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吟寒不忍再看她的神色。
司马仪总是这样,淡淡的拒人千里之外,虽然他并没有资格要求她接纳他。因为时至今日,他才忽然有些明白自己原来是深深爱着她的。
但是,好像一切都晚了。
他们之间的一切可能都埋葬在那个大火燃烧的夜晚。早就没有可能了。
陆吟寒勉强地维持着笑,走上前去。
众人都殷切地看着这一场才子佳人的好戏,灼热的目光落到陆吟寒和芙蓉的面上。
只不过并不如大家预想的那般,芙蓉含羞带怯,陆吟寒满面春风。反而他们二人都冷静淡然得可怕。
众人不解,但依然期待这一场戏。
岂不料陆吟寒却停在了另一个女子面前,她一袭素色衣衫朴素得出奇,未施粉黛的面容白净干净,一根银簪松松斜插入鬓,瞧着也是美的,但是比起芙蓉的明艳妩媚那可差太多了。
倏然有人惊呼出声:“这不是司马仪吗?”
有人应和:“什么!你说什么,是司马家的那个司马仪吗?是和沈温酒订婚的司马仪吗?”
“什么!竟然是和沈温酒订婚的那个司马仪吗?”
陆吟寒听到“沈温酒”三个字就烦,他冷眼扫过去,“闭嘴!”
那几人立即噤声不语。周围的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合着这三人在上演惊心动魄而离奇的三角虐恋,司马仪如今已然是沈温酒的未婚夫,虽说沈温酒的才貌比不上这位陆公子,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一派宗主,今晚这事要是传出去,沈宗主的脸可就丢尽了。
众人唏嘘感慨,同时为着明日又有饭后谈资而感到隐隐兴奋。
陆吟寒不顾他人眼光,径直走到司马仪面前,什么也没说,拉过她的手就往外走。
他的衣衫已湿透了,鬓发贴在脸颊两侧,也懒得用灵力去烘干,只在二人步入雨中的一瞬间撑了把伞。
今晚所有的火气似乎都在这场雨中耗尽了。他借着舞剑,宣泄了所有的情绪,因此此刻心里空落落的,泛起浅淡的连绵的哀伤。
在众人惊奇视线的跟随下,司马仪懒倦而顺从地跟着他走,什么也没说。
陆吟寒为她的冷漠安静而心惊。
他原先觉得这样的祁筠也是好的。或许时间日久,她就会放下过去。
但这种沉默何尝不是另一种无声的抗诉呢?只是因为她对他有所求,只是因为她受制于他。正如在雁荡之丘的伪装,一样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罢了。
他早该明白,而不是在沈逢春重新出现后才明白。
长久的沉默之后,陆吟寒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在想着怎么杀了我?”
司马仪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他俩互相憎恨不是不争的事实吗?于是她也毫不掩饰,并且严肃纠正道:“是杀照夜栖。”
陆吟寒冷笑:“我就是照夜栖。”
司马仪冷嗤:“我可不敢大言不惭地说我就是司马仪。”
寻欢作乐之时,二人总是借着假身份的名头,装作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真正揭穿一切面对真相的满目疮痍,却连平心静气坐下来好好聊天都做不到。
江沉坷的话又重新响起:“祖辈的恩怨不该落到你们二人身上。”
陆吟寒尽量平复心情,不理会司马仪的讥讽,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何要屠了鹤云台?”
司马仪未料到他突然提起此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提!这三个字像一根隐刺扎在心里,一碰便是鲜血淋漓。
她强压下怒火,重重甩开他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明晃晃的恨意,“闭嘴!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她神色依旧冷淡,转身就走。
陆吟寒叫住她,痛苦地开口:“祁筠!我不想再恨了。就让所有的恩怨终结在这里吧。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不想再沉湎在仇恨里了,我们……我们能不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
司马仪觉得他莫名其妙,说好一起出来喝酒却拉着她玩什么奇怪的游戏,舞完剑后又开始说些胡话,她站定回身,微微眯起眼,嘴角浮起一抹疏冷的笑,“照夜栖,你什么心意我不清楚,我也不想清楚。我们如今只是盟友关系,所以我暂时不追究过往。但你想让我放下,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毁了鹤云台,毁了我的一切,现在你告诉我,你不恨了,你要终结恩怨,这对我公平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答应了你替你复活无辜的族人,我们只需要践行诺言,完成这场交易。至于之后的恩仇,该算的一样都不会少!你还有何处不满意!”
陆吟寒沉重抬眸,轻缓口气,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这些事遥远得令他难以启齿,他难道要告诉她鹤云台原本就是建立在血泪之上吗?难道她不会认为鹤云台斩妖除魔是天经地义吗?她怎么会怜悯妖呢?她应该不会怜悯妖吧……
“我不在乎知不知道什么……你是妖,天生就和鹤云台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以为你想不恨了就能不恨了吗?你能放下,我却放不下!我偏偏要恨下去!”司马仪语气凉下来,“我只知道你毁了鹤云台,而我毁了雁荡之丘。如今我能帮你复活族人,可你愿意,你能帮我复活我的家人,我的亲人吗?”
她顿了顿,笑意尽敛:“你做不到!你也不会做!那你就别谈什么恩怨尽释!”
“况且我愿意替你复活族人,只是出于交易,不是因为你,更不会是因为我同情你那些无辜的族人。”
陆吟寒心下微凉,果然如此。他都能预想到他告诉她鹤云台的一切都是从金翅鸟一族剥夺来的,凡人之躯本不能镇压神物,需要靠着曾经的神鸟,金翅鸟一族的镇族之宝——篪金铃才能与鹤云台建立血契。
她会怎么说,她会说:“为了世间安定,牺牲区区几只妖也算不得什么。”
她虽从不滥杀无辜,但在利益取舍面前,却一向分得很清。
正如祁显恩所说:“鹤云台不养心软之人,你真以为祁筠如你所见那般良善吗?只是因为你没有威胁罢了。”
这样的道理他也懂。毕竟他也只敢去拿捏失去记忆毫无威胁的祁筠,而面对真正的她,他总是不知所措。
许是酒劲上头,司马仪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了,她及时闭了嘴,以不至于激怒陆吟寒,虽然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
她长舒口气,轻声道:“喝醉了,口不择言了一些,今日到此为止吧。”
说罢,她转身,离去,将决绝而冷漠的身影留给了他。
陆吟寒自嘲地笑,回身望见愣住的芙蓉,不知道何时来的,又听去了多少。他敛去笑意,右手摸到了剑柄,沉声问:“你在此处做什么?”
芙蓉被他的眼神冻住,有些挪不动步子,只好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妾身……什么也没听见。”她咽了咽口水,一双眼无辜地闪着泪光。
陆吟寒没什么好脾气,冷哼一声,扬起长剑,剑光在雨中闪过,犹如流星从她眼前划过,芙蓉心道不妙,但出于本能被他压制,动弹不得,只得闭上了眼。
疼痛没有如期而来,她缓缓睁开眼,却见一缕长发被斩落在地。只听见一句“下不为例”,芙蓉蓦地抬眼,见陆吟寒像是醉的深,走得摇摇晃晃的,一把剑被他扛在肩头,遥遥地闪着滟滟光泽,最终一同消失在了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