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朝驹也没想到,为绊月楼主举办丧葬仪式这事,会有受到如此重大的瞩目。
他本以为,郡主给自己备的二十两银子根本不够用,还得问别人借些。
楼主已死的事刚传出去,就有不少人找上门来。他们有的是饭堂的大厨,有的是酒庄的掌柜,还有富甲一方的生意人。他们都称绊月楼主于自己有恩,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零零总总算下来,白朝驹不仅不用花钱,还能小赚一笔。
他召集了绊月楼上上下下的家丁,把葬礼的大小事宜安排妥当。
这一来二去的,从太阳升起忙活到月亮升起,白朝驹还借着烛火,趴在案台上写邀请名单。
这名单是管事的给的,可白朝驹觉得不够,他又加上了几个人,尤其是伍德仁。
白朝驹知道此人与楼主中的毒脱不了干系,他也让王钺帮忙找人,可这伍德仁早就逃出了沧州。于是,王钺就把和伍德仁交好的人都列了名单,交给白朝驹。
白朝驹正埋头写着,忽然听到敲窗户的声音,吓得一跳。他住在绊月楼的三楼,虽然不高,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窗户,只听外面传来一句轻轻的“是我。”
听闻此话,白朝驹把窗户拉开了,见到个蒙面人站在屋檐上,眼睛黑漆漆地看着自己。
“你!”白朝驹一个着急,说话的声音略大,就赶忙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还没走?不怕楼主追杀你吗?”
“你到处跟人说他死了,他不可能突然诈尸。”
吴明淡然说道,他蒙着脸,但想想也知道,那黑布底下的脸上根本没什么神情。
“……我不是说这个,沧州城里太不安全了。”白朝驹说道。
“所以我才不走。”吴明说道。
白朝驹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拿了杆长枪,那杆楼主扔给他的长枪。就是靠这杆长枪,他才登上三楼。
“你不会是想帮我吧。”白朝驹说道。
“我想试试枪。”吴明回答地很诚实,边说着就自顾自的翻身进到屋里。
“你还敢进来?绊月楼主就在这楼里,你疯了吧。”白朝驹小声说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外面要下雨了。”吴明指着窗外的天空。
白朝驹看这明朗的夜空繁星璀璨,只觉得风轻云淡,哪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
顷刻,风云突变,一道闪电劈过,夜空瞬间亮如白昼,之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倾盆而落,天地间水线交织。
白朝驹闭上了窗户,悻悻说道:“还真给你蒙对了。”
他见吴明抱着枪,拿了把矮凳,在桌前坐下,正打量着他写的那副名单。
“我与楼主约定,停殡十日,在此间设宴,供各路亲朋好友道别。十日之内,我们必须找到凶手。”白朝驹说道,“说实话,我现在毫无头绪,线索只有伍德仁一条,而这个人王钺去查了,他早就逃出了沧州城。”
“还有魏莲。”吴明补充道。
“那个魏莲,王钺也去审了,他就是什么都不肯说。还说什么就算死也不会招的。”白朝驹说道。
吴明点了点头:“还好我取了他牙缝中的毒丸,否则他就服毒自尽了。”
“毒丸?”白朝驹细细回想,应当是自己绑住魏莲时候,吴明下的手,“这东西,不是杀手才用的吗?魏莲如果杀手,为何不杀我们?”
“或许。”吴明欲言又止。
“或许……”白朝驹也有那样的感觉,或许这个魏莲,并不是那么的坏?
白朝驹眼睛亮亮的,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此话一出就见吴明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魏莲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不如我们去拉他一把,没准能盘活现在的僵局。”
“你要我去劫狱?”
白朝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只见吴明愤然而起,欲言又止,再缓缓坐下。
“我不去。”吴明简洁明了的拒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来暗算。”
“不会。”白朝驹突然间无比自信。
“这你都敢保证?”吴明的眉头越皱越深。
“我意思是说,如果是你,肯定不会中他的蛊毒。”白朝驹解释道:“你知道魏莲自己为何不会中蛊吗?因为他身上有只蛊王。你也没中蝮虫蛊,甚至在与魏莲对决时,那些虫子看到你的血就不敢靠近。所以你的身上,一定也有只蛊王。我没猜错的话,那朝凤门给你下的不是毒,而是蛊王,每月必服的解药,也正是为了压制蛊王。”
吴明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
“而且,在黑暗中被人拉一把的感觉,你比谁都懂吧?”白朝驹一脸鬼笑。
“我去救他。”吴明打开窗户,顷刻间间风雨如注,打湿了房间半边地面。
“现在就去?”白朝驹被他举动惊到。
“当然,雨夜是最好的掩护。”吴明纵身一跃,消失在无尽的大雨中。
沧州狱,两个守卫看着门外的狂风骤雨。
“雨下这么大,真应该在家躺着。”一人感慨道。
“啪”得一声,另一人伸手拍了只飞虫。
“今儿虫子怎么这么多,是因为下雨吗?”
他们身后的狱房里,满身是血的魏莲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坐在墙角里,全身上下都是伤口,正在枯草堆里找虫子。
这些虫子并不是蛊虫,只是些普通的小飞虫,虽然沾了他的血,有些毒性,但没能靠近门口的守卫,就被拍死了。
那个叫花子,究竟是什么人,若不是因为他,我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魏莲懊悔的想着。
他本来还留了后手,在袖中藏了寸刀刃,就是为了被捕时,可以出其不意脱身。就是那叫花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撕碎了,又把自己牙槽中的毒丸拿了,害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早知道这人做事如此绝,当初他赤手空拳被自己打败的时候,就不该放过他。若是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他,自己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了。
可这有生之年……恐怕只有现在了吧,魏莲想着。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房檐跃下。只听两声闷响,那两个守卫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魏莲见那蒙面人向自己走来,不禁惊喜出声:“门主!是你吗?”
那蒙面人眼睛微眯,沉声问道:“你就是诡枪?”
这沙哑的声音太有辨识度,魏莲一下就认出了来者,他沉不住气,大声喝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蒙面人抬起手来,扯下了面罩,一张少年的脸出现的魏莲面前,大雨打湿他的头发,水渍顺着额角落下,流过笔锋般隽秀的颧骨,一道绯红疤痕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魏莲不可能忘记这副面容,这那正是在比武会上战胜自己的少年。
“原来是你,打败我的是你,被通缉的是你,打扮成叫花子的也是你?”魏莲哑然失笑,他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可笑,“吴明?这也是个假名字吧,吴明?无名?哈哈哈哈……”
“于你而言,我有个更熟悉的称号。”吴明说道。
“什么?”
“凝血剑。”吴明说道。
魏莲冷冷一笑:“你又不用剑,怎么会是凝血剑?”
吴明把枪头递到魏莲面前,那枪头早就沾满了雨水,不知何时凝了层薄薄的冰霜。
魏莲眼睛忽地睁大了,他听过凝血剑的名号,那是索命门里最顶尖的杀手之一,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年轻。
“我放你走,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吴明拿出狱房的钥匙晃了晃,“雇你的是什么人?”
魏莲说道:“你我都知道,雇主的信息,是我们接触不到的,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去,否则,我会死得更惨。”
吴明眼睛微眯:“那你说的门主,是谁?”
魏莲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世上最深的潭水那般,升不见底。
他感到了惧怕,屈服于那源自未知的压迫感、和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绝对实力。他甚至觉得,自己若不听从这位少年,会有无比惨烈的死法。
“好吧,我告诉你门主是谁,你一定要放我出去。”魏莲说道。
停殡的日子,白朝驹见了很多人,比如邱姑娘,自那日英雄会结束后,白朝驹就没再见到她,这次葬礼她又来了,看来是喜欢凑热闹的性格。
“白大哥,我看到那张通缉令了,那是不是吴明?他没事吧?”邱紫兰小声问道。
白朝驹微微一笑,面不改色说谎道:“那通缉令与他无关,是官府的人搞错了,现在可都撤掉了。至于吴明,那日只是跟着绊月楼主练功罢了,他练得慢,才害我等了那么久。”
“原来是这样。”邱紫兰连连点头,她的眼神怅然若失,不知是否为楼主突然逝世感到悲伤。
“邱姑娘,我还有一事想问。”白朝驹说道,“那日,你与我一同向楼主送信,可否告诉我,邱姑娘想请楼主帮什么忙?如果可以,我愿意替楼主帮这个忙。”
邱紫兰羞涩地笑了笑:“只些私人恩怨罢了,事到如今,我似乎也不那么挂念了。”
“那祝邱姑娘往后的日子一切顺利。”白朝驹说道。
他心中念叨着一句诗:紫兰秋露湿,黄鹤晚天阴。
他早该认出来的,邱紫兰就是黄鹤卿。只是他先前从未见过黄姑娘女装的样子,再加上女子施以粉黛,本就比平常美丽许多。所以白朝驹迟迟没认出来她就是黄姑娘。
楼主扣留吴明,就是因为她的信吧。白朝驹不知道她的信上写了什么,但一定与朝凤门的种种恶行脱不了干系。
可她这次接近自己,却迟迟没有下手,最后默默离去,她也是想过回平凡的生活吧。
但愿黄姑娘能放下过去,白朝驹这样美好地祈祷着。
注:紫兰秋露湿,黄鹤晚天阴。出自《赠侯侍御》唐·杨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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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绊月楼英雄会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