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怎么会……”
“唉,你小点声,谁不知道是掌门为了保少掌门推她去的?咱们来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吗?”
两名少女一同来到这处略显偏僻的院子,她们手上拿着的法器与符箓,正在黑夜中发着莹莹的光。
“怎么回事,师姐院子里什么时候种了月锦葵?”其中一名少女惊奇地抬起头,她记得大师姐平日里忙得很,很少回到这里来歇息,又怎么会种了一棵树?
冷寂的院落一角,一棵月锦葵安静地立在那里,满树白色的花朵,在月光下皎洁如神迹。掌门给她们的法器已至地级,与之比起来也像是烛火对月。
“可惜了……快干活吧。”另一名稳重些的少女敛去眼中的同情,启动了手中的法器。
法器与符箓一同落入院中,引导四周的灵力展开了一个球形的透明壁障,将这处院落封存了起来。掌门说将大师姐的居所封存不再启用,是为了表达对她的的哀悼与尊敬,归正宗高阶些的弟子都清楚,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
实际上呢?不会有人回答。
两名少女看着封印结成,没敢多停留,就匆忙离去了,丝毫没注意到锦葵树下还站着一个近乎纯白的身影,她的下半身还是树干的模样,看着像是个化形不太利落的树妖。
“如果掌门知道,肯定会把你砍走去给他儿子炼剑的。”她站在那里,复述了一遍那人走之前告诉自己的话,才没有追上去询问。
她知道谁是掌门,他半月前来过这里,是个死气沉沉的老人,而少掌门,就是那人的小师弟,虽然是新枝,但根系羸弱,注定是矮短衰微的一年生草木。
她看过一些那人看的草木干尸制成的“书”上写的墨色符号,知道人类会继承自己逝去父母的一切,父母也可以继承幼体死去后的遗留,那么,是不是只要他们都活着,彼此间就什么都得不到?
随着她的思索,两朵花落下,在地上悄然融化,沿着诸多草与木联成的根系前往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她的意识返回时,途经了一处地上铺着硬石的地方,在那里忽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些石头中间似乎放着那人的东西,貌似是一些衣物?然后她循着石头向上,意识轻柔地描摹过了上面刻着的字:锦星迢。
那人往日腰上挂着的牌子也有这三个字,所以,这些字代表那个人?
哦,对,她想起来了,这是人类的“名字”。
她的意识长久地盘桓在那石头附近,长久到有些不知年月了,她才将根系中获取到的,有关于那人的信息弥合在一起,形成了她新的认知:那人死去了,那个掌门为了他的孩子不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让那人替他去了,那人无法拒绝,所以那人死了,没有回来。
现在埋了那人衣物的那堆石头,在人类口中被称作“衣冠冢”。
死,对人类来说似乎是最严重的后果,但她刚刚让他们避开了近在咫尺的死亡?
好像,做错了……可什么都不做,就让他们那样死去,对他们来说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严重的后果?她想不太明白,但她感觉自己其实也没做错,自然地死去,对人类来说并不算痛苦。
她向来不喜欢那些草木尸体堆成的、有着墨色符号的、过度规整的书籍,但现在,她至少想要理解“锦星迢”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以及,什么样的后果是人类最为恐惧的?
就这样,被封印的院子里,突兀地响起了翻书的声音,一个白色身影断断续续地念着那些内容,如果有人经过,或许会被吓到,也或许会找宗门里其他人来做些驱妖除魔的处理。
可惜这里“略显”偏僻,即使是突然来了什么闲情雅致的人,也不会来这样一片好水一块奇石都没有的地方。
那人留下的书籍很多,其中还有一些玉简,她用灵力碰一碰,就能看到里面浩如烟海的符号。平日里她看那人读书,问过几次,学了几嘴,如今也能看个大概。
树不太能感知时间,等她想起来去外面看看那两个该被称为“仇人”的人怎么样的时候,这座山上留给她的,只剩下了一座又一座空空荡荡的楼阁亭台。
她四处看了看,那些房屋的门上都挂了锁,比较大的那几座,门上还有封印。她垂头去读取地里的根系,才知道,因为这座山的灵气快要枯竭了,所以归正宗迁去了别的地方,那些被封印的房间里,放着他们重视却又暂时搬不走的一些东西。
她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大概是人类认知里的前几年,当年封印那人院子的少女,来了一个,带走了放在院中的法器,解开了封印。
所以那人的院子,是不被那人的宗门所重视的,和那人的性命一样,也和那人的未来一样。
她该离开了,她想。她去了那人的墓前,草木环拥着被雨水冲刷过无数遍的碑体,她将一百四十年前的落花凝成了一枚丹药,打开了那人的墓,把那枚丹药和那人的衣物放下了一起。
然后,她为那人的墓碑留了封印。
离开这里之前,她俯下身,轻轻摩挲着地上的黄土,这座山中仅剩的灵气沿着根系的脉络都被她尽数攫取,但杯水车薪。
作为一棵树,她还太过年轻,与一个宗门抗衡……
她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