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州离建州并不远,虽同处永江行省,人杰地灵,却远没有建州那般富裕。
白天来到时,白朝驹就发现了不同,处州的街道狭小,到处是泥巴地,就算是白天,街道上也空空荡荡的。这里的人各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的。
按大齐的规定,此地是郡主封地,便可由郡主管辖。处州地处江南,却这般穷苦,可见这陆歌平对自己的封地毫不在意。
白朝驹猜测,她的心思,大概都用在那些江湖破书上。
就连这郡主府上的菜,都比不上临江楼徐闻随手做的炒菜好吃。
白朝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要来了笔墨纸砚,准备给那叶求金、徐闻和吴阿郎写一份信。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现在处州,与师父的故交同住。这处州的酒馆,没有一家能比得上徐大哥的手艺,若是叶掌柜愿意到这处州再开临江楼,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月,临江楼定能成为处州第一大酒楼。
还有吴阿郎,最近可好?”
写到此处,白朝驹长嘘一口气,他接着提笔写道。
“若有空闲,可来处州一聚。”
他待这纸上的墨迹风干,整齐叠好,放进信封中。
在他住所出门右拐,经过一间小小的庭院,那庭院的尽头便是郡主的住所青枫轩。
此刻,陆歌平正与一年轻男子对坐,下棋。
那男子身着白衫,气质温文尔雅。
陆歌平手执白子落下,眼神却不看棋盘,反倒饶有兴致地注视这面前这男子,只听她开口问道:
“汪庭,那些被朱雀门监禁的人,处理地怎么样了?”
那白衫男子答到:“被朱雀门监禁的共三十五人,有三十人是被官府通缉的强盗流氓。剩下五个查不出身份的,已经被放走了。”
陆歌平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李默的徒弟,你感觉如何?”
汪庭蹙眉思索,他手执黑子,迟迟不下。
“你说那白朝驹?他当真是李默的徒弟?”
“当然是了,怎么不是?”陆歌平肯定道。
汪庭还在踌躇,不知是在思考棋局,还是在思考那少年。
沉思片刻,他终于开口道:“此人行事鲁莽,喜欢意气用事,顾前不顾后,难以掌控全局。不过他心性纯良,日后若多加历练,也能为郡主所用。”
陆歌平微微颔首,说道:“我以为,能够赏识他人,是种更为深远的能力。”
“郡主是说他带回来的,那叫吴明的少年?”汪庭问道。
陆歌平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她看着汪庭方才落下的一子,说道:“汪庭,你也不必刻意让我啊。”
只见陆歌平抬手落子,这一子落定,顿时棋局明朗,胜负已分。
汪庭面带苦笑道:“是郡主棋艺高明,在下领教了。”
白朝驹来到处州的第二日,正是三月初五,清明节。
这日,漫山遍野都下着小雨,处州城外的南山上,云雾缭绕,烟雨朦胧。
吴明站在白朝驹的身侧,面色凝重地看着他面前的衣冠冢。
“你再说一遍,这是你的师父?”
白朝驹听他的语气中带着杀气,只好一脸陪笑:“没错,这正是我的师父……啊啊啊别,少侠息怒,别杀我啊。”
吴明把抵在白朝驹脖子上的匕首松了松,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不该信你的。”
“别着急。”白朝驹见他手上的匕首又有动作,赶快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双手恭敬地递给他。
“这是我从朱雀门里拿到的宝贝,上面记录了那里所有的毒药和解药,我们好好研究研究,肯定有用得上的。”
白朝驹看着吴明接过册子,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忍不住又问了句:
“你应该认得字吧。”
吴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息自己的怒火。
只见他一目十行地快速翻阅着册子,很快就把册子翻完了。
“没有。”他吐出两个字,把册子递还给白朝驹。
“好吧,看来朱雀门主也是骗了你,他其实不会解你的毒,只是故意拖延罢了。”白朝驹唏嘘道。
他思考片刻,继续说道:“我可以请郡主帮你寻找解毒的办法,郡主财大力大,又很了解江湖轶事,她消息那么灵通,肯定能帮得上你。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随意杀人。”
“我哪有随意……”吴明话说到一半,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把话吞了下去。
砰啪,一阵鞭炮声响彻天空,好似在驱赶不干净的鬼魂。
俩人齐刷刷地往那放炮的地方望去,那是一个年轻人,正在独自掩埋逝者。
这年轻人面容消瘦,形容枯槁,但头发一丝不乱,穿戴异常齐整,看来有着良好的教养,不知为何却亲自动手起坟。
“这位公子,是否需要帮忙?”白朝驹走上前去询问。
年轻人抬头看了俩人一眼,双眼满是血丝。他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你的书法可好?”
“好得很呢,需要我写什么?”白朝驹爽快地答应。
“请帮我在这木板上刻上:义士褚炎夫之墓。”年轻人说道。
吴明取出怀中的匕首,递给白朝驹,看他仔细雕刻起来。
他以为这姓白的又在口出狂言,以他那粗枝大叶的行事风格,哪会什么书法。
可看他刻出的字迹,却是异常隽秀的小楷。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分外整齐,这倒是让吴明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天色青青,三人伫立在南山上,对着一座刚搭成的粗糙坟墓跪拜。
“这褚炎夫于你有恩吗?”白朝驹问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当然,褚炎夫可是一名劫富济贫的侠盗。”
白朝驹有些诧异。他看此人的穿着打扮,更像个家道中落的公子哥。
这劫富济贫的侠盗还于他有恩?总感觉他是被劫的那方。
见这年轻人不愿多说,白朝驹也不多问,便与他道别,转身回郡主府去了。
郡主府门前,不知何时站了群穿戴整齐的官兵,他们各个手持兵刃,气势骇人。
白朝驹看着情况不对,便带着吴明避开正门,从偏门走进去。正巧那管事也站在偏门处,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白朝驹走上前去,小声打听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管事声音颤抖着说道:“永江都指挥使大人,突然找上郡主,说……说郡主蓄意谋反。”
白朝驹脸色一变,他快步走向青枫轩,远远就听到郡主与一男子争辩的声音。
“平阳郡主,这甲胄可是在你的封地被发现的。若说你私藏甲胄,蓄意谋反,有何不妥?”
“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杨坚,我景仰你护国有功,在这永江,我对你可有过半点不敬?凭这一件横空出世的甲胄,没有半点真凭实据,怎么就能给我扣上谋反的帽子?”
“郡主想要真凭实据,杨某自会调查清楚。只是这甲胄是在处州被发现的,郡主恐怕难逃干系。”
“杨将军若不愿信我,那我可禁足三日。若三日后,杨将军拿不出真凭实据,便证明我与此事无关,如何?”
“当然可以,杨某答应郡主。”
白朝驹躲在园中的假山后偷偷观望,远远看到一个威猛的背影从青枫轩走出,想必那就是杨坚。
看他走路的样子,步步生风,内力厚积薄发,真乃虎将。若是他想直取郡主性命,这里恐怕没有一个人拦得住他。
白朝驹只能祈祷此人有勇无谋,不然郡主可是凶多吉少了。
那人渐行渐远。青枫轩中,再次传出郡主的声音。
“莺儿,去把白朝驹叫过来。”
这话让白朝驹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情,郡主会第一时间传唤自己。他赶忙假装自己在院子里散步的模样,迎面撞上了莺儿,被请到青枫轩。
他第一次走进青枫轩,这里的装饰颇为素雅,空气中带着檀香,古朴的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籍。
陆歌平端坐在书桌前,只做简单打扮,但气质高洁清雅,很是出挑。她身侧还站着名书生气质的青年,那是她的谋士汪庭。
她刚刚才与那杨坚争吵过,但此刻,她表情平静,笑容恬淡,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白朝驹向陆歌平行礼,陆歌平点了点头,就直入主题。
“三日之内,我要你查清楚,这副铁甲的来龙去脉。”
她指了指放在案台上的一副铁甲。
白朝驹顺着她的手势看去,那铁甲只能用千疮百孔来形容。铁片仿佛被火烧过一般,被熏得焦黑,满是坑坑洼洼,没有一处平整。
白朝驹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推论。这铁甲的样式,乍一看与官府的样式相似,但细节全然不同,一定是有人私下请铁匠打造的。
而铁甲上的焦黑痕迹,绝不是常规冷兵器能造成,就算是至刚至阳的内力,也造不成如此大面积的焦黑,这一定是火器留下。
此人擅自打造铁甲,面对一群带着火器的敌人。而看这铁甲伤痕如此沉重,此人一定身受重创,或许都不在人世了。
白朝驹感到一阵不妙,自己不仅仅要去寻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还可能面对一群携带火器的敌人。
“此事太过凶险,鄙人可否要一点防身的兵器?”白朝驹恳求道。
陆歌平微微挑眉,问道:“你要什么?”
白朝驹抬头,看向汪庭,说道:“我想要一柄横刀。”
汪庭脸色一变,白朝驹所看的正是他腰间的佩刀。此刀周身笔直,人称刀中君子。
这毛未长齐的小子,说是要防身的器具,却在打自己佩刀的主意。
陆歌平也看出他的用意,她对汪庭柔声说道:“事出紧急,汪弟,你的刀就借他一用,日后我寻一把更好的给你。”
白朝驹见这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赔笑道:“挑武器总得挑最好的嘛。我看这府里,唯有汪先生的刀,是天下一绝的好刀,所以才想请一借。”
听完这话,汪庭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他把刀解下,递给白朝驹。
“不要辜负这把宝刀。”
白朝驹点头,双手恭敬地接下。
他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这刀也不是他自己用的,他只是记得吴明使的那套竹棍,最适合这种制式的刀具。
他把刀拿给吴明看时,吴明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这份欣喜一晃而过,转变成了狐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白朝驹自然明白这道理,说道:
“这刀也不是白给你用,我要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当我白公子的随从。”
白朝驹见吴明只是挑眉看着自己,于是故作悻悻的说道:
“难道我白某人这辈子,都见不到明少侠的无双刀法吗。”
吴明弯了下眼睛,露出一抹罕见的笑意,说道:“好吧。”
白朝驹见他答应,赶忙递给刀他,却被推了回来。
只听吴明说:“这把刀,至少值十两黄金,随从哪里用的起,还是白公子替我带着吧。”
这刀竟这么贵,难怪那汪庭脸色这么难看,白朝驹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要求实属无礼。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又不懂兵刃,哪知道这么贵。等这事情结束,我们把这刀,还给汪先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