出马。
与此同时,岁谂安在梦中回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回到了那个他刚刚结束高考的日子,那是三年前,六月。
积了一层薄灰的餐桌前,酗酒的母亲坐在那里,白酒瓶子十年如一日的堆积如山,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你这么高的分数,应该报考你哥哥那个大学啊,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完成你爸爸的梦想!”
震耳欲聋的声音随着手中的酒瓶砸下来,就像是沉重的山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无意识地推开眼前的母亲。
他的母亲有重度抑郁症,因为他爸爸车祸去世,母亲单身把他养大,越来越受不住生活的压力,早期还能做到温柔和善,等到他上高中时就开始每日酗酒,几乎把家里的钱全花光了。
岁谂安不恨他的母亲,但是他恨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恨自己面对生病的母亲却无能为力。
在他上学的那段时间,他都靠读书开麻痹自己,逃避外面的世界。
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就被他的母亲用酒瓶失手砸死了。
在恢复意识时,一道耀眼的金光照耀在他的身上。
是一个文字框。
【检测到您有极度厌世情绪,性格孤僻,很适合自己《龙刀》系统的小人物升级测试,你愿意重新开始自己的生命,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吗?】
岁谂安望着那一行字,轻轻点了点头。
一道金光闪过,他被带入了一个名为《龙刀》的书中世界,成为了一个麻布衣的小角色。
【欢迎来到《龙刀》系统的小人物升级测试,为了给您带来极佳的游玩体验,将启用成长经验逆袭模式,您可以从初始低级角色修炼根基,武功强化、抽取天命等方式增加等级成长数值,从而得到生存机会。】
岁谂安披散着长发,他低头盯着被天上银河倒泻冲刷过后的手指,脑海中琢磨《龙刀》这本书的世界。
他知道,《龙刀》是一本逻辑混乱的武侠文。
也是书中男主私自开挂,遍地撩妹,还扮猪吃老虎夺走了男二的武功绝学,硬生生靠着装傻充愣苟走到了最后的龙傲天文。
岁谂安露出轻蔑的冷笑,就在这时,稚嫩的电子童声再次传入耳畔:【岁谂安,你的任务是当一名反派,彻彻底底的反派,可以尝试打败男主,实现走上人生巅峰。】
岁谂安微微一愣,接着眼前的情景就如雪花般散去,再睁开眼时,像是从睡梦中醒来。
眼前不再是大雨滂沱的破败街巷,而是变成了一间雅致的竹舍,旁白的小女童左手拿着个药碗站在枕头边,右手扯着他身上的绷带。
岁谂安瞧见旁边的小女孩正眯缝着眼地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出声道:“你叫什么?”
陶儿一愣,随即不满地回答:“喂,我为了救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你一句谢谢没有,反倒这么无礼地问我姓名!”
岁谂安心中冷哼,不说他也知道,此女叫陶儿。
穆云之随手捡来的小书童,或者说是个不十分讨人喜欢的小妹妹,因为未来这个女孩可要带来不少麻烦。
他目光在房间内扫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曾在他的梦中出现过。他的视线落在墙角的一幅画上,画中描绘的是一片茫茫的雪山,山巅之上,有一座孤独的亭子,亭中似站着一个人影。
这是一幅画像,像是穆云之自己画的自画像。
果然与书中形容的一样,如同衣袂飘飘,潇洒俊逸的神仙那般令他难以忘却。
就在这时,陶儿冷道:“你在乱看什么呢?我早觉得你盯着公子鬼鬼祟祟,我问你啊,是不是京城来的?”
岁谂安回忆着剧情,穆云之曾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公子哥,后来因与姨娘发生矛盾而离开,这些年来,穆家傅姨娘派过不少人去暗害这大儿子,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穆云之特别怕有穆家人再找上门。
岁谂安的眼眸清澈如水,笑容温暖而无害,仿佛真的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天真:“我怎么可能会是京城的,我是牛头村来的。”
陶儿的眉梢轻轻挑起:“牛头村?不了解,既然你不是京城来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我觉得你很可疑,希望你快点养好伤,赶紧回你该回到的地方去。”
岁谂安眼神中透着无辜:“姐姐,我哪里可疑了。”
陶儿急了:“什么姐姐!别乱叫,我可比你小,再胡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陶儿到底还是年纪小,在没了穆云之的环境下,说话就是多了几分跋扈,似乎极其讨厌岁谂安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此时,竹舍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呼唤:“陶儿,他醒了?”
陶儿的脸色微变,而后竹帘掀起,一个身影匆匆进入。
幽风悄无声息地掠过门槛,一位额系珍珠细链、身披湖蓝色绸缎的男子,如同雾中隐现的远山湖泊,轻飘飘地踏进了房内。
岁谂安仿佛见到了杏花雨后的枝叶,急忙撑起身子,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公子,感谢您……”
“好了。”穆云之并不想多听感激之言,只温文尔雅地道,“躺下,你背上有伤。”
岁谂安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听话地躺平了:“公子果真是医术高明,我感觉大有好转。”
穆云之轻轻摇头,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将怀中的精致琵琶放置于桌上,缓步走到床边,像是安抚小猫一样,微微弯腰摸了摸他的头。
他对少年三分温柔,七分试探,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真话,他必须要表现得足够平易近人。
随后,他转向一旁的陶儿:“去看看灶上的水是否沸腾了,若是开了,便下些精细的米粒,帮我熬制成粥。”
陶儿离开前,不经意间瞥了岁谂安一眼,那一眼中似乎隐藏着千万句咒骂。
待脚步声彻底消逝,屋内的少年凝视着他,打破了沉默:“公子,您救了我一命,我能否有幸得知您的尊姓大名?”
穆云之浓密的睫毛轻垂,声音清澈透亮,却又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若你愿意老实回答我的疑问,我便告知你。”
岁谂安喉结微微颤动:“……”
穆云之察觉到他眼中的不安,轻笑着摇头安慰:“不必担心,我不会为难你,只是我久居山林,对外界的了解甚少,想向你请教几个简单的问题。”
掌握少年的身世是必不可少的,若是身份可疑,他断然不敢把人留在身边。
他问道:“嗯……首先,我看你皮肤细腻白皙,不像出身贫寒之家,你可否透露一下你的身世?”
岁谂安转动着眼珠,联想到以往阅读的小说情节,随口编织了一个故事:“我父亲是城中的权贵,与母亲私定终身生下了我,后来我幼年丧母,被父亲接回家中抚养,长大后,却被嫡子嫡母联手排挤,被迫离开了家门,我孤苦伶仃,连敲三日门都无人应答,只得依靠剩余的路费,流浪街头……”
穆云之听到途中,眉心已然颤动:“那你身上的伤痕,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岁谂安回忆起这段经历的起因,他在穿越来时遇到了难以抗衡的势力,他们在城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东奔西走才幸免于难,可身后还是被人狠狠砍了一刀,险些魂归天际。
他自然没打算如实相告,而是再次编了一个新的故事打消了穆云之心中的疑虑,对方非但没有怀疑,还轻拍着他的手背:“不要害怕,你现在身处鹤竹峰,这里是安全的。”
岁谂安红了眼眶:“公子,你会武功吗?”
穆云之凝视着少年的面庞,觉得对方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平凡的可怜人。
方才听到他和陶儿的对话,也有些担忧对方是人物故意装扮成伤患上山寻觅自己的穆家人,如今看来……确实是他想得过于复杂了。
穆家人要派,也不会派一个如此没有自保能力的少年来伤害他。
再次抬眼,迎上那赤诚而坦率的目光,穆云之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会武功,也可以保护好你,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你刚才询问我的名字是么?我只告诉你我姓穆。”
“穆公子。”岁谂安点头示意,又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低声恳求道,“我习惯了世态炎凉,不相信任何人,你是我唯一一个敢相信的人,能否请你以后抽空多来瞧瞧我的伤势?”
穆云之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温暖的微笑:“当然可以。”
穆云之并不是喜欢猜忌的人,少年就在他面前躺着,诚挚望着他,一双眼睛黑如浓墨,必定是天真无邪的,也没什么好多问的了。
况且,这是他在鹤竹峰救治的第一位外来病人,他自然会多来探望。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就细心地为岁谂安整理好被褥,又说了几句温柔的好话,随即转身离去。
衣角从岁谂安的掌心缓缓滑落,想再次抓住却已来不及,等眼前的男子衣袂飘逸,匆匆远去,岁谂安才缓缓放下手。
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放到唇边,轻轻嗅了下。
杏花的味道。
……
三日后,城中的王孙贵族登上鹤竹峰。
“据说五年前啊,鹤竹峰不过是座无名荒山,僻静而孤寂。直至一位玉树临风的侠客自繁华的京城迁徙至此,携来一批新竹,方使得“鹤竹峰”的美名在城中传颂开来。”
“我还听说,传闻那位侠客身怀异香,令人陶醉,山中因他而蝶舞翩跹,美不胜收啊。”
“我已迫不及待,想要亲眼见证他的绝世容颜啦,说不定……还能与这位美侠客,切磋切磋武艺。”
“孙公子,你色瘾又犯了,怕不是想切磋武艺,是想亲近亲近吧?”
这些王孙贵族嬉笑打趣,争执不休,踏入竹林,却意外遇见了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山风凛冽,吹拂着那少年的破烂衣衫,仿佛连风都在嘲笑他的落魄。他的发丝凌乱如枯草,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深邃而冷漠的眼睛。
“何处来的野小子?怎杵在这?”
王孙公子们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蔑和不屑,他们华丽的服饰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他们甚至高傲地扬起下巴,觉得连看一眼这个少年都是在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峰,任由那些嘲讽的话迎面拍在脸上。
“真晦气!别挡路!让爷爷过去!”
当那些王孙公子们无视他的身形,大步向前,准备越过他继续前行时,突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狂风骤雨般袭来,将他们无情地推向了山崖边缘。
“啊!!”
他们的惊呼声在山谷间回荡,伴随着身体撞击岩石的声音,最终化为一声声坠落的绝望惨叫。
“咦?什么声音?”
陶儿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而在她的身后,穆云之站在高处,目睹了人坠落山崖的一幕。
这是已经是穆云之第三次看见有人坠崖了,起初他只当是有人失足,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最近这失足的人也忒多了,就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指引,结伴来找死的。
他已经在山上摆了迷阵,寻常人不会走到悬崖……可是很奇怪,为何近期还是有这样的人来到悬崖边上?
莫非现在是轻生的旺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