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竟第二天就来了同真观道谢,还拎了只自家的老母鸡,“多谢神医救命!我娘子昨日才喝了一碗麻黄汤,就出了好多汗,烧也退了,也不怕冷了,今天早上又喝一碗,都跟正常人一样了!”
白雪盯住那老母鸡,心中咯噔一下,“还真是结缘来了一个东西。”
她推拒,“拿走,不要。”
男子便同她就这母鸡的事拉拉扯扯。屋外若干人围聚,“真治好一个?”“这驼子还有点本事。”“别是托吧?”“托便托了,人家看病施药都免费,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渐渐地,同真观内有人来看病了。白雪给他们看病几乎药到病除,不消数日她的名气便打了出去,越来越多人特意赶来看病,穷苦人家尤为多。
这日,已临盛夏,大雨频降,越来越多人感染暑气病倒,白雪见着药柜空了一轮又一轮,心想,不如搭棚施药吧,让路过的人都能喝一碗。
她吩咐侍卫曹确在同真观外又搭了一个小遮阴棚,每日摆布三大桶药茶,分别挂了牌子。三大桶药茶分别是香薷饮、藿香正气水、清暑益气汤。
香薷饮上挂“阴暑”,藿香正气水上挂“阴暑”,清暑益气汤上挂“阳暑”。
路过者好奇,“中暑还分阴啊阳的?”
曹确遵白雪吩咐,日日对来往行人解释,舌尖已泛起大泡,再次重复道:“若是夏季吃了冷饮、淋了雨,或者乘凉太过而身心难受,就叫中了阴暑,可喝藿香正气水或香薷饮。若是在太阳下晒久了体温过高而中暑,这个就叫阳暑,喝清暑益气汤。千万不能喝错了。”
路人心想,方才刚巧喝了一盏冰饮,正觉得腹内不舒服,那就来碗藿香正气水吧。曹确给他舀了一碗,此人饮下,却哇地喷出来,“何以如此难喝!真是狗都不喝!”
曹确无奈地扶额,“白姑娘正是知道你们这些人狗都不如,才又放了一桶香薷饮做代替,谁若喝不下去藿香正气水便可喝香薷饮,白姑娘真是用心良苦。”
路人:“......我尝尝香薷饮。”饮完一盏,果然比藿香正气水好喝多了,且喝下便觉腹内寒冰如雪消融,发了一身汗,一片畅快。
曹确道:“虽然香薷饮更好喝,但白姑娘交代,藿香正气水乃外感风寒内伤湿滞第一用药,用处极大,各位日常可多备着。因此汤性温,但凡是受了寒气、吃了寒食,寒气侵体肌肉作痛、或者食物变质,吃坏了肚子,饮用此水皆可挽救。”
众路人听了,纷纷要来一碗,齐齐喝了,道喝完果然轻松许多。
没过几日,这三大桶旁边又添了一大桶,名为姜枣茶。且姜枣茶只在早上供应。
路人:“大夏天怎么还喝起姜来了?不嫌热的慌?”
曹确扶额苦笑,因解释得过多,腮帮子已肿成方形。“白姑娘交代,夏季虽然炎热,但其热在表,人体内的阳气同天地之气一样来到了体表,内里却非常空虚,急需补中固阳。夏季不仅不应喝冷饮,反而需要喝些热的东西。姜枣茶里虽只有生姜和红枣两味,但这两味是从经方之首‘桂枝汤’里拆出来的,不仅祛湿健胃养血补气,还调和营卫补充阳气,非常棒哦。”
路人:“那怎么只有上午供应?”
曹确:“这是为了顺应天时,姜枣茶只宜在上午喝哦。”
路人:“好好好,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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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真观内,今日仍在排长队。白雪已累到失语,勾笔敲簿子,今日已看诊到第十五位。
旁边有一个黄色短衫女子,名叫朱琮,是她雇来帮忙抓药的。朱琮也忙得脚不离地,一截黄衣飞舞在三座大药柜前。
“大夫,我脾胃不好,常常吃一点就难受,吃了也不消化,这可咋整?”
白雪心想,这是脾胃动力不足,且看他有面色萎白、脉弱、舌淡白等相,“给你开几副四君子汤喝吧。但凡脾胃虚弱者,都可喝四君子汤,此为千古补气第一方,兼健脾胃。”
病人:“大夫,我还感觉总是打嗝嗳气,想吐酸水,胃里胀气。”
白雪:“那就香砂六君丸吧。香砂六君丸是在四君子汤的基础上再加陈皮、法半夏、砂仁、木香、生姜。你不仅脾胃虚弱,还气滞水湿,痰气互结。胃气正常时是往下降的,你却呕吐打嗝,这是胃气上逆了,半夏陈皮不仅帮助降气,还强效化痰。木香辅助行气消除胀气,砂仁温燥,醒脾开胃,祛除胃里浊气,辅助吸收药性。”
此人拎了香砂六君丸欢喜地走了。
旁边一人听了,想起自己胃中总感觉寒凉,一年四季都喜爱热水暖肚子,不由也开言问方。白雪写了一张,“喜温喜按,中焦虚寒,宜喝理中汤。人参、干姜、炙甘草、白术。”
对方:“大夫,我喝这理中汤就行了?”
白雪:“对。和四君子汤的方子差不多,在四君子的基础上加了干姜。干姜专暖中焦脾胃。脾胃为后天之本,养好脾胃,万病自消。”
此人也喜滋滋地拎了理中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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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同真观歇了活计,白雪独去三条街外的罗记饮子铺喝冰饮。
这家店在灵岩镇已传承了百年,店虽小,但饮品口味众多,味道也好,每年夏天都有游人集聚,烈日炎炎中喝他家的冰饮着实沁快凉爽。
白雪第一次来,见是个小院,屋内和院中都有桌子,拣了一张院内靠着篱笆矮墙的桌子,坐下后听小二报菜名:“玫瑰饮子、豆蔻熟水、紫苏饮子、三豆饮、姜蜜水、金橘团、桃花酥、葡萄烤绿茶、洒金桔红糕、荔枝膏水、白醪凉水、雪泡豆儿水、龙井茶酥、木瓜汁、桂花糯米滋、梅子煎茶、盐焗白果、彩晶糕......”
白雪心想,怎么这里也有药材。我才不要喝药材。
“你家最甜的是什么?”
“玫瑰饮子、龙井茶酥。”
“那就来这个,两碗玫瑰饮子,两盘龙井茶酥,再来一盘彩晶糕,一盘西瓜凉糕,一碟盐焗白果。”
小二挑眉,“客官,您一人吃不下。”
“不,我吃得下。再来个烤的吧,解解腻,你们有什么烤物?”
“烤小鱼、烤鸭、烤木槿花、烤光明虾、烤葱醋鸡......”
“烤鱼三条,烤虾十串。”
“客官您吃不下。”
“吃得下。你尽管记。再来个冰的吧,太热了。”
“乳酥真雪、李子酥山、茯苓霜、素醒酒冰、雪泡豆儿水、冰雪荔枝膏、冰酥烙、冰镇米酒......”
“乳酥真雪是什么?”
“冰块小山上添入甜牛乳、碎山楂干、草莓尖。”
“那就来这个吧,两个。”
小二很快端了三大盘碗碟上来,漆红色的古朴圆木小桌上被堆得满满当当,隔三里外都能看见这桌冒着冲天的寒气和火气。
院内很快坐满了客人,都望见这一桌,有女子讶然,“呀,那不是同真观的大夫吗?不是天天叫人喝姜枣茶,喝藿香正气水的嘛。”
“可是你看她自己吃的,也不是那么回事吗?”
“她天天要人清淡饮食,说油腻的和冷的东西入了肚子都是湿气。”
众人瞅着,不敢高声,又打量一番,“所以你看她驼了。湿气太重,湿气把她压驼了!”
“是是,都有白头发了,脸也这么黑。看来果然不能像她那般吃,算了,咱别吃了吧,去她摊子上弄碗姜枣茶喝喝算了。”
“好啊,走吧。”
白雪大快朵颐,一边撕扯烤鱼一边吨吨狂灌玫瑰饮子,抬头一看,周围桌怎么都没人了?
她这一顿吃完只用了半刻钟,兴酣意满,觉得这地界冷气足,不愿走,便又赖坐着。
呆着呆着又有些犯困,不由得支颐小睡,恍惚有新的客人进来,倒扰了她新做的梦。
昏昏沉沉,意兴阑珊。白雪见这圆木桌似是前朝旧物了,各种划痕数不胜数,自己再添两道也不妨事,不由得捉出小匕首,在上细细刻下:仙府有籍,丹诏无闻。云水桃源,付之一想。
刻完,结了账晃悠悠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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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回到同真观便望了刻字的事。又行医了几日,某日下午再来罗记饮子铺畅饮,仍坐了那桌,眯眼一瞧,自己那行底下竟然多刻了几个鲜明的正楷小字。
白雪放下玫瑰饮子,将眼目朝之一贴:十里桃源,修真可见。
写的这般小的字,竟也有人看到,看来也是此桌的食客留下。白雪思了一思,反正无人知是她写的,再捉出匕首添刻:已修,难成。
而后又饱餐一番,晃荡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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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的神医之名已传出十里八乡,每日都有从外地赶来看病的,基本都是衣着简陋的穷人,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环境。这日,本在提笔开方,却觉大门处有道白光灼得异同寻常,不由得抬眸瞧了瞧。
竟是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门口。白雪一眼就瞧出这也是个修士,此人身量极高,近乎碰到门顶,一手挽着袖,着玉白色缂丝鹿同春纹雨花锦大袖衣,足下踏着皂色游鳞靴,腰间配一柄蓝色长剑,姿容如玉,威仪秀异,眉目淡淡,满身浸着大宗族里教养出的华贵缄默气质,似乎只是路过。
身后一行人显现出来,叽叽喳喳地,似乎是他的朋友,其中还有一个红衣女子,此红衣女子装饰明艳非凡,一望亦知是大宗门修仙者。
“灵岩镇什么时候来了修真者?”白雪暗想。
那红衣女子欢快道:“成瑟,你看,里面是凡人的医师在开方问诊,真好玩!”
白衣男子浅淡地,“此处无趣,快些走吧。”
女子嘟起嘴,“我都没看过凡人是怎么看病的,让我看看嘛!”
白雪瞧见这行人依次走了进来,心中不屑,我是在做正经事,竟成你们眼中消遣的了。
门口又见一病人进来,这病人是来为儿子取药的,已来两回了,白雪识得。今日却意外地,此人刚一跨进同真观,竟似头晕,直直栽了下去。观内一片大叫,“这人怎么晕倒了?”
白雪速速赶来摸脉,竟毫无异常,可是一个脉象正常的人,怎么会才进同真观就晕?
几个修士并着一屋子的病人俱望着她,白雪目光感觉到,那几个人看见了自己的驼背。她此地无银得挺了挺身杆。
她既然是个神医,就该解得了此人,若解不了此人,恐怕今日将信誉大跌,且在这几个讨厌的修士面前丢面子。
白雪陷入了焦灼的思索,到底是什么原因令此人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