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州城外的大小道路已被张治暗中把守,尤其是金乌会附近的道路,被包围的严严实实。
张治猜测,此人行凶的目的就是对方的钱财,也是个赌徒。所以重点包围了金乌会附近的道路,盯着往来的人。他翻找了登记在案的惯偷,毕竟像火铳这种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从金乌会偷出来的。
最终,他锁定了一个目标,一名江湖称号“无形手”的盗贼。
这“无形手”和“绝影步”原本都是盗门绝技,后来绝影步被仇老鬼强行夺走,用来培养杀手。而无形手这一招,仍留在盗门中,由盗门之圣代代亲传,会使的人少之又少。此人敢用“无形手”作为名头,想必是得到了盗圣亲传,亦或是他想借此吸引盗圣兴趣,故意为之。
官府通缉令记载,此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良州,良州就在处州隔壁。可通缉令上说了,此人相貌多变,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白朝驹隐约觉得不妙,盗门有盗门的规矩,只取钱财,不取性命。此人相貌多变,想必是用了死人面,死人面必须用刚死的人来做,他一定杀了不少人。
这也难怪这人会对王掌柜和赵涌下手如此凶残,他本来就背了多起命案,不差这一点的。他或许曾经是盗圣的爱徒,学得过无形手,但因为不守盗门的规矩,被赶了出去。
白朝驹没有同张治一起在关卡处把守。他在地图上观望许久,最终锁定了一处私驿。
这私驿在处州和良州交界的一处山道上,山道路途险峻,商人不会从那地方走,来往的只有散客,是往返两地的一处近道。私驿名为黄亭驿站,坐落在山道中央。
白朝驹寻思这“无形手”既然是盗门的人,轻功一定出色,普通关卡拦不住他。
但人是铁饭是钢,他再厉害也得歇脚,定会去这黄亭驿站。加上黄亭离金乌会也很近,他很可能就住在里面。
兵贵神速,白朝驹立即快马加鞭地往黄亭赶去。
天上的本来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越往山里走,这雨下得就越大,突然就倾盆而落。山上的小道本就又陡又窄,雨一下,泥巴小道仿佛积洪的瀑布,哗哗的黄水顺着陡坡一路冲下,马都骑不了了。
白朝驹不得不下马,卷起裤腿,徒步往山上赶去。这大雨的天气,泥泞的山道上就他一人。他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小腿胳膊上全是泥巴,连脸上都是飞溅起的泥点子。他根本不敢往后看,一路过来湿滑又陡峭,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山去。而这山路格外陡峭,若是跌下去,定要摔个粉身碎骨。
他跟不要命似的爬上条山道,当他爬到半途中时,就只能往上爬了。
上去容易下去难,他看着瓢泼的雨水冲刷着山道上的泥泞,洪水般地往自己脚下冲。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身侧峭壁上的石块,一点点地向前爬。那石块偶尔也会被狂放的雨水冲落下来,砸在他面前,砸得他心惊肉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非要在这般恶劣的天气爬上山去。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让他有惊无险的爬到一处缓坡。缓坡上有座破破旧旧的小楼,那就是黄亭驿站。
一个留在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身着蓑衣,站在驿站门前。
他见到一个浑身湿透,手上脚上全是泥巴的少年爬上来时,吃了一惊,赶忙走上前去拉着他,把他往驿站里拽。
“小兄弟,可不能再往前了,雨下得太大,前面是下坡路,太危险了,摔死过好几个人。还是等天晴了再下山吧。”
“好好。”白朝驹连连点头,他本就是打算进驿站里避避。他还担心自己来得晚,让人先跑了。可听店家这样说,他有点喜出望外,这大雨下了有两三个时辰,两三时辰里,应当是没人下山去。
店家带他到火堆旁,让他把湿透的衣服烤干。
这会儿天色也暗下来,昏黄的烛火照着大堂,大堂很窄,桌椅歪歪斜斜地,坐着的有八人,拥挤在十方大小的空间里,想来都是路过避雨的。
白朝驹一张张得扫过这些人的脸。
最右侧的三个大汉挤在一张桌上,模样很是相近,应当是三兄弟。
他们对面的位置,独自坐着名女子,她头上的斗笠压着脸,看不清眉眼,只见到细瘦的下巴。她穿着简练,背着竹篓,应当是上山采药的药姑。
左侧的桌子边上对坐着两个脸红脖子粗的男人,他们划拳划得热闹,贡献了全屋的音量。仔细一看,他们划拳的桌子上还放在几个银锭,想来是在赌输赢。这俩人恐怕刚从金乌会出来,还没尽兴,在这里瞎胡闹的消遣。
他们边上围观了两个少年,白朝驹目光扫到那俩少年的脸上,唏嘘了下。
这俩少年他认识的,一个鼻子上有道红疤,另一个满脸坏笑看着划拳的俩人,煽风点火地叫嚷着:“哈哈哈李大哥,你又出臭拳了!你才伸两个指头,怎么可能叫八啊!”
“你闭嘴,再来!”李大哥红着脖子喊道,“要是有酒的话,我才不会输。”
“店家,还有酒不?”魏莲喊道,“给这俩大哥来壶酒,算我请的。”
“哈哈哈。”李大哥原本阴沉的脸一下子开朗起来,“小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性情中人!”
“来来来!”对面那红脸大哥等不及了,着急地嚷嚷着,“我现在手气好得很,你可不一定赢得了我。”
白朝驹看得出神,他忽地发现,吴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俩人激烈晃动手臂,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他假装不在意地挪开视线,手忙脚乱地清理着胳膊上的泥巴。在火边烘烤许久,他手上脚上的泥水已经干透,结成一块块的泥巴,轻轻一搓就掉下来。
可他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湿,混着汗水和泥巴,贴在身上有些难受,今夜恐怕是睡不着觉了。
夜色已深,大堂里骚动的人各回各屋。白朝驹躺在破旧如马圈的寝房里,潮湿的雨水从木板缝飘进来,浸湿了半间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干,混着汗渍贴在背上。他翻来覆去的,不受控制的想着无形手,想他是不是在那群人里。
脑子越想越清醒,他也不想睡了,爬起来,想回到大堂就着风雨烤火。这会儿没人,他可以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烤干再穿上。
他沿着走廊摸黑前进,大堂里透着昏黄的微光。
原来是有人举着火烛,倚在墙边。
那人穿着黑衣,身板瘦瘦的,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一本破书,烛光照着头顶,只能看到乱糟糟的马尾长长的垂下来,从后脑垂到额头前,把他的脸完全挡住了,和黑衣融为一体。他黑漆漆的一团缩在墙角,墙上是被烛火拉出的又长又大的影子。
白朝驹看不到他的脸,但他认出来了,这人就是吴明。他本想绕着他走,又不知怎么的变了心意,忽地加快步伐,一个箭步冲到他脸上。
这么大的动静,吴明已经注意到了他,他仰起头,把乱糟糟的马尾甩到背后。见白朝驹猛地伸手,把自己手里的破书抢了过去。
这动作带起来阵风,吹得烛火猛烈晃动了下,熄灭了。
“你晚上不睡觉,偷看什么呢!”白朝驹把他堵在墙角里。屋子里一下暗下来,他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自己面前堵着个人。
“这是店家的。”沙哑的声音从他面前传来。
“嚯,你又偷拿别人东西。”白朝驹这下抓到他的小辫子了,伸手要按住他。可黑夜里,他摸不准吴明在哪里。他忽地觉着自己胳膊被缠住了,一只灵活的手顺着他小臂往上爬,手心烫烫的。
“你不要抢啊,这书这么破,一用力就烂了。”白朝驹想拦住他。但那只手死死拽着他握住书的手指,要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扣开来。
“好好好,我会还你的,可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白朝驹改口道。
那只手还是不停歇,毫不留情地拿指甲掐着他的手指,掐得他生疼。
白朝驹脱口而出地大声道:“你就非要跟魏莲走吗?”
那只手停下了,犹豫了会儿,松开了他。
白朝驹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冲动,怕他不肯回答自己,赶忙解释道,“我就想问问,你真的要跟他走吗?”
面前的火烛再次亮了,吴明手上拿着个火折子,把火烛再次点起。
小火苗昏黄摇曳,印在他漆黑的双眼里,像两颗金色的星星。
“你不是问我,想不想做个真正的人吗?”他轻声说。
白朝驹愣住了,这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话。小老鼠记得很清楚,他原来把自己的话都记在心上了。
“我得活下来,才能成为人吧?”他的眼睛水润润地,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但白朝驹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恳求。
“我要把身上的蛊解了,不然,我好像永远都被人牵着。”
“你去吧。”白朝驹打断了他,“你说得没错,先把身上的蛊解了吧。”他说着,手指动个不行,捻着手上的书页。
他见吴明的眼神呆愣下,随即点了点头。
白朝驹心情很复杂,自己是把他当成朋友吗?自己应当是把他当朋友的。他知道吴明的性格,他可以毫无条件的帮你,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人,他并不那么在乎是非善恶。
但归根到底,他帮了自己好多,自己是把他算作朋友的。既然是朋友,就该相互信任才对。
白朝驹伸出手,把手上的破书递给吴明,嘴里不受控制问他:“你,有把我算成你的朋友吗?”
吴明接过他的书,点了点头。他仿佛觉得这样回答不太足够,就又往前一步,伸出手,把白朝驹抱住。
白朝驹感觉他炽热的胸膛一下子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隔着层薄薄的单衣,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下的,很平和的跳动着。
他说的没错,他必须得活下去,不受一切依附的活下去。
很奇怪,白朝驹感觉自己内心舒坦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紧张不安,不再惶恐,也不再怨恨了。
他应当是信任他了。
他们的一小步,我的一大步。啊太不容易了喜极而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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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黄梅凶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