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安静下来,静到似乎能听到人的呼吸声。
陆南溪迟疑着开口:“使用?这个按钮怎么使用?你是指按压它?”
“对,你是否有印象,按压过,或者是捏过这个按钮?”
陆南溪的思绪回到昨日傍晚,第一次见到这个按钮的场景。
她拖着箱子,站在地铁口,迎面是飞舞的雪花,她将手机放回口袋,指尖意外触碰到一个木质硬物,拿出看时,正是这个小玩意儿。
那时她按了吗?她拧眉仔细回忆,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有印象,昨日出地铁时,我按了这个按钮。”
“那今日呢?你是否还按过?”沈梵音的追问有几分急切。
陆南溪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执着于关于这个小玩具的一切,思绪却不自觉地跟着沈梵音的问题走。
“没有……昨天将它放回口袋后没多久,就遇到了那种事,更加没心思去想这些小事。这个按钮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沈梵音并没回答,换了个问题:“那今天是否有别人,碰过这个按钮?”
“我不太确定。”
“不太确定?”
陆南溪移开目光,表情中有挣扎,有羞愧,有逃避。她轻轻咬着下嘴唇,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下午我的父母来找过我。我的……父亲,翻过我的东西,可能碰过这个按钮,我的母亲整理了我的东西,可能也碰过。”
这就有些麻烦了。
“陆女士,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吗?”秦深突然开口。
陆南溪呆呆伸出手,并不反抗。
秦深将左手中指和食指指尖压在她的脉搏上:“你叫什么?”
“陆南溪。”
“你和魏易认识多久了?”
“三年。”
沈梵音靠在一旁的柜子上,看着秦深的动作。
他用的是个极为老套简单的办法,通过脉搏跳动的速度,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
在认识秦深前,沈梵音是很瞧不上这个方法的,人为测量的准确率受太多因素的影响,准确率不高,和仪器的准确率相比,天差地远。遇到秦深后,这种刻板印象彻底被改写。
或许是活了太久,秦深的人工侧脸堪比最精密先进的仪器。
秦深陆续问了陆南溪几个简单的问题,确认了她脉搏节奏后,再次开口:“你今天按过这个按钮吗?”
“没有。”陆南溪的回答没有半秒停顿,脉搏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变化。
秦深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魏易是你杀的吗?”
陆南溪眼中的震惊稍纵即逝,缓缓摇头:“不是。”
秦深松开了陆南溪的手腕,退到沈梵音身旁:“我没什么问题了。”
这意思是陆南溪没说谎。
沈梵音有些头痛,只能接着刚刚的思路继续问:“你的父母现在在什么地方?”
陆南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和他们因为一些事吵了一架,他们离开房间后,我们没再联系。”
沈梵音叹了口气,指着秦深手中的按钮:“这个小玩意儿我们需要带走,和这个案子有一些关系。你近期不要离开岛城,手机保持开机,案子后续或许还需要你来配合调查。”
陆南溪本就不知道那个小玩具是什么时候到她的身边,更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处,是以答应得很痛快:“你们拿走吧。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不会离开这里的。”
沈梵音不再多说,转身准备离开时,秦深却开了口:“他们是为什么而来?”
陆南溪怔住,眼眶不自觉红了。她垂下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无声落下。
“为了钱,为了……魏易的遗产。”
……
岛城的基地,已过了十二点,却罕见的灯火通明。
沈梵音推门而入时,坐在电视前昏昏欲睡的袁满睁开双眼,迷糊着带上眼镜:“你们回来了?”
沈梵音有些吃惊,平日里袁满最是养生,十点准时入眠,今日竟在客厅里等着他们归来。
“你还没睡?”
袁满的笑容有些腼腆:“听颜槿说,你们这几日都没办法早归,想着无论如何也该见上一面,便在客厅等你们回来。餐厅里给你们留了饭,可能有些凉了,我去帮你们热热。”
“你别忙。”沈梵音脱下被凉气浸透的外套,随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走到袁满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向餐厅方向走去,“这些事我来就行,你就在一边陪着我们就好。”
袁满认真点头:“好。”
袁满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是整个青檀寺中最年轻的一个人。他幼时得了重病,双腿瘫痪,是坐着轮椅加入青檀寺的。
他有一套来自2124年的机器,穿戴上后与常人无疑,只是那机器毕竟只是个机器,舒适度无法和原装□□相比,所以除了出任务见外人这种必要时刻,袁满在其他时候并不会佩戴。
秦深将沈梵音随手乱放的外套认真收好,挂在衣架上,不忘嘱咐沈梵音:“先洗手再吃饭。”
“啰嗦。”沈梵音嘴上不耐烦,动作却不马虎。她将袁满推到餐桌旁后,到一旁的厨房里洗净双手,顺便用微波炉温着凉了的菜肴。
餐厅里很快被香气萦绕。
袁满安静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等到他们忙完一切,坐到餐桌旁吃得半饱后,才开口问道:“案子怎么样?”
说到这个,沈梵音就有些头痛:“东西找到了,也基本确认了编号,随时可以送回去,只是案件的经过颇为麻烦,目前还没完全查清,没办法确认处理方式。”
“听颜槿说,你怀疑凶手是报案人陆南溪?”
沈梵音搅着碗里的汤,点头又摇头:“准确的说,是怀疑陆南溪是杀死第一个死者的凶手。我和秦深刚从陆南溪那儿回来,陆南溪说她是昨天下午回家前按下的按钮。如果她没有撒谎,那么也就是明天下午,12月28日下午的她,回到了12月24日傍晚。按照时间推算,她几乎是刚完成时间穿越,就回到了家中,杀掉了死者魏易……”
搅拌的动作停住,沈梵音拧着眉头,盯着碗中澄澈的汤中,随漩涡卷动的虫草花,有些出神。
“你在犹豫。”袁满肯定地开口。
沈梵音并不否认,松开握住的瓷勺。勺子落入碗中,发出轻响,有些刺耳,就像是第一个案件中,她一直想不明白的那个点:“我还是没办法想明白,一个长期受精神控制的人,如何在刚一穿越,就动手杀了那个她一直深爱并相信的人。”
“那不如我们来推测一下,如果昨天傍晚,26日的陆南溪,没有按下那个按钮,那么会发生什么?”
袁满拿起轮椅侧面放着的ipad,打开一个备忘录,边写边说:“根据目前已经知道的信息,死者魏易约了齐雪24日晚上在他的家中见。选在这一天,不仅是因为他的妻子陆南溪不在,更可能是因为这一日是平安夜,他计划和齐雪一起度过这个节日。陆南溪原本计划在28日或者29日回到岛城,但因为项目提前结束,所以26日返回。所以26日返回的陆南溪,很有可能直接撞见了魏易和齐雪的私情。”袁满抬起头看着沈梵音,“如果是你,发现你的丈夫出轨,你会怎么办?”
沈梵音秒速作答:“阉了他,从根本上永绝后患。”
秦深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我的意思是,想象你是陆南溪,你会做什么?”
这真是有些难想。
沈梵音和陆南溪在感情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她是真的无法以陆南溪的思维去思考问题。可现在是在办案,为了更快帮助团队解决问题,也容不得她拒绝。
沈梵音懊恼地抓着头发,努力带入陆南溪的视角:“如果我是陆南溪,撞破了魏易和齐雪的奸情,第一反应大概是不可置信吧。”
袁满接着她的话说:“你会质疑,会争吵。”
“对,但我不会在第一时间相信主要问题出在魏易身上,我会将一切推给齐雪。”
“我查过齐雪,她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面对你的指控,她大概会反驳嘲讽,并当场甩出一些证据,来证明整件事中,魏易才是主导者,才是最大过错方。”袁满打开了几张图片,给沈梵音看,“这是颜槿傍晚时黑进游戏公司系统,调出的齐雪和魏易的聊天记录,这些记录警方明日才能拿到。从记录中可以看到,在游戏中,魏易给齐雪花了不少的钱。两人开始时,是魏易主动追求,到魏易死时,齐雪对于这段感情也不过是半推半就,并没有太过积极。”
沈梵音接着说:“然后我会可能会崩溃一段时间。我在公司里是个事业性女性,除了在这段感情中,大部分时候还是智商在线的。我或许会崩溃一夜,或许再加上一个半天,但会有清醒的时候。当我清醒时,我可能会想要离婚分手分割财产,也可能会因为不放心,而打开了我们共同的账户,然后就会发现里面存了很久的钱,早就被魏易一笔一笔的取出。”
袁满说:“然后你会再次找魏易对质。你们会再起争执,争执中,许多过往没有注意过的问题,会一个一个浮现在你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你会发现魏易的种种问题。”他关上ipad,目光澄澈,“如此,陆南溪的杀机,就不止一个了。”
按照袁满的思路,这一切倒也合理。
沈梵音靠在椅背上,抱臂思考,依旧有些犹豫:“一个受过教育的高知女性,知道法律的庄严,生命的珍贵,会这么轻易的杀一个人吗?”
袁满没有开口,这也是他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
秦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餐厅,将沈梵音那碗再次凉透的汤重新温热后,放到她的面前,而后淡淡开口:“一般人或许不会,但查一下陆南溪的原生家庭,或许会有新的方向。”
沈梵音眼睛亮了起来:“你有发现?说来听听。”
秦深坐回他的位置,瞥了一眼她面前的汤:“等到明日上午,警察局的会议开完,很多事情宴赤会告诉你答案。你现在要做的只有赶紧喝完这碗汤,回房休息。”说完这些,他柔和了音色,“现在无论如何推测,都缺少证据,不如等到天亮再说。”
沈梵音轻轻“嗯”了声,而后看向袁满,笑眯眯道谢:“谢谢小满,你刚刚说得对我很有用,成功帮我将杂乱无章的信息梳理成册。”
袁满笑得腼腆:“可惜我的腿出现场不太方便,不然一定可以帮你更多。”
袁满一直都是这样,像是青檀寺的氧气,平日里或许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但需要他的时候,深呼吸,总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对了,明日下午,你去一趟相关部门吧。”
袁满瞬间理解沈梵音的意思:“现在就申请全盘接手?”
“对,既然确定这个案子就是时空紊乱引起的,那就让宴赤他们尽早从案件中撤出,也给深哥减少一些后期的工作量。”沈梵音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过不用太着急,争取等到宴赤他们开完明天的晨会,再办完所有的手续。”
“为何?”
秦深慢条斯理擦拭着嘴边不存在的油渍,顺口回答了袁满的问题:“因为想要压榨他们最后一点价值。”
沈梵音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知我者,深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