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德鲁伊 第1章 第1章、雾林镇的不速之客 01

莱恩竖起耳朵，听见不远处传来迅速变大的隆隆声响，连忙伏低身子躲到最近的树丛后。前方黑漆漆的树缝间陡然射进两道白光，隐约穿透浓浓的白雾，然后转了个方向，由右至左飞快地掠过林间，隆隆声也跟着低了下去。

是行车──莱恩松了一口气。终于啊，总算找到路了。

他加快脚步钻出林间，视野敞然一开，一条沥青路面横卧在森林边缘的小坡下，像条黑色的大蛇，弯弯曲曲地盘绕在群山之间；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稀疏的星点，路上却不见半盏路灯，只有路中与路缘间隔有致地镶着反光的猫眼。

莱恩深呼吸一口气，空气很清新，带着林间特有的湿凉气息，让他感觉被这座森林折磨出的郁闷情绪好转不少。

莱恩转身眯着眼朝林内扫视，但并不期待能有什么新发现。

面对这样大的森林又遇上需要赶路的时候，他通常会吹出气流加快他跑步的速度，但这次他没有办法。这森林林木茂密，每棵树都长得又高又大，在他昨晚赶路的时候，只有几缕月光从树冠的缝隙间挣扎着透了出来，为他勉强照亮了脚步接下来要踏的地方。

照里说，这地方距离西岸少说也有三百公里，雨水应该不够让草木长得这样浓茂才对。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反正这也不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事了。

但让他迷路的不只如此，还有森林中的奇怪浓雾，也是那雾害他追丢了怪物。

昨天，他在弗农市市郊失去了奥德里奇的踪迹后，只好退而求其次，追着从他藏身的废弃工厂跑出来的怪物。它也不知是得了奥德里奇的命令还是依循天生的本能，一个劲地往东南边的荒郊野外跑，还跑得挺快的，莱恩费了许多功夫才不至于被拉开距离，只能远远看着对方高大苍白的背影在茂密林中一闪而过，也因此一直无法辨认出它是哪个种族，就这样追进了山里。

就在他逐渐拉近距离时，林间突然弥漫起一股大雾，怪物一头栽进雾中，他只好跟着追了进去。一开始他还能看见怪物若隐若现的身形，但很快地就被越发浓密的雾气给遮掩住了。

他同时也感觉到一股比微风还轻柔的熟悉力量，如同最温柔的情人一般轻抚过他的全身。是魔力。他立刻提高警觉，将魔力运到眼睛开启了灵视，却没观察到有人试图施法偷袭时魔力汇聚的迹象，只能瞥见苍白浓雾中偶尔闪过一片淡薄如纱的银白色光芒，那魔力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了，若隐若现、转瞬即逝。

虽然森林中飘散的魔力通常比城市中多，但这儿却比他曾到过的许多大山还浓上不少。他暗暗戒备，循着林间传出窸窣声响的方向跑，但追着追着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最后消逝无踪；他也觉得周遭的景色似曾相似，在跑经同一颗形状像是鲸鱼的大石头第三次后，才确认自己在兜圈子。

除此之外，他还不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凉意窜上他的背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盯着他，但等他仔细观察四周，那感觉又消失了。他试过甩开那股视线，沿着印象中怪物最后逃跑的方向飞奔，但跑了半天后不但没找到怪物的踪迹，还在累得不得不停下喘口气时，再度感觉到那股凉意，然后又随即消散。

是魔宠吗？莱恩心想，却没察觉到一路有乌鸦或猫头鹰追着他。还是这蕴含魔力的雾？如果说有哪个法师能施展这种规模的法术来监视他，同时还能躲过他的感知，只有奥德里奇了──莱恩虽然这么想，却也不怎么相信。黑魔法师用不着这种法术，他想要的话大可以直接来抓他；当然，他也准备好拚死一战了。

莱恩眼见追不上怪物、林中还有莫名的力量窥探着他，便决定先走出森林再说。所以他爬上最高的树，认准了星座确认方位，笔直地往南方走，每隔一段时间就再度确认方向，这才走出森林。他也收敛眼睛周围的魔力，让灵视渐渐消退，毕竟随时见到那些闪着银光的魔力也很碍眼；反正他的感知也很敏锐，察觉到魔力再开启也不迟。

此刻，莱恩看着雾气一缕一缕沿着地面飘出林间，宛如探出森林的枯瘦魔爪；他最不想做的就是再一头栽进森林内、迷路个一天半天，在饿得头昏眼花瘫倒在地时，被那怪物找到并当成送上门的大餐吞下肚。想着那画面，他打了个冷颤。

他明白自己得尽快找到它，但现在他已经饿得不行了。他上一餐还是在弗农市的街边摊车偷的热狗堡。在追丢那怪物后，他急着出森林，没有时间去生火料理野菜，只吃了一些找得到的莓果，但那只能称得上是解渴，而不是充饥。

莱恩转回身朝两侧张望，见道路都隐没在山坡转弯处。但至少有路，路是通往城镇的，有城镇就代表有吃的；他得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找怪物。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找到方位。之前在林里追着怪物时莱恩摸不清方向，只知道他们大约是沿着落基山脉往东南跑，又为了提早走出森林而偏离了原本的道路，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跨越了国境、到了美国也不一定。

他抬头观察星空，先是找到了大熊座，再靠大熊座找到了北极星，此时它正悬挂在往右道路的上空。很好，正北找到了。

莱恩思索了一下，转头看向一路延伸到左边的公路。之前那怪物是一路往东南逃的，那他应该顺着方向追。虽然那怪物也有可能迷路，兜兜转转后不知往哪个方向跑了，但往南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有了决定后，莱恩侧着身子滑下小坡，到了小坡与公路间长满杂草的浅沟。他不打算走在公路上，虽然遇上的机率小了点，但他还是不想冒险吓着半夜开车的驾驶，让自己有被车轮辗过的可能。

他沿着小沟往南走，心中唯一怀着的期望就是能在饿得昏倒前找到有人住的地方，然后偷点东西吃。好吃点，他暗自祈祷，拜托比上一餐的热狗好，那热狗加了太多酸黄瓜酱了，现在想起来还让他牙酸……

莱恩不知走了多久，头顶上的天色也由一片漆黑变成深蓝，四肢只感到又酸又沉。他走着走着，远远瞥见一块绿底路牌，便加快脚步走近，见上面白字写着“欢迎来到雾林镇”，下面则有小字写着“人口4700人”。

唔，是个小镇啊……这地方有能下咽的东西吃吗？莱恩想着，脚步不禁顿了顿、多看了两眼镇名，不知怎地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爱伦坡的小说。但那样的回忆却让他心头一紧，连忙摇头叫自己别再多想。

不过得知城镇不远，他还是暗自庆幸。谢天谢地，他没饿倒在路上。

莱恩沿路继续走没多久，林间雾气慢慢消散，在绕过一个山坡后，两侧的树林便开始向左右撤退，视野豁然开朗，地平在线显露疏密有致的建筑群，露出雾林镇的面貌。

远远望去，已经变成蓝紫色的天空宛如无边无际的绒布，挂在整座小镇及群山的后方，房屋与房屋之间仿佛被擦除了轮廓与边界，融合为黑蓝色的剪影，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小镇，彷佛披上了一层薄纱，只有路灯灯光隐约透了出来。

莱恩见森林边缘矗立着几栋民房，只是窗户黑漆漆一片，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便大着胆子继续沿着进镇的公路走。

等到走到镇口时，他瞥见路旁人行道上立着一块又宽又高的地图牌，便跑了过去仰起头看，果不其然发现那是小镇地图，上面画着像是交通干道、行政机构及路名的简图，镇外还标注了周遭山脉地形、登山路线，还有一些果园和景点的名字，看起来是个靠旅游观光吃饭的小镇。

莱恩快快浏览过全图后，便仔细看起镇内的道路。看这小镇的规模，餐厅通常会开在镇中心，方便让镇民就近填饱肚子。他希望能在其中找到一些小餐馆的名字，毕竟能被放在官方地图上，至少表示食物还能下咽。

啊，有了。莱恩眼睛一亮，看到在地图靠右一点的区域标示着好几家餐馆的名字，有些还在旁边分别加了几个有点浮夸的金银铜三色星星，星里有握拳比赞的图示，不禁让莱恩暗暗感到好笑。

他还在努力记下路名，眼角余光就瞥见人行道旁走过来一个人影，看到他在路牌前就停下了脚步。拜托，别挑现在。莱恩心中升起一点不耐，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有躲开。

他转头一望，见那人是个老男人，留着满头蓬乱的银发，还有同样拉碴的白胡，几乎遮住他鼻子下的半张脸；眼窝一圈满布皱纹、脸皮松弛，看起来有六七十岁了；身上穿着看起来好久没洗的蓝色外套和灰色裤子。他双手推着一辆放了两个大塑料袋的卖场推车，一个袋里发出塑料瓶叩喽叩喽相撞的声响，另一袋里则发出匡匡当当的金属罐声响。此时那老人正皱紧眉头看着他，还举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又继续带着满脸疑惑盯着他。

莱恩当然知道他在盯什么。如果是他以前遇过的那种流氓混混，那种一看见他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想用铁棍跟打火机来对付他的人，没准他还会吓吓他，像是直直地瞪回去，然后唤出狂风和浮火，把他吹得撞墙、吓到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为止。

但现在时间太早了，路上也没第二个人，再加上莱恩现在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实在没心情理他──只要那老人不打算先对他做什么的话。所以莱恩只是瞟了他一眼，便扭头继续看地图。

那老人见莱恩没有什么行动，小心翼翼地把推车推下了人行道，从他身后绕过去，到了莱恩另一侧时才又把推车推上人行道，又转头盯了莱恩一会儿，便推着推车走了。

等到叩喽声与匡当声消失在街道转角，莱恩也记下了路线图。他沿着人行道出发，想着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填饱肚子，嘴里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口水。

莱恩一边走着，一边观察起小镇的样貌和格局。

这是他流浪开始没多久就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新城镇，就先找能安身休息的地方，再找能偷东西吃喝的地方，如果条件允许，再物色个紧急时能避难藏身的地方就更完美了。

按照地图的标志，他现在经过的地方是镇上的住宅区。大概是受小镇面积所限，这里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没有州上其他城镇来的大，差不多是二三十公尺就有一户，大多都是传统式的两层楼独立屋，也有不少一层楼的平房；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前院或后院，院中植满一整片青翠的草皮，路树间隔有致地列队在人行道边。

绿化是做得真好啊。莱恩边走边看，觉得这景色还挺赏心悦目的，肚子里的饥饿感也淡了些。

等莱恩穿越民宅区时，东方山脉的棱线上已经亮起了淡淡的橘黄光芒，更上方的天空也变成了钴蓝色。依天色判断，莱恩猜测差不多是五、六点左右；镇上的雾气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有的民宅窗户内也亮起了灯光。

莱恩在看到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暖身做运动时，便加快脚步躲到了最近的树丛后。也幸亏这小镇别的什么没有，就是树跟灌木丛最多，不少住家的院子前也有木篱、树篱，或是大大小小的盆栽，让他不用费太多功夫就可以绕过那些居民。

这是他的另一个习惯。其实在他变成这副模样还没多久的时候，他也想过被人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也只是普通老百姓罢了，他们还能对他做什么？

直到在大大小小的城镇中打滚过几次，被路人嘘声赶走、被餐厅扫地出门、被小孩子挥舞着树枝追赶、被收容所拿着食物跟笼子引诱后，他才了解到这副模样一旦被人发现，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比这模样本身更糟。从那之后，他学会跟人群保持距离。

莱恩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前，却忘记接下来该直走还是左转了，只好先躲在人行道旁一丛灌木底下，抬头认起路牌。他还在挣扎着该走铁杉路还是红杉路，就听到路旁响起一道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嘿，看这里。”有个女人说。

被发现了。现在莱恩一听到有人这么说，脑袋想也不用想就闪过这个念头，同时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些人就不能乖乖地做自己的事吗？遛狗就好好遛狗，慢跑就好好慢跑，为什么要去注意树丛下有什么呢？

有只手拨开灌木丛，一位中年妇女圆胖的脸探进丛间，跟莱恩四目相对后眼睛一亮，她转头朝路旁一个在暖身的中年男人说，“约翰、约翰，看看我找到什么。”

那男人转身看过来，哦了一声，“一只黑猫，怎么躲在这里？”

“哎呀，又黑又亮，长得真好。”那妇女蹲下来对莱恩招招手，噘起嘴发出连串的啧啧声。

老天啊，他最讨厌那个声音了。莱恩只觉得魔音穿脑。如果将一般人对待他的态度简单分为恶意与善意这两种，那声音可说是他就算遇到了后者也会想要避开的主要原因──第一名。

如同往常一样，莱恩伏低身子，装出龇牙咧嘴的模样，喉咙装出滚动的低吼声，向那妇女伸来的手挥出一爪，但小心控制着力道，没真的抓到她。

“噢。”果不其然，那女的立刻缩回了手，整张脸也皱了起来，“好凶！”

莱恩不再理她，从另一个缝隙钻出了树丛，也不管方向正不正确，挑了铁杉路后就小跑步起来，只想赶紧逃离这日常灾难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