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殿内挂着暗红色的轻纱薄幔,殿中熏着袅袅熏香,永安公主作为当今皇帝膝下最受宠的小公主,她所住的凌云宫布置奢华至极,每一处角落都可以称得上是精雕细琢,殿内的布置华贵却又不失雅致。
绕过前头的金丝楠木浮花架子,入目的是几扇画着美人的玉屏,屏上的美人不是别人,正是南菩寺中的长发僧人。
檎桑勾了勾唇角,半阖着目,敛去眼中的嘲讽之意。
殿内的烛火幽幽,玉屏上倒映出了一道纤瘦的人影,少女的倩影端坐于镜前,正在抚摸着头发,似是在对镜梳妆。
檎桑收起了眼中的讽意,再次抬眼之时,脸上恢复了温柔的微笑,鸦青色的眼眸明亮灼热。
殿内的宫人们侧目望着他,少年察觉到之后,秀美的脸浮现出了几分羞涩。
显然是一个情窦初开的俊俏郎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心上人的模样。
公主身边的宫女们掩唇偷笑,纷纷弯着眼角看向这个相貌柔美的少年。
自打上回从灯会上回来之后,公主就一次也没提起过容寂师父,反倒是对这个在灯会上认识的美丽少年青睐有加。
这也是她们很乐意见到的,自家小公主吃了南菩寺僧人多次的闭门羹,她们是心疼气极又无可奈何。
“檎桑给公主问安。”
檎桑福身在地,行了一个皇宫问安礼,动作优雅自然,如行云流水。
“檎桑?”玉屏后的身影顿了顿,悠悠开口道:“你怎么来了?本宫并未召见你。”
“几日未见公主,思之若狂。檎桑等不及公主召唤,幸有那日公主亲赠的入宫腰牌,这才得以入宫见到公主。”
“是我鲁莽了,还望殿下恕罪。”
少年低柔的声音轻如棉絮,却是一片赤诚。
“过来吧。”玉屏后的人影稍稍转了个身,又吩咐身旁的几个贴身内侍:“你们都下去,这儿不用伺候了。”
“是。”几个宫女福了福身,带着外围的宫人们一道离开了凌云殿。
檎桑绕过屏风,屏风后的少女一身青纱,永安公主如传言中那样,格外喜欢翡色,就连她此刻坐着的软榻,也是暗绿浮金纹绣的锦垫。
司玉端坐在镜子面前,雕花的妆奁微微敞开,里头摆满了金钗玉簪,然而她并不留恋那些繁复瑰丽的首饰,头上仅仅斜插着一根玉簪。
那玉簪通体莹白,簪头一朵玉色梅花素雅清淡,梅心一点朱红,格外别致,簪子中间有一道浅浅的裂痕,似乎是碎过了之后又被人粘镶复原过。
司玉闭着眼睛没有看他,仿佛在养神。
他走到她身后,顺手拿起了妆台前的紫檀木梳篦,动作轻柔地为她梳理一头及腰长发。
半人高的铜镜里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同为青色衣衫,相比司玉的青葱秀玉,她身后的少年显得暗沉了许多。
“檎桑。”
司玉突然唤了他一声。
“殿下有何吩咐。”檎桑梳发的手未有停顿,温和地回应她。
“你当真心悦本宫?”
檎桑浅笑道:“若得卿心,万死不悔。”
司玉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地望着镜中的少年,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檎桑虽然生得温软,却难以摈弃他与生俱来的妖冶气质,司玉可以感觉到,站在她身后这个纤瘦的少年也是妖。
“你愿意为了本宫杀了那妖物?”
“自然。”檎桑莞尔,梨涡浅浅,目光柔和地注视着镜中的她。
司玉相信了他的话,移开视线,沉默片刻之后又有些烦躁地开口道:“可那妖孽日日缠在浮笙身边,你又如何下手杀她?浮笙的修为你没领教过也该听说过吧。”
“殿下,如我之前所言,我需要几株异草,炼制一味药。殿下若是能寻到这几株灵植,剩下的事情,就可以安心交给檎桑了。”
司玉闻言,愠怒的神态稍稍和缓。
“你要的灵植我自会帮你凑齐,我已向巫师打听过,除去另外四株,血萤和白檡还需去北域采摘,我已派人前去,过段时日便可摘回。”
檎桑颔首:“如此,就请殿下耐心等待。”
司玉懒洋洋地藐了他一眼:“你倒是沉着冷静,口口声声说倾慕本宫已久,你就不担心不慎失手,死在浮笙的手中,再也见不到本宫?毕竟,以你的修为,怕是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吧。”
面对她刻薄的挖苦,檎桑脸上的笑容不变,嗓音温润如玉,像是含了情意:“檎桑定然全力以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如此甚好。”司玉站起身,迈步走向床边,从床底的雕花橱柜中取出了一个长长的剑匣。
她打开剑匣,里头躺着一把通体沥黑的长剑,寻常人或许看不出这剑的不凡,可但凡有点修为的人,都可以感觉到这黑剑所散发出来的煞气。
檎桑眼眸微微眯起:“这是?”
“这是我向宣家借来的杀神之器,据说妖类但凡被此剑所伤,都会有噬骨之痛。”
只见司玉露出一个极其残酷的微笑,声音更是有些癫狂:“喂她吃下那药之后,先别叫她死了,给我用这把剑捅她几个窟窿放放血,好解了我心头之恨。”
檎桑唇边浅笑不变,默然不语。
司玉意味深长地回过头看向他:“怎么?舍不得了?”
檎桑莞尔:“殿下的眼中钉便是檎桑的肉中刺,何谈不舍?”
司玉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檎桑抱着剑匣离开了之后。
司玉突然又发起了脾气,推翻了妆奁,里头的首饰散落一地,犹觉得不够,她站起身,发了狠地将花梨架上的瓷器尽数砸碎。
“公主,公主!怎么了?”
小翠听到了碎裂声,急忙从外殿跑进来。
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小公主泪眼婆娑地跌坐在地上,花梨架倒在一旁,架子上那些贵重的前朝精瓷碎了一地。
那些都是陛下御赐的上好瓷器,小翠很是惋惜。
惋惜归惋惜,她更多地是担心自家公主的身子,小翠走过去,轻声安抚道:“公主烦心,只管拿奴婢出气就是,切莫要伤了自身。”
司玉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握着梅花玉簪,身体还余留着未消散的抽泣。
殿内该摔的物件已经都摔完了,梅花玉簪她依旧不舍得摔。
第一次见到浮笙的那天,她便是戴着这根玉簪。
犹记得那天,为了和宫人们逗趣,她躲在南菩寺中一棵楠树上,在攀爬拉扯之间,插在发间的梅花玉簪不慎滑落。
原以为会落在地上,不料有位披发少年恰好从树下路过,眼看着发簪就要砸在他发顶,少年忽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敏捷地接住了她的发簪。
接住她的发簪之后,少年抬起头,面似芙蓉,眸如深潭,气质清冷,宛若谪仙。
司玉抱着树干呆呆地看着他,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撞见了山中的仙人。
少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他将她的发簪轻放在地上,行了个单手并掌的佛礼之后,飘然离去。
自那之后,司玉打听到了少年是南菩寺的僧人,若是旁的什么人,当朝皇帝也能为她做主,奈何对方是佛门中人。
当朝皇帝注重佛礼,举国上下都以此为信,因此即便她是极为受宠的公主,也不能将浮笙怎么样。
这注定是一个苦涩的开端,然而,她原以为,只要她锲而不舍,浮笙总有一天会为她驻足,即便不能为她还俗,她也能在他心里占据与别人不同的一席之地。
却不料......
司玉狠狠地咬着下唇,刚止住的泪水又簌簌落下。
“公主......”小翠搂住她,哽咽道:“您这又是何苦呢?”
被搂着的少女突然扬起脸,面露愤恨之色。
“那个贱人!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我日日肝肠寸断,他们二人却可以逍遥快活。”
“我要报复他们!让他们尝尝我所受的煎熬。”
......
冬日如期而至。
窗外的树覆上了莹白的雪末,雪晶三三两两地垂挂着,远远看去,乌干上垂下的水晶帘。
院子里的寒梅倒是开得极好,乌黑的枝干头绽出点点殷红,在皑皑白雪中美得触目惊心。
“大师大师,不要关窗!”
通白薇浑身冷得哆嗦,却又忍不住伸出脑袋往外看。
浮笙闻言,止住了关窗的动作,从木橱里取出一床暖被,包裹在她身上。
“夏季的时候,是谁信誓旦旦地放言说自己不怕冷。”
通白薇嘟囔道:“我说的是我不会感染风寒,又不是说我不怕冷......之前的冬日一直在泥沼中睡着,也不见有这么冷。”
浮笙摇首,披上外衣出了门,不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带回来了一个大暖炉。
往年冬天,只有在极其寒冷的时候,他才会添置暖炉。今年却是不同于往年,早早地就添上了。
今年确实是不同的,处处都不同。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裹成棉团子的通白薇。
她白皙的小脸,被暖炉烤得有些通红,模样看起来雪玉可爱。
暖炉生了一会儿之后,她连棉被也不裹了,跳下床跑去了角落中翻出几个红薯,又立马搭起了铁网,开始专心致志的做起了烤食。
“当心不要灼伤。”浮笙蹙眉,帮她挽起了袖口。
“大师胡说什么,我可是有一千年道行的大妖,你见过大妖被这凡间的火灼伤吗?”通白薇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浮笙忍俊不禁地抿唇。
烤了一会儿,她略有些兴奋地说:“大师,明日我们一起去寒潭吧,那里的梅树多,一定好看极了,还可以摘一些回来做梅花糕。”
“冬日赏梅观雪,夏日倚风看灯。只要能和大师一起,白薇做什么都欢喜。”
浮笙微笑地点了点头,暖炉的星火染亮了他漆黑的眸色。
他一生不知悲喜为何物,从前在家中集宠万千时感受不到喜悦,后来遭变故家破人亡时亦不觉悲痛。
他一直觉得,人生无趣而漫长,早已做好了虔心在青灯古佛之下修习佛法,直到悟通大道。
如今,他不禁对眼前浮现出美好的画面产生了强烈的期盼。
暖炉中的碳火烧得“滋滋”作响,通白薇还在絮絮叨叨地与他笑谈,这时,一道仿佛自天边而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阿弥陀佛,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容寂,你终还是动了凡心。”
声音悠远绵长,不缓不急,却是字字带着寒意。
不知是何人在说话,通白薇有些迷惘地看了一眼浮笙,只见他敛去了笑意,神色肃然。
禅房的木门突然被一阵风吹开,她回过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僧人出现在禅房门口,僧人的眉须雪白,面容却是极其年轻。
还未等她说话,一旁的浮笙低唤了一声:“师父。”
师父???通白薇难以置信地看向了白眉白须的年轻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