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与江 第55章 人类世界（5）

破晓。

白雾跃上黑幕，翻腰，抖身，湖天相接之地腾起鱼肚白，转瞬之间，整个世界都亮了。

两位青年从林子里走出，走到湖边停下。其中一位有着一头白金色头发，在微光泛亮的时刻里，他比阳光还要闪亮。

白金发青年蹲下，伸手舀起湖中的水。

整片湖泊在群山环绕之中，绿林倒映，湖水墨绿泛黑。

在白皙手掌里的湖水，清澈透明，随着掌中的血流滚动而微微泛起波澜，像水晶一样漂亮。

万清低下头，饮尽掌中湖水。

陆十方看向湖中央，湖心全黑，能将所有的光吸去的黑向四周扩散开来，天越来越亮，水面泛光，泛光之下是冷冷的黑。

周围悄无声息，没有鸟声，也没有虫声，连风都停下。水波轻泛，却没有丝毫的声响。

万清站起来。

陆十方看向他，眉头一点点皱起，“湖下面有什么？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万清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一下，很淡的笑意，轻飘飘的，却让灿烂金发下的面容都蒙上了一层暗意。

他摇摇头，轻声说：“几具棺材。”

“这里是水葬之地。”

“没别的了，走吧。”

万清转身走向绿林，就像是湖里真的如他所说，水葬的棺材，没别的了，走吧，走吧。

陆十方跟上。

“你怎么了？喝生水身体难受了？”

万清停下，陆十方一个没注意撞了上来，弄得万清向前踉跄了两步。

万清无奈，没好气的说：“看着点。”

陆十方心里才叫个震惊，靠，万清居然被撞一下就……不过想到万清刚才脸色又白又薄，人就和一张纸一样，感觉一戳就破了，陆十方从没见过万清那样的神情，难不成湖水还有夺舍的功效？

陆十方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万清轻轻的声音。

“陆十方……”

陆十方连忙回神，重重的回了一个“嗯？”

陆十方盯着万清的面，发现他虽然是在看他，但是视线却有些虚飘，像是透过他去看到他身后的东西，有点毛骨悚然，就像是他背后真的有什么。

“陆十方。”

“嗯？你要说什么啊？这搞得好……”好诡异啊。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呃，我们都进邪神游乐园了，有没有鬼，我们其实见得不少了。”

“那你觉得人和鬼能在一起生活吗？”

“和鬼一起生活？算了吧，我可不想晚上睁眼就看到有东西浮在我身上。”陆十方伸手勾住万清的肩，半个身子压往万清，他滚热的躯体一下子被冰冰凉凉的气息冲裹，他一边想着万清一到夏天就跟个冰箱似的，一边开玩笑道：“如果是像你一样漂亮的女鬼小姐姐我也不是不愿意。”

万清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勾，嫌弃的推开他：“女鬼遇见你都要说一声晦气。”

“啧，万不行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陆十方追上去与万清并行，时不时侧头看万清。

林子里的路很多凸起的树根，一不注意就会被绊到，陆十方接连绊了两次，还是不长记性。

“陆傻逼，看什么看。”万清烦躁的说。

啊，又变回平常的样子了，陆十方想。

看着万清烦躁的样子，好像是和平常他惹毛他没多少区别，可是这一次陆十方莫名的不是滋味，陆十方模模糊糊的感知到万清不是因为他而心情不好。

陆十方不喜欢这种感觉。

“万清，湖里究竟有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陆十方年少时疯狂迷恋神秘学，在沿海地区各个海边石窟探险，面对石窟里一些积水潭，点起蜡烛去照，听闻这样可以召唤葬身海洋的魂灵，当然就没成功过。

不过，在伦厘海岸的一个石窟里遇见了万清，万清和他说他是海神之子，陆十方当时笑他中二。

万清年少时性情温软并不生气，饮了积水潭中的海水，给陆十方讲了三个小时的真实发生的恐怖故事。

一方水，一方事。

万清饮水知过往。

“古玄村是不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看得恶心了？说出来，骂出来，别一个人自己憋着。小时候你不是挺能说的嘛，现在就像小时候那样对我说就行了。”

“等会，你说湖里有棺材，那你喝了，现在是不是很难受？快拿矿泉水出来漱漱口。”

万清无语的看向他，撩撩落在额前的头发。

“陆傻逼，你吵得我脑瓜子疼。”

万清皱着眉想了一会，盯着陆十方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嘲的笑了起来。

陆十方看不懂，只当万清心情变好了。

万清淡淡道：“发生过的事情确实是有些恶心，就不和你说了，免得你睡不着。”

说完，万清朝陆十方恶意的笑了笑就大步朝前走去。

刚入村，路上人影涌动。

万清和陆十方找梯子上了屋顶，远远的就看见王登科和莫独道，还有蹲在人家院子墙上的乌溪和“冷江”。

“去哪？”陆十方问。

万清观察了一会下方的人群流向，“我们去找王登科他们。乌溪他们是去铁匠房。”

“铁匠？这个村那么高级啊？”

“他们去那边干什么？”

这不怪陆十方不知道，队里分组形式基本上是固定的，陆十方和万清一组，用脑和记忆全是万清负责。

“乌山说他感觉到了神族人。”

“神族正神一脉，分支人巫。古玄村有三个人巫。”万清说，“人巫严格算来，已经不算神族一脉了，他们更接近于人，也已经完全和神族这边彻底断了联系。”

“乌山让我们小心，他也不清楚人巫有什么能力。”

远方王登科和莫独道身影消失了。

陆十方问：“要不，我们飞过去？”

陆十方天赋技能有三个，【定向捕猎】，【化羽】，【潜藏】。

【化羽】，无形的大翅膀在身后展开，无使用限制。

陆十方属于异形羽类，这翅膀早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不使用的时候就只是身后的纹身。

飞翔的速度很快，他们反而比王登科他们先一步进到大圆屋里。

……

“你们怎么在这？”

莫独道原本正在看大圆屋的外墙，就听到乌山的声音。

乌山说：“陈紫铃小姐说想来这见一位叫瑰娘的姑娘。”

“她说她是金今集团那位女总裁的女儿，我就带她来了。”

王登科看向安禾，眼神冷冷清清，“怎么了？”

安禾偷看被当场抓包，心一跳，紧张得连连摇头。

瑰娘正在搬第二具尸体。

乌山以为劝陈紫铃先进大圆屋会有点麻烦，没想到陈紫铃看都没看瑰娘就主动走进去了。

她弱不禁风的身子，此时倒是走起来带风。刚才来的路上是冷江背她过来的。

乌山对安禾感到特别抱歉，是他要带陈紫铃来，但他体力并不足以背着一位成年女性到大圆屋。

走进大圆屋，视线忽地暗了下来，那种暗是明亮白天中走进什么阴寒之地的暗淡，明明在大圆屋看的时候，大圆屋里还算亮堂，现在一进来，院子里各式摆件就变得灰蒙蒙的，像是隔了一层过去岁月的纱。

院落平平常常，种有几棵树，树之间悬空连着三根粗麻绳，恰好把院子围了一圈，只余对门的一口子，走进去就落入了网中，只能是插翅而逃。

瑰娘抓着尸体的两只脚往屋子里拖，长长的血痕蜿蜒爬到院落中央停下，血味和湿土散在院子里，让整个大圆屋各处都落满了新新旧旧的铁锈气。

院落中间是一个大铁炉，铁炉半陷入地下，在屋外看时，还以为是圆形的花坛。炉内腔并不深，矮于地面一寸多，平底。

尸体排成一排在炉子前。

还有一具尸体在屋外，瑰娘却跪在她搬进来的两具尸体一旁。

她梳着麻花辫，表情平板，像是什么木头，额前留着齐整的刘海。她身形小巧，穿着衣服偏暗色，跪在那里，就像个人形立碑。

王登科看向院中央的天井，有一只白色的羽毛慢悠悠的飘了下来。

他们打算就站在原地，看那个瑰娘要做什么。

陈紫铃却走进了树网中，安禾有种不好的预感，说：“陈小姐，不要过去，如果碰到她，你就会被她看见。”

陈紫铃恍若未闻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对安禾，苍白的面上神情飘飘忽忽的，像个刚到阳间的小鬼。

盯着安禾，慢慢的，她柔柔的笑起来，嘴唇微张微合，没有声音发出。

突然，眼前视线全黑，安禾顿时失去了意识，在即将跌倒在地前，冷江抱住了她。

身边同时响起乌山重重的倒地声。

冷江看了过去，王登科扶着莫独道躺下后就去检查乌山有没有摔坏。

紧接着安禾、乌山、莫独道都消失了。

瑰娘起身，她要去把剩下的尸体拖进来，就可以等“模具”打成了。

陈紫铃走到冷江面前，她柔声说：“请杀了我吧。”

王登科笑了笑，“不妨让我来。”

冷江侧身避开陈紫铃朝院中央的炉子走去。

王登科单手穿过陈紫铃的胸腔，略有些惊讶，“你没有心。”

王登科收手，手上却没有分毫血迹。

陈紫铃轻轻的喘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破开的胸腔，血淋淋的大洞，里面没有心脏，也没有别的脏器，她只是一团空壳，像bug一样多活了几年。

血淋淋的大洞开始愈合

“你杀不死我。”

“那你就活着吧。”

“这样活着，没有意思。”

“那就去死。”

于是陈紫铃走到两具尸体旁躺下，成为第四具尸体。

王登科脱下眼镜，两只黑色的眼睛各挤涌出一只深红色的眼睛，它凸张着，就像是要从眼球中挣扎出来，要在血腥的爆炸里获得独立。

王登科身上莫名多了股邪意。

冷江侧头看向他，面无表情，就像是木偶娃娃失去了发条，毫无生机。

“你身体里有我一半的基因。”

“……你恨她……”

声音越来越沉，就像是在深深的水底里传上来的水声，冷江开始融化，一下子变成一滩水，深入大地每一个缝隙之中。

王登科转身走出大圆屋，向万苍山深处走去。

如果被基因操控，那和电脑里的代码又有什么不同，如果爱她得写入程序，那恨她才是我作为人该执行的事项。

王登科的父亲体内有冷江的心脏。冷江的“基因”确实霸道，但凡沾染，就会趋同变成冷江。

可他偏偏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