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陆珩的房间就安排在裴行之的隔壁。
明明两个房间的构造一模一样,却仿佛因为住在其中的人不同而变得特殊起来。
裴行之跟在他的身后进门,十分克制的没有乱看。
但摆在桌上那碗动也未动的绿色又太过引人注目,裴行之不由地问道,“不合口味?”
陆珩随意看了那糟心的晚餐一眼,“里面有芹菜。”
而他讨厌西芹。
陆珩挑食,但他没特意跟助理提过这点,觉得重新尝试一番也不错,现在看来,真是高估了自己。
裴行之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上,指了指他的胳膊,“今天休息时看你会刻意避开这里,就猜测你是不是拍戏那会不小心磕到了,让人买了瓶送来。”
陆珩拧开瓶盖,药酒辛辣的味道径直窜进鼻腔,皱着眉不由自主地把它拿远了些,这才没被刺激出眼泪。
裴行之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慌忙从他手里把药酒抽出来盖上,见陆珩没有其他不适的反应才低声道,“抱歉,因为我以前拍戏一直用这个,效果比较好,没想到会这样。”
陆珩朝他摆了摆手,连蹭了几下鼻子才觉得舒服不少,“不关你的事,是我对气味比较敏.感,小时候他们都说我是狗鼻子。”
曾经程观蕴提着一兜吃的来找他,陆珩不管做什么都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臭非臭,问了一圈人,谁也没感觉,最后发现是零食袋的塑料味。
自那以后谁也没在陆珩跟前用过塑料制品。
见他似乎还有些愧疚,陆珩笑了笑,主动说起了小时候的事,
“我向来如此,整个呼吸道都受不了太大刺激,有一次感冒,我哥接我放学,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有盘菜带了点辣味,能吃辣的人压根感觉不到,我吃完直接发烧住院了,咽喉炎,害得他挨了好一顿骂。”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别人提起跟家人有关的事,裴行之似乎也不好奇后续,只是点点头,剔透的眼珠看向他,“我记住了。”
因为想到了以前的事,陆珩心底生出一股子烦躁,听到这句如承诺一般的话后松开眉尖,顺势坐在了身后的床上。
他下了戏穿的松散,轻轻松松把袖口挽了上去,露出一小片青紫的手肘,“可以请裴哥帮我擦一下吗?我把脸埋在枕头里,这样就闻不到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膊骨肉均匀,线条流畅又不失力量,这也就显得那块青紫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陆珩左手揽着那只绵羊抱枕,为了方便,半侧着把右肘朝向他,声音透过几层布料传出,听着闷闷的,“裴哥按自己的方法来就好,我不怕疼。”
裴行之应了一声,把药酒倒在手心,小心覆在那小片伤患处,才沿着边缘开始按揉。
掌心所接触的皮肤光滑而细腻,裴行之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耳尖烧得滚烫,随即掩饰般问道,“还有哪里也磕到了,我一起帮你擦上吧。”
陆珩歪着头看他动作,闻言眼中微不可查的露出几分笑意,“裴哥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这句话他早上也问过,细听之下语气却有些微的不同。
裴行之顿了顿,在陆珩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忽然抬起头,眼中是谁都无法读懂的情绪,“自然不是。”
说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问得恼了,用膝盖碰了碰陆珩的,后者疼的“嘶”了声,听裴行之道,“我看看你的膝盖。”
比起手臂这样的地方,腿则更为私.密,陆珩本想拒绝,又觉得太过刻意,甚至有些辜负对方的好意。
更何况大家都是男人,也不是谁都会对男生产生点不一样的感觉吧。
陆珩向上卷起裤子,把腿搭在床沿,上面因磕碰变青的地方有好几处,毕竟有打斗的场景,无法避免。
裸.露出的半截小腿又白又直,带来的视觉冲击比之刚刚大了不止一星半点。
裴行之指尖颤了颤,才重新倒好药酒,垂眸涂了上去。明知这是每个演员必须经历的过程,却又难以遏制的心头酸涩,微微泛疼,
“类似于这样的打戏,只要掌握好技巧,可以少受点伤。”
他的指腹有一层薄茧,按揉时带来些许痒意。
为了分散注意,陆珩跟他聊起了剧本,“其实邵文博手刃仇人时的情绪,我一直把握不住。”
裴行之示意他先把腿晾一会儿,才坐直身体,擦了擦手道,“需要我陪你对一段吗?”
能跟裴行之对戏,是外面对少人都求不来的事,在他嘴里反倒像路边的野草般稀松平常。
陆珩眼睛一亮,立刻站起来,翻卷的裤边顺着他的动作自然垂落,重新把小腿遮得严严实实,“现在就开始吧。”
裴行之失笑,摊了摊沾满药油的手,“我得先借用下你的洗手间。”
邵文博手刃的仇人有四。
第一个,是害他失学,乃至于母亲在来学校路上出车祸的雀斑男。
第二个,则是肇事司机。
那个年代,在他们镇子里开奔驰的都是做生意的富商,邵文博从学校匆匆赶到医院,隔着很远便听到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她自己不看路,有车不会躲?”
“真晦气。”
胖男人见到他身上简朴的校服和洗到发黄的球鞋,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将一捆红钞扔进邵文博怀里,“算老子可怜你,下辈子过马路记得长眼。”
擦肩而过时,一阵酒臭味隐约飘进他的鼻端。
这点钱对送去急救的邵母来说不过杯水车薪,邵文博深感羞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能丢掉手里的救命钱。
他在急救室外枯站一晚,母亲本就体弱,车祸更是雪上加霜,终因抢救无效离开人世。
最初邵文博只是悲痛,他的母亲患有眼疾,为了省钱给孩子治病上学,咬牙坚持,这么多年幸运的从未出过意外。
后来他才知道,她母亲走的是人行横道,是男人喝多了酒,在电话跟人发生争吵,没有看路,等反应过来已经撞到了人,提起这件事的语气却如同施舍。
第三个,是害死他妹妹的补习老师。
邵文欣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正常上学,邵文博辍学后,咬牙打工,拼尽全力为相依为命的妹妹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甚至为她请来家教,谁知反倒亲手把她推进深渊。
那个长相谦和的男人是惯犯,经常借家教为由对家里的孩子动手动脚,直接引发了邵文欣的心脏病。邵文欣苦苦哀求,给哥哥打电话,帮她拿药,男人哪里敢多留,在慌乱中夺门而出。
等邵文博回到家里,见到的只有妹妹早已冰冷的尸体。
第四个,是邵文博塞了不少钱,拜托她在自己外出时照看妹妹的邻居老太。
老太太精明势力,拿了钱却不愿真心帮忙,时常偷懒,背地里和邻居聊天时又喜欢碎嘴,直言邵文欣小小年纪便会勾.引男人,和她那个妈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或许不够罪大恶极,但无一例外都是造成邵文博一生的悲剧的罪魁祸首。
申诉无门,被欺压的少年化身恶魔,他举起刀,决定自行审判每个沾染罪恶的人。
每一次的情绪都是不同的。
为方便待会的动作,裴行之脱掉外套后站在墙边,“从第一个开始?”
雀斑男考不上高中,中考后成了这片区域中的又一名混混。
这天深夜,他跟一帮狐朋狗友从小饭馆里出来,由于喝多了,半扶着墙干呕。
邵文博自他的身后一步步靠近。
雀斑男对于打架下黑手十分有经验,耳尖的听到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回过头却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是谁。
一段时间过去,邵文博长开的眉眼愈发清冷出尘,雀斑男眼神下流,黏在他的脸上,酒精作用下明显把人当作了女生,“需不需要哥哥送你回家?”
邵文博眼神闪了闪,搞清楚状况后,面上不经意露出一丝厌恶,却没躲开雀斑男主动搭上来的手。
这样的人,活着也是对资源的浪费。
雀斑男丝毫不知大限将至,作死般贴近邵文博的脖颈边深深吸了口,表情迷醉,“好香。”
“邵文博”顿了顿,蓦地笑了出来。
他们两人贴的极近,陆珩向后退开半步,黑玛瑙般的眼眸里皆是笑意,于头顶的水晶灯下分外惑人,“抱歉,裴哥。”
尽管裴行之演技拔群,这张脸摆在那里,油腔滑调时也很难令人厌恶,陆珩有些跳戏。
裴行之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臂,升不起半分责怪的心思,“是我演的不到位。”
他明明可以带陆珩入戏,却无法用雀斑男那种轻浮下流的眼神看他,带入了私人感情。
这样的话若是让旁人听见,怕是能分分钟送裴行之上头条,名字就叫裴影帝称自己没有演技。
陆珩眉梢微挑,唇边笑容愈深,意有所指道,“这话在这儿说说就行了…重来一次?”
邵文博不动声色地任由雀斑男动作,漂亮的手腕一翻,冰冷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出一抹亮色。
下一秒,一道细细的血线从雀斑男颈侧的动脉处飚了出来。
他慢慢滑倒在地,并没有死,捂着不断渗血的脖子,表情尚且残留着几分沉醉和难以置信,看上去十分怪异。
邵文博并未离开,在他的身边蹲下,戴着手套的左手掐上他的下巴,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雀斑男是他人生悲剧的起点,邵文博毫不犹豫的割掉了他的舌头。既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陆珩松开钳制在对方下巴上的手,把他拉了起来,“抱歉,刚刚力气有点大。”
入戏后很难控制这种细节,裴行之并不在意,摇了摇头,把邵文博的每一寸情绪分解开来,讲给陆珩,
“邵文博不仅仅只有仇恨一种。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他也会害怕,只是后来居上的愤怒掩盖了原本的惧意,令他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顷刻爆发。
此时他不再是邵文博,而是复仇者、审判者,他要亲手了结这场罪恶。但从他动手触碰法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了退路。”
只是单纯的用语言阐述,并不方便理解,裴行之跟他换了个位置,拿过充当道具的钢笔,“我给你示范一遍。”
有时候因为演员的颜值过高,扮演反面角色时导演会要求将演员刻意化丑几分,并不是没有道理。
陆珩比裴行之略高,轻松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从后看去,仿佛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笑得风流恣意,不似侮辱,反倒像是调戏,
“好香。”
被木质香调包裹,裴行之一僵,心跳瞬间加快,把接下来的动作忘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擦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