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知道她会因此误入他的识海之中,她是绝对不会无聊到和一丝神魂较劲的。
按理来说,她是根本不可能进入到他神的识海之中的,除非他们神魂之间熟悉到让他愿意她的进入。
沈宁意没有想到自己和贺汀的关系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的神魂竟然对她信任到愿意让她进入识海。
而且进入他识海的分明是沈宁意的本人,想来棠骑的身体已留在外面了,棠骑身体已经离不开她一刻以上,她要尽快离开他的识海之中才是。
可是眼前一片漫漫无尽的嶙峋各异的黑色岩石,头顶也一模一样,出口在何处?
沈宁意环视八方,又放眼望去,手中掐诀施法遍寻一遍却根本摸不到此地的尽头。
她沉默地站在原地,顿时觉得自己心塞了一瞬间。
做神多年,她也从来没有过直接进他人的识海之中,她擅长的破阵术法也全是带有杀伤力的,并不适合在贺汀识海中摆弄,稍不注意就极有可能把他变成个真的呆子。
她凝神闭眼,只能放了心神先再去探索此界。
没有寻到出口,倒找到了那丝带她进来的坏心神魂。
沈宁意双眼一睁,立即施法将正在高矮不一的陡峭岩石穿梭的一丝湛蓝色神魂给逮到了面前。
那神魂起初挣扎不安,一见到沈宁意便立即兴奋地原地空中颤抖,又飞快地窜过来缠上了她的指尖。
沈宁意无言了,压着心里那点想把它搓扁捏圆的暴戾,憋出一个笑来,举起手来,对着正在自己手指之间欢快游动的那思神魂说道:“我现在不出去身体就要不行,你能否带我到出口去?”
那丝神魂在她指尖突然停住游动,定着不动了一刻,又突然朝她面门袭来,沈宁意顿时掐诀念咒护住灵台,却见那丝神魂只卷住了她落下的发丝,又欢快地提起发丝亲昵地转起来。
沈宁意松了手,感觉这丝神魂微微牵动着发丝,引着她往前了,她跟着它指的方向移动脚步。
不过片刻,跟这它走到一群黑石的最高一块之上,那丝神魂停住了,忽然将她的发丝往上放高空吊起。
沈宁意随着它的动作抬头,只见在巨石天空之中,正有一块高耸的纯黑巨石直插往下,她只要伸长手臂就能够到。
沈宁意看那丝神魂正在将她发丝悠闲地往上拉:“是要我往上吗?”
发丝又往上动了动。
沈宁意伸手勾住巨石尖角,身下施法用力,立即便空中翻转了身体,踩在了刚才那块倒垂的黑色巨石顶端,仿佛天地颠倒,只在瞬间,她眼中的世界又如同刚才一无二般,她所踩的,又是地了。
它跟着那丝神魂跃下巨石,又行了数十步,只见前方有一巨石上正插着一根巨大的钉子,长有一人之高,却细如一根手指,周身从上到下翻滚着不尽的腥红色咒术。
而那钉子深插那大石之处,却像血肉一般裂开泛着腥气。
这正是沈宁意之前在贺汀灵台正中看到的那根钉子。
神魂是有颜色的,神力越纯粹对天地万物感召便越深,魂色也会越纯粹。
神魂虽各异不同,但只要是颜色越纯,便也代表神力越高,所能担任的职位也便越高。
但若神魂越浑浊,便极易成为堕神。
大道无形,生物天地,而神之所生,也皆是为了天下苍生。
若一神斩害众生,便会成为堕神,违反天道背弃职责,便会让堕神失去理智,最终修炼成魔。
成魔之后虽然不再履行职责,却也寿命极短,且只能生活长期在无妄海深处的魔渊之中,长年不见天日,长相会逐渐变得狰狞可怖,只能靠吸食魔气人魂为生。
但一旦吸食人魂便会使之前神骨破裂新生,仿佛钻心之痛。
这些都是沈宁意曾经听来的,但她没想到居然还能有真正见识的一天。
那钉子是镇魂钉,她认识。
但那钉子周身的猩红色浑浊咒印却是她第一次看到。
那样浓厚的卷着锈味的血腥,她刚才远远的就闻到了,除了魔域的人,谁还有这样醇厚的魔气?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插在贺汀的灵台之中?
她心中惊惑不解,手中掐咒想要用手摸一下那猩红咒术,却还没触到就被弹开。
这施咒之人咒力甚高,怕是和她不相上下。
她被弹得踉跄后退两步,正在思索之间,见那丝神魂急匆匆地卷住她的手指要拉她往前。
见她犹豫,它着急地绕着那钉子插进巨石的地方绕了两圈,又试图从那里的裂开处一头扎进,却又根本无缝可钻,颓然地弹了回来。
沈宁意懂了:“你是说,你是从这里漏出来的?”
那丝神魂激动的在空中摆动成波浪,又朝她而来,缠在她的指尖,拉她的手去拔那把钉子。
沈宁意也明白为何这丝神魂被她缝进去还是会漏出来了,因为这根钉子扎根此处,正是这丝神魂原在之处。
只是她心中还是犹豫,微微用力制住了正在奋力把她手拉过去的那丝神魂,那丝神魂又绕着她的指尖好似焦急疑惑地旋转着。
沈宁意又在用力将它拽回来:“别乱动。”
贺汀是东阳神君的亲弟子,对这根钉子她未必就不知情,她不可随意出手才是。
但情况突转直下,那丝神魂了然了她的意思,好似恹恹地搭在她的指尖。
却只在电光火石间,这丝神魂突然变长,一头直接绕到镇魂钉之上把她和它连在了一起。
顿时沈宁意察觉指尖另一端魔气暴涨,就要沿着这丝细长的神魂窜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沈宁意右手立即手掐诀布阵,阻住魔气,又在指尖积攒凝聚神力,手一往前推————那枚镇魂钉子只在一声轻轻的“嘣”声后就轻巧倒地,从那石头上拔了出来,变成了枚不过手掌长度的钉子,
那丝神魂神魂见状也登地松开沈宁意的手,嗖的一声便钻了进去,那大石上狰狞流血的孔洞也立时恢复如初,变作了平整的石面。
这情况变幻只在瞬息之间,沈宁意瞠目结舌,心中警铃大作,正抬手收了那镇魂钉。
此地却突然地震山摇,刚才那一方平整黑石忽然慢慢变高耸立,状似小山,最上方却破开一圆口,其中浓烟滚滚,浆液流动燃烧的声音在空中一波接着一波。
沈宁意没空思考太多,只立即跃至空中,只在瞬息之间,那山口就涌出浓浓滚烫岩浆,将此处淹没了。
那流动的岩浆扑起黑雾浓烟,沈宁意迫不得又往上飞到更高处。
眼下这情景,却是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的。
贺汀这识海之中,到处都是尖峰怪石,如今他神魂完整,却又开始火山喷发,沈宁意一时沉默,心中那更庆幸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了。
这样危险的人物,也难怪东阳帝君那样用心地隐藏他的行迹,若谁与他结仇,怕都最想趁他渡劫之时打上一耙吧。
沈宁意认真检讨了自己一瞬,与凡人贺汀相处越久,她倒渐渐忘记此人原身可从不是个善茬,还想着他现下不过是小孩自己出手未免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可他根本从来不是什么弱者。
她一边静静思索一边看向地面,那岩浆流地快,却也凝地快,只在瞬间就化作黑色固体,那方升起的巨石也很快变矮缩小为原来的尺寸,只是上方的孔洞却并未消失。
沈宁意慢慢靠近,只见这孔深不见底一片漆黑,但却恰好容得一人钻入。
沈宁意放出神识察看,确定了这就是此地唯一可以通往别处的洞口,只是她却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可以让她从识海出去的门。
但此时时间正点点过去,她心中感觉越发不妙,此时除了进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屏气凝神,立刻化作一道金光,投入洞中。
那方幽深黑暗的孔洞,也只在她进去一瞬时,就立即闭合起来,又恢复从前平整光滑,此地又陷入一片宁静之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而沈宁意在其中穿梭时间却好似漫长,沈宁意感觉周遭一慕慕都是他的记忆碎片,许多都是朦朦胧胧一片模糊,令她看不真切,她只能虚着眼睛,在眼上施法来尝试看清她在何处穿梭。
一幕幕碎片后,是浓重的黑色,而那黑色中仿佛有两个的大字在发出微弱的光来,静静闪烁着。
沈宁意没看清浮在空中的两个字,却看到了那第一个字上,在虚空之中,第一个字仿佛被无数的浓黑咒术包裹,其正中之间好像插着一枚血气弥漫的东西,让人一时之间无法识别。
而第二个字则散发着微弱的赤红色光芒,沈宁意凝视细看,手上继续用力施法,才看出那是一个“刑”字。
沈宁意心念一动,只在瞬间明白,这两个字是贺汀的神骨之下的神号。
神明一经诞生便身带使命,而这使命便是由神号来体现的。
贺汀之前为刑赏之官,便是因为他神骨神魂之上的神号是“刑”,与许多神官相似。
而官职大小便是由该字的颜色确定,若是金光,便是上位神官,贺汀的“刑”字却有着这样浑浊的红色,也让他只能位居下品神官。
神号二字少之又少,现存所有神明当中,天生有两个神号的神砥都是官居甚高或是担任一境主事。
所有神明都要上天鉴台投出神号,上禀天境分管之处才好分配神职。
但就在此刻,沈宁意却看到了他被镇魂钉和无数浓黑色咒术所包裹的第一个字。
那是无数密密麻麻黑色咒术也藏不住的赤红带金,是一个“令”字。
这是沈宁意从未听闻过的神号,那也意味着,他或许是一个天命新神。
她一边震惊着,一边突然感到自己在曹卫身上投下的禁制被打碎,她与棠骑的联系只悬在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