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壁残垣,茅封草长。
明明正值晌午,一行人还是被眼前颓败死寂的景象感到背后一阵寒凉。
霖乡早已没了一点人气儿,就连坟头的草都已有茅屋般高低,十二年前的那场火灾将这里烧成废墟倒也像是成全了另一番好事。
因不清楚昭娘的原居住所,几人只好还在残存的废墟中找寻着蛛丝马迹。
“楼道长,我们到底是来找什么的啊?”杨三牧走得脚疼,开始叫哀。
“名字。”
“名字?”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倒是想听听这名字有什么玄乎事。
“人有魂,因名而聚,往生时需在生死簿上签订缘生,死了亦需去还魂,而这名便是魂;黑白无常取魂唤三生声,召不回便会成为冤鬼流落于世。”
“想必是昭娘换了名,那黑白无常召不回她,这才让她苟活至今,要想让她现出真身,就得唤出她的真名。”
听了他的小科普,两人似懂非懂地长哦一声,明不明白无所谓,看起来很牛的样子就行……
三人又继续深入,在焦如土柱的废墟中,姜以禾倒是发现了非比寻常的东西——一个木匣。
将它打开一看,竟都是一些五颜六色的方格布。
“这是什么?”
杨三牧凑了过来,好奇地一张张翻看,但除了布就是布倒没什么不同。
“一堆破布还当宝贝似藏着,这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了留这个有什么用?”
而姜以禾则注意到了这个摇摇欲坠的木匣子。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左右翻看,果不其然在底部发现了刻上的一个字。
“杨?这是杨家的东西?”
“我家的?”
杨三牧接过木匣子一番打量,姜以禾则注意起了里面花花绿绿的方布,忽地想到了什么。
“这怕不是昭娘的东西。”
“为什么?”
“这匣子里的布看起来也有百张,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百家布,给孩子满百天时准备的,你也说了霖村是在昭娘死后被烧的,这极有可能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百家被,所谓纳百家布,聚百家福。
不过…既然昭娘为孩子准备了借福的百家被又为何会残害自己的孩子?
与初次听闻这个故事一般,姜以禾疑惑地蹙紧了眉,直觉告诉她件事没这么简单。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咱们还是得找到昭娘的故居看看有什么线索。”
“杨三牧,你可还记得关于昭娘过去的事?”
杨三牧自己也是云里雾里,他看不懂这些东西和昭娘又有什么关系,但也挤着眉头好好回忆了起来。
“昭娘去世时我才5岁,这些事也是后来听府上的老人提过,据说这昭娘虽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但她家在霖乡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在被娶入杨府后也是仗着夫家的气势在当地有了不小的地位。”
“那场大火虽把大半个村子都烧没了,但按照当时她家的情形也不至于什么也没留下才对……”
越说,杨三牧也越发觉得里面的怪异来,明明十二年前那场大火闹得满城皆知,但最后却只是寥寥收场,连个因果都没定下。
“如今这里被破坏的更严重了,找起来也确实麻烦……”
三人只好继续在废墟中低头排查,在迈入一道风蚀地摇摇欲坠的石拱门时,,几人看见凌乱的断梁残柱,依稀能辨出是处屋舍。
“嗳你们看这是什么!”
杨三牧在一处角落发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块,它们还没一片指甲大小,但却坚韧无比,形状各异,与寻常石粒倒是有所不同。
他兴冲冲地拿给楼止掌眼一番,而他只是摸了摸便立马得出了结果。
“是被烧化的金磕子而已。”
“金磕子?所以这里面是黄金!?”
杨三牧顿时觉得手有千斤重,仿佛被碳灰下的黄色金光晃到眼般,一双眸子竟也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这里还不少呢!这要是捡回去我不就发财了!”
说着,他立马饿狼扑食般一头栽入扒金找银起来。
姜以禾见了,也有些心痒痒,谁会和真金白银过不去?
照着样子,她也在一处塌方下找到个黑块儿子,一脸笑嘻嘻地拿到楼止面前问道:
“楼止,他那是金磕子,那我这是什么?”
楼止这次倒是不用上手摸了,而是轻笑一声道:
“五灵脂。”
“那是什么?”
“老鼠屎,花娘倒是可以用去活血化瘀。”
“....”
听到手里东西姓甚名谁后姜以禾立马不笑嘻嘻,直接两手一垂扔了个干净。
看着他取乐般的笑意晏晏,姜以禾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来。
楼止是个什么人?
喜怒无常的疯子,这疯子某天突然正常起来了倒是给人一种更不正常的美。
他若真只是来捉鬼的,理应不带上她两个拖油瓶才是,看他一路闲庭信步甚至还出人意料地没一手撕了杨三牧的碎嘴,与其说是来搜寻线索的还不如说是来踏青的……
她离他近了几分,压低着声量半信半疑地问着:
“楼止,你当真是来给杨家除祟的?”
“我看不如这样,反正我人也在这儿了,趁着没人看着咱们溜之大吉如何?何必惹这麻烦。”
她苦头婆心劝得头头是道,见他也微微俯下身与她齐平,学着她的气音故作不解地反问着。
“降妖除魔乃道门子弟因做之事,我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姜以禾对于他故意犯贱的样子有些牙痒痒,冷哼一声道:“你是哪门子道门弟子?”
听了她的话,楼止倒是稍稍意外地挑起眉来,他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语气带着低柔暧昧,似在引诱着她。
“那花娘子倒是说说,我想干什么?”
她总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有趣……
两人各怀心思,看似明争暗斗但姜以禾实则依然处于被动,她只能时刻提醒自己……
千万不要被他那惨绝人寰的脸给骗了!
脸上一阵燥热,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忙碌起来。
几人继续迈入,肉眼能辨清的建筑倒是认出几个来,但无一不是摇摇欲坠,残垣断壁。
姜以禾看出一个床榻,她提着裙角慢慢靠近,竟还在地上拼凑出铜镜与一些胭脂水粉的瓷瓶来。
“这是女子的房间。”
她动手在废墟中探寻着,竟真让她在那锈烂的床榻下摸索出东西来。
是一束半寸长的红绸,上面用绣针缝着什么字,她擦干净污渍,绸面凹凸地缝着“彩云”两字。
“是什么是什么!”
问寻到蛛丝马迹的味道,杨三牧立马围了过了,两人并排蹲着研究手里的红绸,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彩云,这会不会是霖村某位姑娘的名字?”
杨三牧没个头绪,只好继续催促她道:“你再往里面摸摸,兴许还有什么呢!”
姜以禾弯着身,手伸向狭窄的床缝之中,混着潮湿的腌臜东西,她忽地一怔,兴奋地看向他。
“还真有东西!”
“是什么是什么!”
杨三牧眼里放光,就指望她能摸出个大宝贝来,却见她狡黠一笑,手里赫然拿出个躁动不安的庞然大物来。
“老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三牧当场被吓得面如土色,连她人带老鼠大打出手,叫的比打鸣的公鸡还要难听。
“你个女子居然还敢拿那等腌臜之物!一点也不像个女人!就等着回府当护院的吧!”
他躲在楼止身后,愤然地控诉着她的恶性,只是拿蚂蚁尿般大小的威胁却是丝毫不让她在意。
掉落的老鼠翻身落地,本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不料一道飞镖穿风而来,立刻将它直接拦腰截断,身首异处。
一声尖鸣,几十个黑袍覆面的神秘人霎时从天而降,携卷着刺人的风亦如倾厦之势整齐划一地拔出长刀来,仿佛站着如尘烟一般的朦胧鬼影。
姜以禾当即将红绸藏进衣袖里,不明觉厉杀出来的众人让她瞬间悟彻了什么,也跟着讪讪地躲在了楼止身后。
“哈,今日倒是来了不少人。”
相比两方的争锋相对,被推到中间的楼止却依然闲云散鹤般侃侃而谈,似故人相逢般带着一丝熟敛。
“拿下!”
一声厉呵,犹如黑鸦压境而来,刀光剑影似万矢雷霆。
楼止轻笑,带着冷峭的讽意,当胸一脚便狠狠地踢向迎面扑来的凶徒,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
又猛然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来的两个黑衣人,鞭扫倒地。
再锋利的刀剑到了他这里都似乎成了徒增负担的累赘,他轻巧地反转翻跃,混合着奏响的银铃倒像极了编排的戏曲般游刃有余。
不等他喘息分毫,又是一脚飞踢而去,一黑人歪斜倒地,身体在地上滑行飞出,直至撞到墙角猛地拦住了另外两个慌不择路的抱头鼠窜。
“小心!”
姜以禾及时拉住杨三牧,眼看包抄的人越来越多,她只好拉着他另寻出路。
“我们就这么走了楼道长怎么办?”
“怎么办?有了我们他就能一对二十啦!快跑吧你!”
姜以禾凭着超绝方向感还真让她在废墟的荒土中找到一条大道来。
两人跑得气喘吁吁,但身后依然有着黑压压的身影,姜以禾当下决定将红绸交付在杨三牧手中。
“我跑不动了,你就沿着这条路跑去道上找人寻救,我帮你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切记!一定要把这个东西带出去!”
“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姜以禾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傻呀!我们一发现这红绸就出现了杀手,这不摆明是我们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来灭口的嘛!”
杨三牧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但对于要自己一个人临阵脱逃的窝囊废行为还是犯起了矫情。
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姜以禾就一脚朝他屁股踢去,跟赶牛似的硬逼着他走了几步。
“让你走就走!走快点!跑起来!”
杨三牧被她粗鲁得恨不得一脚把他直接踹回娘胎的野蛮吓到,嘴里结巴地迎合着越跑越快。
见他已没了身影,姜以禾这才混淆视听地藏身于废墟之中,见一处岌岌可危的残屋,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将自己藏匿于阴影之下。
而以一敌十的楼止也注意到了彻底消失的两人,不知该说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什么,竟每次都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般做出一些让他意外但又有趣的事来。
一手崴断一人的脖子,他似扔垃圾般将他随手一掷,手中赫然出现的铜币,语气间也尽是兴奋。
“我数五个数,还留在这里的人,死。”
不知跑了多远,姜以禾竟误打误撞发现座还算完好的庙舎。
庙舍不大,只一间不及一仗大小的供寺,里面空空如也唯独门前落下的帷帐起了点遮蔽作用。
姜以禾只好抄起地上的木棍猫在入口处,屏气凝神希望能就此逃过一劫。
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随即而来,似是败战之兵,狼狈的慌不择路,丢盔卸甲。
银声摇曳,楼止不慌不忙地跟在几人身后,他缓缓擦拭去手上的血渍,嘴角噙着笑似是心情不错。
他忽地顿住脚,偏过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庙舍。
庙舍前的帷帐随风飘动,浅浅透露出墙角的人影,他不由得嗤笑一声,指间化出铜币,呈蓄势待发之势。
他驻足在门前,一只手缓缓拨开帷帐探入。
霎时,一阵蛮力将他拉入其中。
他踉跄了几步,被抵着肩禁锢在了墙角,看清面前之人时,手中顿时卸了力。
“嘘!有人来了!”
姜以禾压低着声调,簇拥着他尽量不让两人被发现。
直到几串人影很快地从地上闪过,外面才终于没了动静。
她这才松了口气,念叨着总算是逃过一劫了,无意间瞥到他血迹斑斑的手。
不由得蹙起了眉,“楼止,你手受伤了?”
“我?”
楼止有些哭笑不得,他该怎么说逃过一劫的反而是他们才对。
“为何只有你一人,杨家公子呢?”
“我让他拿着红绸先跑了,这会儿应该快到府了。”
闻言楼止不解地问道:“拿着红绸跑了?”
他问到这儿姜以禾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傲气地抬起小脸向他炫耀。
“那红绸绝对是关键线索!那几人肯定是来灭口的!而且罪归祸首就在我们身边,咱们到时候顺藤摸瓜就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了!”
她佩服自己的缜密的推理逻辑却见他嗤笑一声。
“那你可误会了,他们不是来灭口的,而是来找我的。”
“找你?”
当头一盆冷水泼下,姜以禾自是不服气的,但想继续追问却被他反问一句。
“既然你觉得他们是来灭口的,为何却让那杨家公子先逃?还是说,花娘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他的话斯条慢理,却说得别有深意,语带挑衅,透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姜以禾顿时心“咯噔”一下,她飘忽着视线不再去看他,横着语气不让自己落了下风。
“自是因为他跑得快,我吸引火力他就有更大的希望将东西送出去,真相才有机会能重见天日。”
“呵……”他冷笑一声,似听到什么笑话般,唇角笑意扬得更深了些,却不显本分相信。
“姜姑娘还真是菩萨心肠,明明方才还同我说想抛下他杨家离开,现在就不惜搭上性命也要还一个真相来,我怎么不知你是如此善变之人?”
面对他不知缘由的冷嘲热讽,姜以禾面上带了些温怒,她捏紧拳头不想继续和他兜圈子。
“楼止,你这话什么意思?”
两人之间相隔的两步之距犹如裂开的深谷般,纵深着不断迸裂,将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隔的越来越远。
“我的意思是,你究竟还想讨好多少人?”
他慢慢向她走来,一字一句像热炉上的烙铁,灼得她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