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哭了。
眼泪划过他的脸颊,他的下颚,他的脖颈,像一把无色的刀,剖开他的皮肤,放出他身体里压抑着的闪电和洪水。
“你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吗?”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曾是我们全家人的信条。我伸出手去,想要拍拍他的头。
他恶狠狠地瞪着我。我跌进他十四岁的眼睛。那里面有千万种脆弱,宛若破碎的蛛网。阳光降落在他的脸上,我一下子又不敢看他了。
我们面对面坐在火车的上铺,各自咀嚼我们年轻而隐晦的苦难。在我们脚下,车厢开始逐渐苏醒。被子翻动,隔壁的学生呵欠连天,问着时间;老妈和爸爸发出含混不清的哼哼声,似乎是在抱怨。又是新的一天,也是旅程的最后一天。我暗暗庆幸。
我不太记得早上是怎么过去的了。文清和他的学弟坐在窗边打游戏,我在自己的铺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妈妈的话。窗外,沙荒上巨大的白色风车在艳蓝的天空下缓慢地、慵懒地转动,如奥林匹斯众神,俯瞰着这辆火车从焦虑的城市中驶来,疾驰着奔向时间的起点。妈妈催我赶快去拍照,我却神思恍惚。一切是如此的开阔、坦然、清晰,让人无处躲藏。
拿着一杯面去开水间,却在半途撞上了林老师,他手中也拎着泡面盒子。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后面的人不耐地催促:“不走就麻烦让一下。”他闻声朝我看来,露出一个友好的笑脸:“你也喜欢吃酸菜味的呀?”
午间的车厢里弥漫着各色泡面和盒饭的香味,让我几欲作呕。我攥着手里的塑料包装袋,两步跟了上去。
我盯着水箱上黄色的指示灯,胸口发紧。昨夜我就已经给他下了审判,可此时他站在我的身旁,我既不敢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也不愿假惺惺地粉饰太平。
“昨天晚上吓到你了吧。”他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缩了缩脖子。他的眼神诚恳,坦荡如窗外滚烫的荒原:“昨天晚上的事。文清小时候晚上会发病,虽然现在基本好了,但是我怕他出来玩太兴奋,旧病复发。”
“你是说,他梦游?”鬼才信。
“不是。也可以说——是的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别人,是癫痫——没人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神经有问题的。”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
“你躺在他床上干什么?”他话锋突转。日头高悬,车厢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但我裸露的皮肤上还是有种灼烧感。几个小时前黑暗里的对峙演变成了相互试探,我们在沉默里剖析着对方。回答不再重要了,任何回答都没有意义,任何回答都是谎言。我们在等待对方开口,又或是在等待对方开口前那次揭露一切的呼吸和那个试图掩盖的笑容。
指示灯蓦地跳成绿色。水开了。
林老师招招手,示意我上前接水。我拧开笼头,立刻缩回手。水雾模糊了我和他在笼头上扭曲的镜像:“谢谢。”我说。或许,我如此着急地想要找到答案,与他划清边界,不是因为羞耻,而是因为恐惧。恐惧有一天我也变得和他一样,变得毫无畏惧、悔意。我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碗肚子,滚烫的开水飞溅而起,烫的我一哆嗦,眼泪“刷”地就漫了上来。他立刻凑近问道:“没事吧?”
他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拧上了笼头。我用力将手抽开,一下子打翻了泡面。
夜晚癫痫发作,倒不是没有可能。我倒在床上,手机落在枕边,闭上双眼,耳朵里充斥着车厢内欢乐的嘈杂之声。文清不在,不知道又到哪里去晃荡了,又或者是为了避开林老师。也可能是为了避开我。文清身形消瘦颀长,但到底还是个近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就算性格内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强迫他的。我翻了个身,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妈妈在下面喊:“措措,刚吃完饭不要躺着,下来跟妈妈说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
“我这两天跟林老师聊了一下。”母亲大人盘腿坐在小桌子边,背挺得笔直笔直的,示意我在她对面坐下。我心一沉,知道接下来又是一番说教。我们这个包厢里的乘客,睡觉的睡觉,看风景的则坐在走道小桌旁,文清更是无处可寻,给这次谈心提供了良好的物理环境:我这个实验对象无处可逃,就算怒火中烧,也不能大喊大叫痛哭流涕,实在是再完美不过。
“我和你爸都觉得,你读哲学不是不可以,毕竟志愿都已经交上去了。但是我们要和你说清楚几点:以后做这种有关人生大事的决定,一定要告诉我们,不能自己瞎搞,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情;再者,你可以选修一些经济、金融方面的课,还有高数,也不要落下,之后转专业的时候就可以少花点力气。”
她作出民主的样子,我知道自己必须投出赞成的一票,不然又是一场战争。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谁说我不是为了反叛而反叛呢,这他妈是我的人生。
可我还是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眼神飘向别处,只盼望这次对谈快些结束。
“你别敷衍我!”我妈钳住我的下巴,逼我看着她的眼睛。
太可笑了。我们彼此都明白这个所谓的诺言意味着什么。或许这辆火车永远地开下去,我就会如她所愿,永远顺从地低下头颅,以示臣服。可是火车总会到站,十八岁总会过去。
我任由她掐住我的下巴。我只需要假装再退一步,她就能暂且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权威。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视线越过她灰白的头顶,飘向明艳多彩的窗外。没有愤怒,没有反驳,也没有卑躬屈膝,我冷漠地等待她自己放弃;我甚至得意地想到,或许冷漠才是最好的反击方式,愤怒或者假意求全只能说明我还在乎。
而我不在乎你的想法。我有比你更多的时间——这他妈是我的人生。
她果然松开了我的下巴。正当我要为自己的胜利喝彩时,她却开口了:“你不说话是吧?那今天晚上也不要开口了,晚饭别吃了!”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儿时我拒绝承认错误时她常常用这一招,一开始是饥饿让我屈服,后来则是对饥饿的恐惧一次次击垮我的自尊。如今我本该嘲笑这威胁的荒谬,可是我不禁感到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恐慌,胃里好像瞬间空空如也,正凄声祈求一点施舍,而言不由衷的道歉已在唇边。我站了起来,羞耻的怒火在心里燃烧。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面庞,希望在她脸上发现被激怒的痕迹。她鹰隼一般的双眼平静、执着、无一丝的挑衅,审视着我的一举一 动,好像她才是身居高位的那一个;这眼神太过熟悉,十几年来仿佛没有变过。
我爬上了自己的床,倒下时眼泪便顺着眼角滑了下来。太可笑了。我的妈妈,她也是一个有信仰的人。
我在脑海里反复编排着报复她的情节,灵魂好像分裂成两半,一半含恨在我的身体里颤抖,另一半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假装痛苦不是自己的,幻想将来令我痛苦的人会受到惩罚,让人能好受一些。
下午就这样从我身上碾过。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浑身酸疼。我颓然翻过身来,肚子“咕咕”直叫。暮色如血,群马飞奔过一片红柳林,在莽荡的荒原上激扬尘土,仿佛在追逐落日,奔赴黑夜。夕阳的余晖温暖我的脸庞,我把脸凑向窗户,看着马群被火车远远甩在后面,在燃烧的天幕下逐渐变成几个小黑点。
我下床去找吃的。妈妈在下铺跟人煲电话粥,意味着我不可能偷偷拿包泡面去餐车吃了。我左右张望,希望能找我爸要点钱,买个盒饭,余光却瞟见了文清。
他坐在窗边,好像在看风景。我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你今天去哪儿了?”话刚出口,肚子就“咕噜”了一声。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我想换成软卧。你还没吃饭?”
“没有。”我有点丧气:“你换了吗?林老师让你换?” 他的视线一动,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尴尬,不该提这个名字的。 “还没。他不知道。”他单手托着下巴,转头望向窗外:“你先去吃饭吧。” 吃完饭,然后呢?我隐约感到他的邀请,等待着下文。 “你不去吃饭吗?”发觉我并没有移动,他问。
“我——你——先帮你搬过去吧?”或许那个时候我爸就会回来了,或者我妈就去洗手间了。
“不着急。要等到熄灯之后。”文清垂下眼,食指的关节按压着眉心。
“什么?那不是要半夜了?”明早就到站了,半夜换软卧有什么意义?
“别人半夜下车,我有什么办法。”他耸耸肩。
“你——”我还想质疑他,但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话锋一转:“半夜帮你搬家,你得请我吃饭!”
“行啊。你想吃什么?老坛酸菜?红烧牛肉?我只有这两种味道的。”他无所谓地说。
“休想拿泡面打发我!我们去餐车!”其实泡面就挺好,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会答应我。
就这样,十四岁的刘文清请十八岁的容措吃了餐火车盒饭,外加一瓶冰红茶,一共 50 块钱,可以吃十碗泡面了。
“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我从饭上抬起头来:“这是最后的晚餐了。”
他皱起眉:“你说什么?”
我用力咽下一口菜,装作无所谓地说:“明天就到 L 市了,我们就分别了。”我本该为此庆幸,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过两天我就会将那些难以启齿的情愫抛之脑后;可是这话一出口,我竟有点伤感。
也许是窗外大漠残阳让人触景生情吧。在这喧杂人声中,他默默地看着我狼吞虎咽,好像在为我践行。
“此处应有酒。”我抓起冰红茶瓶子。本以为他会仰头翻个白眼,没想到他真的叫住服务员,又买了一瓶冰红茶,拧开盖子,与我碰杯。
“文清。” 这饮料太甜了。我忽然真的希望手中有杯烈酒,让我做一回大人。我想郑重地对他说些什么,迫切地想要帮助他,想让他知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找我,可是——我瞥了眼剩下的饭菜——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还在等待下文,清亮的双眸像两颗琥珀,藏着许多秘密。我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说:“三年很快的。你那么聪明,应该要不了三年——”
“谢谢。”他举起冰红茶,喝了一大口。半晌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问。文清的眼神不定,像极了今天清晨日出时他看我的样子。
“就是——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红茶瓶子在他的按压之下发出“嘭嘭”的响声,他专注地看着瓶子里琥珀色的液体,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那算什么!你都请我吃饭了!”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我的电话响了。我看着“妈妈”两个字,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起来。
“你在哪里?”她语气焦急。
“我在餐车吃饭。”我回答道,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漫不经心。
“你一个人?” 焦急消失了,责备占了上风。
“和刘文清。”
“谁?我说你这个孩子,你怎么都不跟爸爸妈妈说一声?你就这么出去了我们很担心的知不知道?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她珠连炮般在电话另一端责问。
“我对面上铺的男生。我饿了。”我感到一阵寒冷,看向文清安静的脸庞,想着,晚上我要和你一起搬去软卧,至少能清净几个小时。
“饿了?袋子里有泡面,你跑去餐车吃什么?盒饭?还没赚钱倒是挺会花钱啊——”
“刘文清请我吃的。”我打断她。她似乎完全忘记了中午对我的威胁。我用力摁下挂断键,闭上眼睛。我到底是在气她不遵守诺言,还是气我自己幼稚?
文清的视线越过我,汇聚在天花板上某一点。他似乎并没有注意这次令人难堪的对话。 “晚上你帮我搬下行李就行了,就是我们床对面那个深红色的箱子。”
“好、好的。”我吸吸鼻子,把眼泪吞下肚去。
回到我们车厢时我如临大敌,可我妈竟然只对文清道了声谢。她到底是真的在意我,还是害怕我脱离控制,还是只是需要释放一时的焦虑?
夜色如水墨,悄然渗入傍晚夕阳的余烬中。我和文清面对面盘腿而坐,窗外靛蓝与赤金交汇、融合,火车一刻不停地在轨道上奔驰,时间却好像已经停止,而黑夜白昼,似乎全在一念之间。
“还有很久才会天黑。” 文清呢喃道。“熄灯之后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苍穹落日,一瞬间我渴望死亡,下一秒却又对这景象充满留恋。一缕燃烧的云朵,在这样一个壮丽的时刻倏然消散——上帝早已为它铺好道路,让它清醒地走向这唯一的伟大。我也有我的道路,可我并不知道它在哪里。
我心中一片茫然,只听妈妈又在下铺与林老师聊天:“哎呀,孩子长大了,没有原来听话了,又还没成熟起来,根本不知道感恩,操不完的心。”
林老师刚刚回忆完自己带着文清的不易,立刻附和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们的苦心的。”
我和文清俱发出一声冷笑。四目相对,我的冷笑变为苦笑,他则挠了挠后脑勺。我赌气说道:“我以后有了孩子绝对不会像我妈这样。”
“你妈年轻的时候肯定也说过相同的话。”文清对我的誓言嗤之以鼻。
“那就不要孩子吧。”想到之后还要与我妈同处一室多年,我苦涩地说:“不要孩子。我可不想成为罪人。”说罢觉得太过沉重,又玩笑般补充道:“天天被她这么气,我估计会英年早逝,也来不及生小孩。”
文清难得认真地与我对望,暮色如一件传世袈裟,拢在他身上。我等着他的禅语,却等来一句叹息:“你会活很久的,很久。”
黑夜最终还是降临了。大多数人已经睡下,最后一丝光带着残云离去,影子在荒原早已冷却的胸怀里颤抖。我趴在床上瞧着黑中泛白的天空,总觉得云层之上是雷霆万钧。不知过了多久,枕头突然震动起来,吓得我瞬间惊醒。我抹掉脸上的口水,从枕头下抽出手机,是个不认得的号码:“喂?”
“容措,我是刘文清。”
“文清?”对面床铺空荡荡的。“你去哪了?”
“那个——我拉肚子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了,你能不能帮我把箱子搬到软卧去?” 我有点犹豫,但还是说:“好吧。是哪个包厢呀。”
“14 车厢 23 铺。谢谢了。记得带手机,一会联系。”
挂了电话,我蹑手蹑脚爬下床去,从行李架上取下箱子。那深红色的行李箱应该有我半身高,可以装下我们家三个人的东西了。我根本不敢让轮子着地,好在箱子并不重,拎着走并不费力。
我看了眼睡在中铺的爸妈,想象他们发现我的空床铺时的样子。这样看来,我和文清一样幼稚。我抬起脚向车厢尽头走去——我们私奔了,和爱情无关,直到天亮!叛逆的感觉充满了心脏,我于踽踽独行中品味出了一点孤独的浪漫。左手边的窗外是旷达寂寥的天地,右手边是层叠拥挤的梦境,我在中间的羊肠小道,背着巨大的包袱,小心翼翼地在黑夜里前行。
好不容易到达下一节车厢,双臂有些酸痛,于是将箱子放下来休息。我看了看前方那块明亮的白色光斑——那是软卧车厢,我的目的地——又回头望了眼身后黑色的甬道,所有人都在真诚地酣睡,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偷偷摸摸试图越过某个界线。我松了松僵直的双腿,转过身,背靠着墙,想等一等文清,又或者是等一个半夜起来小解的乘客。如果林梁发现了我怎么办?他会怎么对父母说我?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我心里也清楚,随文清一起去软卧再一起被家长老师们发现,会引来怎样的谩骂。前一刻激动的心情荡然无存,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错误。
我抓着拉箱杆,杵在原地犹豫。我对自己说,我数一百下,若文清不来——若文清不催我,我就回去。
“一、二、三·····”
空调风不知从何而来,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心却满是汗水。没有人来,也没有人打我的电话。心中默念之声缓慢地退入背景,一些莫名而纷杂的场面在脑海中拼接:文清失望的脸庞,妈妈的破口大骂,爸爸在一旁劝和,林梁抱臂靠在床铺梯子上,包厢里的人在窃窃私语,我在一片混乱中留下羞耻的泪水。
“八十八、八十九。”
我提起箱子,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迈出了一步。腋下的汗水冰凉,顺着我的体侧蠕动,我想放下箱子,用衣服擦擦,可是停下是危险的——我推开了软卧包厢的门,文清从下铺起身,笑着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我们坐在一张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他靠在我身上睡着,口水流下来打湿我的左肩,我们醒来时正逢旭日初升——此刻停下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掉头,然后在这条漆黑的走廊踟蹰反复,直至天亮。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我启程返回。一个人影突然跃入我的眼帘。一个男人,似乎刚刚穿好鞋,与我遥遥相望一眼,向我跑来。
他不是文清。我退了两步,下意识转身就往那光斑奔去,不知所谓地、拼命地疾走如飞。我双臂酸痛,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鼓膜激烈地震动,火车轰鸣着穿过我的颅腔——林梁大步流星向我逼近——
我猛地转过头,明亮的出口近在咫尺,手里抓着的好像是自己的棺材:怎么会是他?双腿发软,我跌跌撞撞向软卧车厢跑去——可是那一回头间他已经赶了上来:“你停下!”
我怎么可能停下。他在我身后低吼:“你拿我的箱子干什么?”
我站在 14 车厢门前,右手不住地颤栗,指节在门板上无力剐蹭。
门被拉开了,迎接我的并不是文清。
林梁的脚步在我身后响起。我瞪着为我开门的那个人。日出时分,打火机吞吐着火苗和颤抖的香烟。
我退了一步。他上前来把我拉进了包厢。有人从左侧的上铺跳下来,落在我身后。
“你在搞什么鬼?”林梁抓住我的右肩。
有人拉上了包厢的门。林梁还在愤怒地低声质问。为我开门的男人向我走来——日出时分,文清的眼神清晰又令人绝望,如一个咒语,将我钉在原地——那个男人举起手,我徒劳去挡——颈侧一阵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