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湖高中,阅读课从高一开始且仅维持高一这一年——这门特色课程大部分时间都被我身边的同班同学用作补作业或补觉。坐在我左侧的李子琪已经倒下去有几十分钟,阅读课的老师,即我们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阿姨,也在座位上揉着眼睛。
虽说是阅读课,可图书馆的书千奇百怪,瑶群青挑的那一本是Y市历年彩票获奖者的小传,而我手上名为《智慧主妇》的生活周刊,明显也不该出现在学校的图书馆里。
《智慧主妇》的杂志封面用一行红色的艺术字写着:一月份/半月刊/上,仔细看出版的日期,居然来自八年以前,我心中升起奇妙的兴致来。
“这本书很无聊吧。”群青瞟了一眼我在看的东西,嘟囔着又去书柜找新书去了。
实际上,我却并不觉得这本面向家庭主妇的过时刊物在内容上有什么特别乏味的地方。
也许是我心智未成熟的缘故,《智慧主妇》正合我的心意,这些基于读者口述又添油加醋的离奇故事,多牵扯到中年夫妻之间脆弱的婚姻关系,比如丈夫怀疑孩子身世,又有说分房子没有给到贤惠妻子一家的。
我原先只打算略略看几页,结果越读越有意思,一堂课下来书翻了过半。
除开周刊核心的家庭八卦,书的尾页还留下来整页空白,用来刊登读者内部互动的公示信息:
有需要低价转让婴儿摇篮玩具的,也有附上履历希望找到一份帮佣工作的,有的读者家中亲属瘫痪需要女工照顾,就简单地写出薪水和病人的详情,当然,无一例外,他们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都会附在文字下方,像是为《智慧主妇》周刊读者专门设置的纸上跳蚤市场。
不巧的是,下课铃响起,由于下午的第二堂课是化学,我还要立即赶往学校的实验室,只得把书合上。
“这是什么?”我正拿着书脊想要抖下来一些细碎的小杂物,一张看上去颜色灰白的照片从书的封底里掉落出来,飘到子琪的脚边。
她被我的声音惊醒,眯着眼睛捡起来那张留影。
瑶群青也凑近问道。
“黑白照片,一个女孩子诶,这个照片是你的吗?”
我摇摇头,“是夹在这本书里面的。”
李子琪将相片摆放在图书馆的长桌上面,这是一张长发女青年的全身照,相片中的鹅蛋脸女人留着两根麻花辫,斜靠在一棵树上,脚边还有模糊可辨的落叶。不知多少年前流行过的百褶裙,以及上身浅白色的宽袖的休闲衬衫都在说明这个人大概不是我所在这个年代的学生。全身肖像的后方依稀可见一个往下的露天楼梯,远处似乎是湖边,以及连湖建成的棚户楼层。
“我们现在还有人会拍这种相片吗?”李子琪饶有趣味地看着留影里面的青年女学生。
“不会了吧,除非是故意为了做旧,现在谁还会用黑白的。”我正打算把照片重新塞回书里,子琪却发现这张留影背面似乎还写着什么。
“等等,”群青把印有黑白肖像的那一面翻过去,照片背面用水珠笔写着一串字,“银湖溪桥区云梦街道东岸山路福利公寓17号11层左手边门…39路车,看起来像是地址,上面的地名完全不知道是在哪里。”
“银湖溪桥区?我们市区叫银湖区,会是县里面的哪个地方么?”我问道。
“可是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县分区。”
“算了,管他呢,这节化学课要到实验楼上,我们也得赶紧走了。”
我将周刊放回书架。
等到李子琪想起来她并没有把留影夹回到《智慧主妇》周刊里时,已经是今天最后一节课,体育课的代班老师没有强迫我们集合做热身操,所以四十五分钟的时间算自由活动,我,子琪和群青三人坐在礼堂的大阶梯上玩斗地主,李子琪突然拍了一下我的大腿,说:
“槟知,照片我好像忘记还回去了!”
我们回到教室把子琪的书包翻了个遍,发现相片被塞在化学课本的塑料封皮中,因为很可能是其他学生的物品,只好赶在图书馆关门之前找到了管理员。
“您好,请问最近图书馆有人丢失一张这样的黑白留影吗?这是我们在一本杂志里面不小心翻到的。”我将相片呈给这位戴着老花镜的女老师。
她眯了眯眼睛,似乎在责怪我们打扰她提前下班,管理员拿出桌子抽屉里面的活页本,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说道:“没有,最近都没有人说自己在图书馆里面丢过东西,这个照片你们要不放到保卫处吧,保安会在失物招领记录下来的。”
“如果有书的名字,可以查到借阅的记录吗?”瑶群青站在我身边朝管理员询问。
“也不是不可以。”
“你还记得照片是夹在哪本书里面的吗?”她转而对我说。
“当然记得,我找找那本书现在还在不在。”
我循着当初放回书目的位置抽出几本杂志。
“好像是八年之前,一月份,上半月刊的…对,就是这本,也没有第二本名字一样的书了。”
我很快就找到了《智慧主妇》周刊。
管理员朝电脑输入扉页标签上的索引ID,看到搜索结果之后又删除,重新键入了一遍序列数字,最后皱起眉头,回复我们:“这个系统上面没有记录。”
“没有记录…是说最近没有人借阅这本书吗?”
“嗯,在图书馆里面读过不拿出去是没记录的,这个系统里面按道理三年内的记录都有,再往前就要去翻纸质的材料啦。”
“请问这个样子会很复杂吗?”我不知为何非常想要知道上个借阅这本书的学生是谁。
管理员瞪了我一眼,但不知是实在闲得慌没事做或者她自己也带有半分兴趣,还是掏出钥匙走向图书馆旁边的资料档案室。
大概过了十分钟,她手拿一沓横着的长方形纸张出来,抿住这些页面的一角,一张张地查看着那部分的标注。
“喏,蛮幸运的,这本书之前是按照书名来记每一次的借阅次数的,就是说这本书的借还登记表还都在一张纸上面,所以可以找到。”她把其中一张略微泛黄却十分平整的登记记录表抽出,放在我们面前。
“非常感谢!”我原本以为她会走到电脑查询那一步就截止了。
其实,即使我们能够找到这张被遗落的留影的主人,她或者他也不一定现在还在这个学校读书了,尤其是这样一本八年前出版的刊物,能够接手并阅读到它的人大概也早从银湖中学毕业,目前已踏入社会了吧。
可是好奇心驱使下,我还是打算刨根问底,拿起《智慧主妇》周刊的借阅记录,最后一条有所记载的借阅人的归还时间果然已经远在八年之前。
“呼,居然整整八年都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去看这本书了么?”仔细算来,在八年之前的五月25日,一名签名看上去为李群的女学生最后借阅并归还了这本《智慧主妇》周刊,而翻到第二页,虽然还有零星几个不同的其他名字,当年所有《智慧主妇》刊物的忠实阅读者非李群莫属,光在5月份的借阅次数就远超其他所有人。
“这个人的品味和槟知一样呢,真奇怪,该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啊?”李子琪不怀好意地讽刺我。
我没有管她,把这个名叫李群的女生的学号抄了下来。
“好了没有,好了的话,这些资料我就放回去了,可经不起这么一老拿出来折腾。”管理员不耐烦地和我说,她瞟了一眼我抄下来的学号,冷笑一声,“这个学号是500打头的,那这个借书的学生就是零几年才入学的,早就毕业啦。”
“啊?已经毕业了么?”
“是哦,我就说啦,你们把这个照片放到失物招领那里,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要是真的丢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早也就找回来了。”她脸上带着鄙夷的笑容把借阅记录卡收回去,顺便用闭馆的理由把我们赶到了门外。
“好啦好啦,本来早就要闭馆了的,现在最后一节课也马上要下课了,你们回寝室的回寝室,回家的也回家吧。”女老师咳嗽了几声,说完这句话后消失在图书馆的侧边门里。
“结果照片最后还是放在我们这儿。”李子琪把黑白色的留影拿在手上,不爽地抱怨道。
“如果最后借阅这本书的李群同学就是丢失照片的主人,我们放去保安室,也完全没有办法联系上她本人吧。”我若有所思地说,“借助学号倒是可以知道她是哪一届哪个班的,可是为了这点小事去找她以前的班主任,也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些。怎么样,你觉得要交给保卫处吗?”
我停下脚步。这张或许是八年之前遗失的相片并不重要,可于我而言,一些关于它的疑问又非常让人在意:照片背后的地址在哪里?照片中的人是李群么?为什么这张灰白色的留影会被遗忘在《智慧主妇》这样的周刊里面呢?
我承认,我只是感到好奇而已,这张相片像是一个朴素的谜面,我可以却没有必要为它花费太多自己的时间。
“算了,我觉得先留在我们手上,交给保卫处的人,到时候想要都要不回来。”李子琪打断我的思考,拉着我和群青往放学一贯会待很久的便利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