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棠骑原来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
贺汀自五岁就由棠骑照顾,对棠骑性格秉性和所有习惯都一清二楚。
而棠骑脑中残存的记忆仿佛都随着那滴泪化去,只有身体还留着些习惯和情感,却也都是要遇到对应情况才会触发。
所以刚开始沈宁意行事都十分小心谨慎,生怕被小孩发现不对劲。
但后来沈宁意发现,他现在真的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尽管聪慧得异于常人,有时也像个小大人。对最依赖的棠骑做出的所有非常规举动,他总是能帮她找到合适的理由。
更何况他还经历了好几个时辰的担惊受怕,只觉得棠骑是失而复得,更不会在意那些细节了。
耐着性子跟他装了好些天的沈宁意也放开手脚,开始慢慢自由做自己了。
几天下来,她也发现贺汀小小年纪居然有着两幅面孔,在棠骑面前乖巧听话,对外却老爱马着小脸装冷酷。
而且沈宁意发现,自从自己做棠骑开始,这小孩就常常鬼鬼祟祟地总躲在她背后悄悄观察她,她本来以为小孩是在怀疑自己,把他拎出来一问,他才难为情地抓着衣袍小声说道:“感觉棠骑有点不一样……”
他眼睛向上看她,双眼中光芒攒动,慢慢吞吞开口说道:“变得好说话了。”
像只好奇想靠近,又有些害怕得小心翼翼的小猫。
沈宁意一时无言。
他越在她面前做出一副人畜无害满眼信赖的样子,她心底那点坏心思就总要翻动起来。
沈宁意存了心思要捉弄他,做饭时刻意施展了自己平生最差的水平,不是多加盐就是根本不放盐,甚至一锅乱炖胡乱下料。
没想到小孩吃得满眼放光,欣喜若狂,还大加赞赏:“真好吃呀!”
“棠骑进步好多呀。”
沈宁意笑得十分僵硬勉强:“你怎么这样说?难道棠……我以前做得是有多差。”
小孩放下筷子,抿着唇试探地望着她。
沈宁意无奈地示意他随便说。
他小酒窝露了出来,不好意思地说道:“棠骑以前虽然待我好,但是做的饭食确实有些不太好。”
沈宁意呵了一声:“那你以前怎么不说?不敢说?”
他好似怕她发怒,慌忙回复道:“不是不是。棠骑为我已经做了很多,我不能不知足。”
又低头绞手:“棠骑以前也不爱跟我说话……”
沈宁意心想:能比这次难吃,不知道棠骑的厨艺是有多么惊悚,没附身棠骑之前也看他吃得挺香,原来都是装的。
沈宁意叹气:“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凶?”
小孩笑得天真可爱:“不是凶,棠骑知道我处境艰难,是想要教育好贺汀,为了贺汀好才那么严厉的,贺汀都明白的。”
臭小孩也太懂事了。
沈宁意顿时心情复杂,这是事实没错,可这话从一个十三岁孩子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有点心酸。
沈宁意又看他在眼前吃得如此之香,心中突然涌上一种自己在欺负无知小儿的奇妙感觉。
她也认清此时的贺汀不过是个普通的十几岁岁孩童,不是那个嚣张狂妄的臭小子,便只能暂时按下了那直接拔剑而上的蠢蠢欲动的心。
但也这不意味着要对他好,他既然觉得这好吃,她便继续随意发挥做吃食。
不过其他的事,还是等他长大一些吧,这样折磨小孩感觉自己就像话本里的反派角色似的。
假扮棠骑不难,但做普通人却有些难。
棠骑每天要做的事务繁多,沈宁意本来准备直接用神力轻松处理,但没想到她作为棠骑第一次施展神力,棠骑的手就直接烧焦了,黑成了碳,几乎一阵风就能被吹成粉末。
这也是成神之后沈宁意难得这样确切地感受到疼痛。
她是人身成神,走的路从来就比天生神族们难上许多倍。
不论是重塑肉身还是修出神骨,都疼痛难忍,以至于她成神之后对痛的感受阈值提高,尽管火中取栗,也难以让她动一下眉毛。
痛的感觉有些久违,还挺新鲜。
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这身体范围之外的神力。
四下无人就罢了,沈宁意还可以离开棠骑的身体用神力办事,但一旦周围有人,沈宁意只能老老实实用双手劳动。更别说还有个最近一下学便在暗处偷偷观察她的烦人小孩。
庆幸的是一干活,棠骑身体的记忆就带着双手自动运作了,不至于让场面太过尴尬。
这些事倒给了沈宁意一点久违的熟悉和一种特别的新鲜感。
她是人族,以人身成神,但时间过去太久,也已经失去了一些做人时的记忆了。如今暂时做了棠骑,倒有些返璞归真的感觉,很是新鲜。
只是却不能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
棠骑这具身体全靠那一线生机撑着,根本无法长久。而且沈宁意察觉到她身体中有毒,若不尽快排除,恐怕这身体也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只能用这副身体修炼了。
寨子在定恒山之上,而定恒山灵气最盛的地方,就是最高处的山崖。
每每哄了贺汀睡去,她就立刻悄悄上山修炼。
不修炼不要紧,一修炼沈宁意才发现棠骑的体质十分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平庸,她磕了整整一瓶丹药,最初的引气入体却都十分艰难。
她的身体仿佛铜墙铁壁,用丹药生生敲出一个细如发丝的小孔,一丝丝往里吸灵气。
神灵虽然能改造她的静脉体质,却也要有灵力融入得进她的筋脉中才行。再说这身体只有一线生机,想要改造全身筋脉体质,这一线生机实在远远不够。
沈宁意于是折中了一下。
先练武吧。
一边练武一边改造她的经脉与体质,事半功倍。
她的神器棠骑的身体也根本无法举起无法承受,沈宁意没法只能老老实实亲自削了一把桃木剑。
削剑时贺汀蹲在旁边睁大眼睛一脸好奇:“棠骑在做什么?”
自从发现棠骑现在要搭理他了,他就开始经常有事没事找她讲话了。
偶尔一句还好,话一多他还老抬着头一脸好奇期待,逐渐把沈宁意那仅有的一点耐心都消磨尽了。
沈宁意头也不回:“做武器。”
贺汀惊讶道:“棠骑要用来罚我吗?”
沈宁意眯着眼瞪着他装凶道:“对啊,如果你以后学坏了做了坏事我就用这个打你。”
贺汀立刻吓得站了起来,小脸都白了,感觉棠骑仿佛又变回之前的棠骑。
之后几天行事说话越发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沈宁意以后真用这个打他。
后来木剑做成,他见沈宁意也没有真要打他,只是吓唬,也渐渐不怕了,又凑上来问:“棠骑做剑干什么呀?”
他站在旁边双眼发亮,桃木剑看起来光滑却不锋利,小孩子心性让他想要摸一摸这看起来滑滑的剑。
沈宁意瞥他一眼:“练剑。”
小孩眼睛更亮了:“棠骑你还会这个啊?”
“想学?”
贺汀眼睛眨巴眨巴,小酒窝里也透出点讨好来:“可以吗?”
沈宁意看他这殷切期待的模样,突然就想起看他和小孩打架那次出手又快又狠,鬼使神差之下就点了头。
贺汀欢欣鼓舞,立刻开心得快要一跳三丈高。
他从前就看过书里描写的那些拿着剑的侠士在江湖里劫富济贫声张正义,他年纪还要更小时还十分向往,后来有段时间常常饭也吃不饱,逐渐也就忘记了。
沈宁意也不知道他哪里就那么开心。
明明没爹,有娘却只是个摆设,被扔到这偏僻的小院子里,周围树林每天夜里还有野狼夜夜嚎叫。
到寨中上个课来回都要半个时辰,天天都要被同学挑衅,一路上还要被各类人目光鄙视言语嘲笑。
她每天去领食物给他做饭都要被讽刺一番,领到的也都是些不新鲜的,还没一点荤腥,弄得他现在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长得又瘦又小,更别说他身上那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不知道他怎么还能这样高兴。
若说他是个小孩不懂,他却也能直言自己是被看不起的多余的,所以要争气。
沈宁意心中叹了口气,嘴上却反问他:“你没剑我怎么教你?”
贺汀张了张嘴,愣了一下,把这当做了沈宁意的拒绝,心里失望,脸上收了期待,呐呐说道:“那,那就算了。”
看他一副明明很失望,还要拼命抑制不让沈宁意为难的可怜巴巴模样,沈宁意那种欺负小孩的愧疚感又再次出现了。
她冷哼一声,把剑甩到他跟前,转身就走了。
贺汀明白沈宁意是把剑给他了,是同意教他了,立刻又高兴起来,十分慎重地双手捡起剑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光滑地剑面,一脸珍视。
又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地把剑抱到了怀里,对着沈宁意地背影喊道:“棠骑!我会好好学的。”
而此时的棠骑,也就是沈宁意,委实是有那么些许心虚的。
事实上,她现在的剑法也只能唬唬不懂的小孩了。
虽然她理论知识丰富,本身剑也用得极好,可奈何棠骑的身体里只有一线生机,光是维持身体基本机能的运转已然用尽了。
如今要练剑,棠骑的身体十分不适应,四肢着实还有些不协调,甚至行动之间会耗费大量体力,沈宁意往往几个动作下来就累得满头大汗。
但她既已答应臭小孩,就不好在他面前出现握不稳剑,甚至把剑扔出去的会令她自己尴尬的场面。
她只好继续秉烛夜战,每夜又到定恒山那个山崖处一边练剑一边继续嗑药修炼改造棠骑的身体经脉。
但沈宁意却忽视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就是海内三千世界的凡人,是必须每天睡觉才能恢复精力的。
有修为之人大多早就辟谷,不需要太多睡眠和食物,更别说做了上万年神灵的沈宁意了。她虽也是人族,但习惯早就变了,修炼得常常忘记时间。
但棠骑这副身体不过是个凡人,又从来没有这样每天从半夜三更修炼到天亮,几乎没睡眠。
天天熬夜修炼的结果就是导致沈宁意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大白日就时常双眼发花,间歇性耳鸣。
彼时沈宁意也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忘记了休息。只觉得越练身体越发疲惫,还以为是棠骑身体经脉在抗拒灵气的输入改造。
贺汀也注意到她精神混沌,眼下发青,担心地询问:“棠骑是不是没有睡好,你在家好好休息吧,下学了我自己回来就行。”
沈宁意觉得自己身体虽然确实有些疲惫,但神魂却依然精神着,对臭小孩的话不以为意,只随便应应付了两句。
熬夜=修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