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啊?”金哲永蜷缩着身子窝在平台上,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地方高阔无比,一眼看不到顶也望不到边。
分明是在深深的地下,空中却不断亮起闪电,只不过颜色是和刚才那个法阵一样的绿色。电光冲破薄雾照亮眼前的情景。众人发现两侧耸立着陡峭锋利的岩石,比不久前他们攀爬过的悬崖还要高上数倍。
那些岩石形状各异,一直延伸到地势较高的远方,隐没进不断浮动的雾气里。
“约书亚就在不远的地方。”内森说,“我想起来了,这个圆台……”
是当年伊西斯带他们下来时坐的,只不过那时四处都弥漫着伊西斯强大咒语生出的雾气,他看不真切,所以记不清了。
内森递给阿云嘎一个复杂的眼神,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少年未曾离开。
郑云龙没察觉到阿云嘎含着担忧的眼神。他察觉到这里充斥着强大到可怕的怨气和力量,额角一阵抽疼发紧,不由自主地下了圆台往前走。
像是被什么东西指引着,这种感觉很神奇,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往哪里走……
“你别乱跑啊,万一有危险呢?”金哲永和May小跑着跟上来,不放心地说。
“不会有危险的。”
郑云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笃定。
他在不断闪烁的绿光中看向远方。只见暗处半空中悬挂着好几条粗大的青灰色链子,其上覆着萤亮的花纹,在雾中一下一下缓慢地摆动着,发出隐隐的声响。
“那铁链,是怎么回事?”May低低地惊叹,
“那不是普通的铁链,应该是某种起封印作用的特殊法阵。”郑云龙喃喃地说。他在古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记载,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封印法阵下面应该就是……
郑云龙的视线顺着链条下移,果然见其尾端拴着一具银制的棺材。
那东西比普通的棺材要来得细长且窄,上面刻满繁复的花纹。
约书亚就在里面。
他往棺材上更高的空中看去,只见那儿悬浮着一颗透明晶莹的石头。上面散发着柔和洁净的白光,笼罩着整具银棺。
“那就是‘伊甸之眼’。”阿云嘎的声音就在身后,郑云龙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闪动的电光和石头的白光交替映在他眼里,看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沉重和哀伤。
他们终于要走到这一步。
心口又开始抽痛,他别过视线走到棺材下,从怀中掏出古书。
“我要开始了。最后强调一遍,一旦石头被移出原位,约书亚很快就会醒来。”郑云龙深吸一口气,“如果不立刻将他封印,后果会糟到让我们难以想象。”
“放、放什么?”金哲永瞠目结舌,恐惧地握紧May的手,“你们要把吸血鬼始祖放出来?”
May也急了,连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但没有一个人回答。
“小朋友,你真以为自己能阻止得了吗?”内森扬眉一笑。
郑云龙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抬手念咒,一道无形的结界从他周身张开,把内森、阿云嘎,May和金哲永还有“伊甸之眼”隔绝开来。咒语在地上扬起尘土,呛得金哲永和May一阵咳嗽。
“咳咳,龙你这是干什么?”金哲永一脸迷茫。
“呵,可惜你还太嫩了点。”内森自言自语似的说,冷笑着看了阿云嘎一眼。
阿云嘎没说话,他看着郑云龙,深沉的黑眸中满是少年看不懂的情绪。
郑云龙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发空。
按照最初的计划,‘伊甸之眼’被取出来之后,阿云嘎和内森应该帮他一起站在法阵上封印约书亚的。
但是现在,郑云龙不得不独自封印约书亚。一旦出了差错,他就只能冒险动用和父亲说过的咒语。
那样的话……
郑云龙摩挲着古书的书页,好像它能给他勇气一样。
气氛安静到几乎凝结。
郑云龙仰头望着银棺,深吸一口气,将古书从中间打开,闭上眼睛念动咒语。
一道光芒忽地从书缝中亮起,随着郑云龙的呼吸闪动着,空中那块石头也似有感应一般轻轻震颤起来。
完成这些比郑云龙想象中要吃力得多。他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好像都流进“伊甸之眼”里,灵魂和石头共振着发出低鸣,像要燃烧起来。
汗珠一颗颗滚落,少年手背和颈侧的青筋浮动。阿云嘎心疼得恨不能上前把人拥进怀里,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郑云龙觉得自己快要被耗尽的时候,古书光芒闪烁的频率终于和石头震动的频率结合在一起,笼罩着棺材的白光开始出现丝丝裂隙。
“伊甸之眼”逐渐离开原有的位置,依旧浮在空中。
“哈、呼……”
郑云龙周身顿时松下来。他强撑着站直身子,看向空中的石头。
按照之前背得烂熟的步骤,那块石头被取下之后,镇压约书亚的封印还会留存一段时间。只要郑云龙在这段时间内重新设下封印,一切就会——
“内森,你在做什么!”
一声愤怒的惊呼响起,血腥味顿时充溢郑云龙鼻端。他捧着古书的手颤抖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见金哲永被内森挟制着,手腕上多了一条明晃晃的刀口。
内森的獠牙被血味刺激出来,看上去忍得异常辛苦,在金哲永的痛呼声中,他狠狠挤压着那道伤口。
“啊!”
金哲永惨叫着,本能地挣扎起来。
殷红的血液涌出创口,往约书亚的棺材疾驰而去,击中银棺灰沉沉的外壁。
空气中响起“当”的一声,像是古老乐器被拨动了簧片。棺材上弯曲盘绕的花纹在细小的“咔咔”声中动起来,连成一道浅浅的凹槽,游鱼似的血顺着它流进棺盖严密的缝隙里。
郑云龙几乎能感受到鲜血是怎样渗进约书亚干瘪的唇间,而后爬过他干枯的血管、汇入全身。所经之处的细胞像经历了第一场春雨的花木一样鲜活地膨胀起来,让他紧粘在骨骼和肌肉上的皮肤恢复常人的光泽和弹性。
他被脑海中的画面搅得不寒而栗,挥手打破自己的结界。但内森先他一步腾身跃向空中。
下一秒,“伊甸之眼”被内森牢牢握在手中,白色的光芒从他指缝间漏出来,照亮他张狂的笑脸。
棺材里响起细微的摩擦声,空中的雷电一道烈似一道劈下来,巨响在空旷的峭壁间回荡,震碎附近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纷往下滚落。
“叛徒!”
May用身子撑着不知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金哲永,抬起发红的眼睛怒瞪内森。
内森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小姐,我和你从来就不是同盟,又何来背叛之说?”
May呼吸一窒,眼里瞬间闪过痛苦和失落,她深吸一口气,骂了句她能想到最恶毒的脏话。
“往好处想想吧,至少你在我完全成功前发现我的目的,还不算太笨。”内森的唇角不经意压了压,转瞬又恢复先前的笑容。
愤怒几乎要把May压垮,她刚要伸手去包里掏父亲给的弩箭,就听见一阵雷电的轰鸣。
是郑云龙的咒语,可惜没有击中内森,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焦痕。他双眼发红地看着侥幸躲过一劫的内森,胸膛剧烈起伏。
“内森。”郑云龙抬起右手,聚起更大、更明亮的一团雷电,“既然你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他说着,把雷电狠狠劈向内森。对方却再次敏捷地闪身躲过。雷电打在不远处的岩石上,碎石纷纷落下,发出隆隆声响。
郑云龙气急,他还想再打,身体被透支的感觉却先一步袭来,他艰难地呼吸着。
“呼……”
汗水从郑云龙眼角滑落,他抬眸,愤怒又不甘心地看着内森。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呀。”内森不怒反笑“就算我不拿走‘伊甸之眼’,你男朋友也会下手的,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不帮你?”
郑云龙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看上去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眼眶一阵酸涩,自己不是早就知道阿云嘎在骗自己了吗,怎么每次提起心都还会像被利刃划开那样发痛?
他不知为什么轻笑了一声,心里却在泛着苦:“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有自己的目的,刚才为什么要一直救我?”
亏他还挺……
“还挺感动的吧?”内森突然开口,语气里是慢慢的讽刺意味,“我告诉你他刚才为什么要救你。因为只有你能走到最后啊,傻孩子。”
“走到最后”是什么意思?
郑云龙心弦一震,看向内森。
“怎么,你就从没想过这件事吗?世界上那么多厉害的巫师都没能解开古书空白页的咒语,为什么只有你能解开?古书和约书亚的沉睡地之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还有你那些准确到可怕的直觉是怎么来的?”
内森说着,每个字都像敲在郑云龙心上:“阿云嘎什么都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内森!”
阿云嘎警告地喊内森的名字:“龙你听我说,我……”
“他从认识你开始,每一步都是设计好的,就为了今天这一刻。”
内森的话让郑云龙的心瞬间失去温度,冷到像要结冰。
他抬头看着阿云嘎,只觉得一切荒谬至极。
这个他曾经决定用命来保护的男人,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他。虽然早就猜到了这点,但郑云龙没想到,他和阿云嘎过往那些甜蜜和心酸,竟然也是假的。
甚至阿云嘎让他感动的那些舍命相救,也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郑云龙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他只是心冷,倒不是心痛,大概是已经麻木了。
少年的神情折磨着阿云嘎,他多想在此刻拥住他,将一件件事细细说来跟他解释。
但他不能这么做。
约书亚是龙的生父,要是他知道了这一切,必定会在养母和生父之间纠结、难以取舍。
何况这事凶险万分,要是自己因此丧命……
不如就让龙一直以为他是个负心人,恨过一段时间把这些事彻底忘记,重新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我说过,一旦我对你的信任耗尽,我就会毫不犹豫地与你为敌。”郑云龙听不见阿云嘎的心声,他冷笑着,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滞涩。
他用尽全力,在掌心聚起雷电。
忽然,郑云龙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他心一惊,转头看去。
May突然脱了力似的倒在地上,昏迷的金哲永摔在她身边。
郑云龙焦急地上前去扶他们,突然眼前一黑,单膝跪在地上。
呼吸滞涩的感觉加重了,他喘不上气。
心跳越来越快,肺部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挤压着。他挣扎着起身,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转头看去,只见连接着银棺和山崖的链子歘地断开,银棺重重地砸下来,发出沉闷的声响。地上潮湿的尘沙被强大的力量激得飞扬。
烟尘转瞬落下,一声凄厉的惨叫陡地响起。
郑云龙心头剧震,借着远方的电光看去,只见内森痛苦地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肩头的伤口处喷涌而出。一条断臂在他身前不远处,那断臂从肩头到腕端都是完好无损。
是内森拿着石头的那只手。
血一直在流,郑云龙盯着内森的伤口,却发现那里一直都没有愈合的迹象。
阿云嘎无声地来到少年身边护着他,听着棺材持续不断的震动,瘆人的巨响在空旷的四野被无限放大。
下一秒,“伊甸之眼”的白光从郑云龙眼底闪过,飞向一团浓得几乎化不开的黑雾。
黑雾里是一只枯柴般的手,它握住“伊甸之眼”,尖利发灰的指甲从黑色的袖口伸出来。
袖子往上,帽兜之下,是一张苍老万分的脸。
黑沉沉的空中划过一道比刚才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的电光。
在这阵令人心悸的声响后,那张皮肤松垂的脸上,一双纯黑色的眼睛缓缓睁开。
“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