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谢琢玉困得迷迷糊糊就从床上爬起来,睁眼一看又闭上了眼。
魔修都是不睡觉的,一个老神在在地打坐,一个昨夜就不见了人影。
他起床坐在梳妆镜旁,慢吞吞地整理散乱的头发,又用丝绸仔细擦了遍脸,收拾得规矩漂亮,才出了殿门。
谢琢玉看了眼床上打坐的行谈,轻手轻脚地关了殿门。
白雪宫内的御花园都有灵力滋养,几乎到移步换季的程度,途经四个花园,谢琢玉就见过了桃荷菊梅。
谢琢玉脚步轻松,看向不远处的一座亭台,小亭位于这座花园的西北角,阳光根本照不到的地方。那里给谢琢玉格外不舒服的直觉,他扫了眼记下位置继续向前走。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侍卫看上去都精神良好,见到他这么个陌生人,也只是低身行礼,不说话也不好奇。
谢琢玉望着新走过的宫女背影,若有所思,他遇到的每一个人,体内丹田都没有灵根。
“公主殿下,请小心台阶。”梅园的小亭总算有了声音,打破了气氛的沉寂,那女声轻柔至极。
谢琢玉在手腕处贴了张灵符,慢步不经意地朝着人群走去。
有一段石板路狭窄,谢琢玉特意朝那段路走去,在公主身旁时,两人肩膀相撞,公主手指持着的扇子掉落在他的脚旁。
“公主殿下,您没事吧。”那轻柔声音的婢女忙忙搀扶住主子的胳膊。
谢琢玉垂睫,活人,有灵根,面覆白绫,是眼盲?
谢琢玉蹲下身,隔着丝绸捡起掉落在地的摇扇。
少年动作略显急躁,语气抱歉,将扇子轻轻递到公主手边,“扰了公主兴致,实在抱歉。”
少年嗓音如雪山清川,“师尊受邀前来白雪宫,我着急去找师尊,怕耽误其大事,这才不小心撞到了公主。现将扇子归还殿下。”
谢琢玉眉眼精致,一番急切而温和解释,显出诚意,也让人生不出气来。
公主手指动了动,碰到了摇扇,她头依旧一动不动,指尖顺着丝绸接过了扇子,一张灵符顺进其身,贴在后衣领处。
“无妨。小仙人快去寻找师尊吧,莫要耽误了父皇的事情。”
“谢过殿下。”
谢琢玉转身抬脚的瞬间,脊背寒意四起,仿佛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了般,淬毒般的注视。
他神情未变,落脚稍显停顿,然后突然回头,身后没有一个人看他,都在向前走。
谢琢玉眉毛微微皱起,佯装疑惑的表情,看了眼公主,又摇头醒神般呢喃,接着沉下脸快步向寿宁宫走去。
指尖收回了那张灵符,符篆自燃,他刚刚探察到,那公主体内有九根灵根,资质却参差不齐,有难得一见的纯净木灵根,也有废品灵根。
不止,让谢琢玉指尖发麻的更是那公主的眼眶,一个眼眶里挤着九只眼睛,密密麻麻,两个眼眶十八只眼睛。
在接近寿宁宫时,谢琢玉被熟悉的力量提住衣领,整个人腾空出现在宫殿之上。
清明瞥他一眼,“怎么回事?在哪沾染的晦气?”他手指摁在谢琢玉眉心,瞬间净化了浊气,神清气爽。
“来找前辈的路上碰到一位白绫公主。”
“白绫公主?啧,这白雪宫怎么什么都有。”清明在他额间画了几笔,“给你画个定神咒。”
他们坐在寿宁宫旁边的宫殿之上,在这可以看到松柏林和连绵不断的雪山,对内能看到白雪宫前方正对的青山。
山上应该有座庙,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听到的钟声就从那里传来。
为了保险起见,谢琢玉还是问了句,“前辈有没有听到钟鼓声?”
“嗯。”清明指向青山,“那有座庙,每时每刻都有人敲钟。吓不吓人?”
“吓人。”谢琢玉道。
清明姿态懒散坐在梁上,闻言笑了声,“少管闲事就不会出事,懂了吗?”
谢琢玉当然明白,比如刚才感受到威胁后,立刻改了方向,猜测清明必然在寿宁宫附近,好在让他找到了。
“谢谢前辈,前辈可靠。”
行谈一动不动地打坐了一天一夜,清明傍晚才回殿,谢琢玉在白雪宫睡了两晚觉,亥时被人叫醒。
“走。”清明言简意赅。
明月泉在松柏林里,一路上白雪宫路上没有一盏灯笼亮起,耳边的钟鼓声倒是一直不断,走廊上回响着纷杂的脚步声。
谢琢玉走在最前方,清明在他左手旁落后半步,行谈一言不发在最后跟着。
等出了宫门,老皇帝早已等候多时,身边的太监提着一盏灯笼,火光微弱,但比刚才诡异抓瞎的情况好了不少。
老皇帝又露出手臂,手掌抵在嘴边,咳声不断。
“请——”
太监声音尖细,低声道。
一行人顺着松柏林的石板路向前走,越走越远,钟声渐渐减弱,直至耳边彻底听不见钟鼓声。
前面是两排并排走的黑衣太监,个个都佝偻脊背弯腰,簌簌的小碎步声踏着石板。
谢琢玉心里有点后知后觉的发毛,这也太诡异了吧。跟他们一行人去跟献祭一样。
献给谁?这连绵不断的万里雪山?
谢琢玉越走越慢,撞到了身后人的肩膀,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不出声。
清明无声地看了谢琢玉几秒钟,见人身体僵硬,一直不回头,才慢悠悠出声,“是我。”
谢琢玉心道,我当然知道是你。虽然你再不出声,我的脉灵都快甩出去了。
“……”
谢琢玉手腕上突然被缠了一圈丝绸,质感柔顺贴着皮肤,清明也回头看了眼,行谈走到两人面前。
“清明走前,谢琢玉中间。”
谢琢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得真心道:“城主可靠。”
他抬起手臂,看了眼手腕上明黄色的丝绸,丝绸连接着三人的手腕,谢琢玉总算没那么怕了。
行谈走在身旁,谢琢玉垂眸打量了眼他腰间悬挂的八戒阴阳盘。
明月泉掩印在竹林中,夜风猛烈寒冷,竹子长得极高,常常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簌簌碎雪往下落,但明月泉却烟雾缭绕升腾。
夜深人静,所有人动作细微无声,站在明月泉旁,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月泉。
那老皇帝还是时不时咳嗽两声。
良久,对面黑衣太监有人站了出来,朝皇帝道:“陛下,时辰到了。”
“即如此,就交给国师了。咳……”老皇帝道。
国师解下黑袍和帽子,露出身上的国师法袍,从袖兜里拿出几张小碟子和三把香。
他无声地走到明月泉前的最中央,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手中握着毛笔,沾了随身的水壶,在地上绘制阵法。
“……”
那国师年纪也不小了,听声音苍老无力,毛笔也颤颤巍巍的,就这样,也坚持画阵。
他嘴里念念有词,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将水壶里的东西倒在小碟子里,将三把香一齐点燃,微弱的火光亮起,明月泉瞬间喷涌而出,哗哗水声溅起极大的浪花。
谢琢玉被人拽着向后退了一步。
耳边有人道:“开了。”
谢琢玉睁开眼,面前的明月泉的池水变成了秘境入口。
老皇帝伸手,“三位,请吧。”
清明率先走出,他走到老皇帝身边耳语几句,才朝他们招手,“走吧。”
雪踪秘境温暖如春,灵气蓬勃充沛,谢琢玉睁眼时,见到眼前美景稍稍挑眉,“真没想到。”
眼前是高大的翠绿树木,地上青草连绵,呼吸间带着独特的清香味,百余座小岛悬浮其上,底下流淌过汹涌长河。
清明召出飞船,三人上船。清明道:“等到三天后,那些蠢货弟子斗志昂扬地进来后,比长老还难缠。三天内找到传送阵,好吗城主?”
行谈手中握着份不全的古籍书页,站在船舵前输入诡气,他略微点了点头。
谢琢玉随口夸了句:“城主可靠。”
清明看了谢琢玉一眼,他困惑道:“我先找的你,你怎么总夸他?”
谢琢玉只道:“行谈城主身上就是有一种格外成熟的可靠感。”
清明挑眉,死性不改问道:“那我不嘲笑你呆样,胆小,是不是也可靠了?”
谢琢玉:“……”
傻逼鬼主,你还真能抓住本质。
谢琢玉走到了行谈身边,看向他手里的地图。
那地图边缘破损严重,纸张泛着浊黄,很多地方都看不清地点和字,他们就靠这残缺不全的地图去找上古传送阵?
听起来比斗志昂扬的新弟子还蠢货。
行谈看了几秒地图后,冷淡收回视线,操纵飞船飞到翠树上方,纵览全局后朝着东南方向驶去。
地图就悬在前方,有诡气支撑着,摆在那一动不动,谢琢玉嫌热拽下了戴着的茸帽,认真观察着地图。
在途径紫炎洞时,碰上了刚刚苏醒的白狮妖兽,白狮借助陡坡奔跑起跳,跟玩似的轻易闪到他们面前。
行谈开船,谢琢玉不添乱,清明来对抗妖兽,雪踪秘境的妖兽天地灵脉滋养,实力强劲,这只白狮,推测有元婴实力。
清明拿出本命灵器太清扇,太清在他手中化为灵剑,剑锋处诡气灵气相互缠绕。
他怕毁坏船身,闪身其外才发动攻击,剑气凌厉地扫向白狮,在左侧腹瞬间留下伤口。
谢琢玉抬头观察着二人的对战,几乎是碾压性的,清明很快地回到了甲板处,太清没沾血,他直接收了起来。
清明看向眼神透露出一点点崇拜的谢琢玉,闪身到他面前,问:“怎么样,刚才三招,帅吗?”
“帅啊,前辈太可靠了。”这话说的确实有点真心实意。
清明摸到谢琢玉的一点真实性格,他从储物袋取出一把灵剑,将其悬在谢琢玉腰间。
清明道:“碧水遗迹情况如何不可预测,给你此剑防身。此剑有魂灵意识,你也能用。”
炉鼎之身不能调引灵力,但他们魔修有的是不为人知的手段。此剑他何时锻造的已经记不清了,但里面塞进了一只鬼主魂灵。
谢琢玉接过灵剑,眉眼弯弯,“多谢前辈。”
清明哼笑一声。
谢琢玉身穿红锦绸衣,长相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周身气质含傲气,穿这身衣服很简单就撑了起来。
他站在一旁,看向行剑舒展筋脉的谢琢玉,他要是孺子可教,他也不介意收谢琢玉这么个徒弟。
两日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他们没再招惹到什么栖息的妖兽。
第三日,行谈垂眸整理袖口,边走边看了眼地图,嗓音淡淡,“找到了。”
躺在躺椅上的二人抬起头,一同朝他看过来,谢琢玉率先起身,看向飞船下方,底下是万崖坑。
万崖坑怪石嶙峋高耸入云,同时又深不见底诡谲多变,谢琢玉收回视线,有些头晕目眩,腿也有点软。
他抛弃良心转修诡道,可不是来这送死的啊。总觉得有种直觉,跳下去就完了。
这要是上古传送阵藏在这么个诡异地方,碧水剑吹嘘得再天花乱坠,他也绝不可能来。
谢琢玉手指划过左肩的玉牌,又想起来元鹤川。
谢琢玉双手紧握住船栏,看向两个无良传销鬼主,深吸一口气,小声可怜道:“我好像得了一种下船就会死的病。”
清明锐利的视线直白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