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卫内,白朝驹睡在杨坚让给他的指挥使住所里。
这是卫所中最大的住所,面积和咸阳宫不相上下,但装饰简朴很多。在山海卫内算是首屈一指,可和紫禁城相比还是相去甚远。
吃穿用品则更没有可比性了,军中主打一个吃饱就行,酒水倒是很管够,可白朝驹对此也不算有太大兴趣。主要一人饮酒实在有些寂寞,而那些将领们,也不敢随便的和太子一块儿喝酒。
唯一愿意接近他的是杨坚,可白朝驹并不乐意和他独处。一是忌惮他的太过狠辣出手,山穷村血流满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二是他还有些心虚,毕竟他是打肿脸充胖子当上的“太子”,生怕和杨坚相处久了,会被看出异样。
不过今天他从杨坚口中得知了一个好消息:见到公冶明了,只是他对谋反之事还有顾虑,要回去考虑三日。
也是,突然得知我要冒充太子的事,他应当很诧异吧,白朝驹心想着。
毕竟他现在是指挥使了,要说服底下的人随他一齐造反,有所顾虑也很正常。等到明日,我就去定津卫拜访下他,当面和他说说这事。
白朝驹还想着明日再见他。他还不知道,此时夜黑风高,公冶明亲自带了整整一队精兵,摸进了山海卫,想要刺杀睡在指挥使屋子里的人。
白朝驹在睡梦中觉察到危险的气息,猛地惊醒过来,却已经晚了。
一双明晃晃的火把照着他的眼睛,刺白的火光令眼睛生疼,眼前一片惨白,什么都看不清楚。
“老大,弄错人了,这不是杨坚。”禹豹看清了火把下的人,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样貌还有些俊气。
“也杀了。”格外沙哑的声音从火把后飘过来。如此特别有辨识度的音色,白朝驹立即听了出来,这是公冶明的声音。
“等等!”他慌忙喊道,两柄刀刃已经从火把背后伸了出来,一左一右,直接往他脖颈上刺去。
“我我我是……”白朝驹慌极了,险些喊出自己的名字。临了关头,他想到自己还得伪装太子的身份,慌忙改口道:“我是太子!”
那两柄刀没有因为他宣告太子的发言而停下,眼看就要洞穿白朝驹的脖颈。就在这时,第三柄刀从火把后刺出,速度更快,硬是将那两柄刀挑偏开去。
刀刃避开了白朝驹的脖颈,在他肩膀擦出两道浅浅的血口。
白朝驹松了口气,心想,公冶明总算认出自己了。
笑意刚到嘴角,第三柄刀的刀锋一侧,刀面直接拍在白朝驹的下巴上,发出“啪”一声轻响,把他的下巴往上挑起。
白朝驹被迫昂着脖颈,迎着灼热的火光。现在他的眼睛总算能适应这里的光亮,也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情形。
约莫十个人挤在自己床前,分成左右两列,最前的俩人举着火把,往后俩人举着刀,再往后还有端弩的,端火铳的,各式各样的武器,齐刷刷地对着自己。
两列队伍中间,站着个自己从前很熟悉的人。公冶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黑大的瞳仁和刀刃一齐对着自己,肩膀的黑色披风随着持刀的姿势微微敞开,露出里头银亮的盔甲,和秀气的白色绒毛。
这身形穿盔甲果然漂亮,白朝驹眼睛看得发直,一时都忘了公冶明还把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把衣服脱掉。”公冶明说道。
“啊?这不好吧?”白朝驹的思绪被瞬间拉回现实。他看着床前众多陌生士兵,眉头微蹙,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抗拒。
公冶明挥了挥手,令多数人出去,只留下禹豹在他边上,继续举着火把。
“脱。”他命令道,左手稍加用力,刀刃又往前递了半寸。
白朝驹的下巴被迫抬到极限,刀尖抵着脖颈生疼,也许已经刺破了皮。
他变了,居然这样威胁我,白朝驹难过地看着公冶明死黑的眼睛,又恼火地瞪了禹豹一眼,不情不愿得伸手,借开亵衣的扣子,把上衣脱下来。
整个上半身一览无余,公冶明沉默地注视着他胸口处,那道一指宽,横七竖八缝着针脚的疤痕,像是死里逃生的痕迹。
他把刀从白朝驹的下巴松开,往下一指。
“脱。”
“你要干什么!”白朝驹生气了,愤怒地看着公冶明。
公冶明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得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他把刀尖又往前探了下,抵在白朝驹腰带上。
“快脱!”
简直太过分了!白朝驹气得牙尖发抖,又不能直接发作,只能深吸口气,逼迫自己把情绪平静下来。
好在边上持火把的禹豹还有点儿眼力见,识趣地扭过头去。
白朝驹一把扯开自己的腰带,他扯得太用力,腰带发出“刺啦”的呻吟声。他两腿往床上一蹬,把裤子全部往下踢,一览无余地躺在床上。
“行了没?”他没好气地问道。
“左腿抬起来。”公冶明又说道。
要求真他|妈|的多!白朝驹不情不愿地抬起左脚。
公冶明把刀收回刀鞘,取过禹豹手里的火把,往床上伸过去。
左腿根有颗小痣,没错了,是他。
公冶明这才敢确信面前的人是白朝驹。
太好了,他没有死,真是太好了!他紧绷许久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全身肌肉都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虚脱。
就在这瞬间,他忽然觉得身上的盔甲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举着火把的手也开始颤抖,视线虚晃起来,眼前的火光仿佛融化在水里,变得溃散,逐渐地暗沉下去。
禹豹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慌忙伸手扶住他。
“先撤。”公冶明用尽所有的力气,发出最后的命令。
“等等!”白朝驹慌忙把腿放下,在床上坐起。
他想伸手拉住公冶明的披风。就在这时,屋子里唯一的火源熄灭了,刚刚适应光亮的眼睛一时间又无法适应完全的黑暗,伸手摸了个空。
白朝驹手忙脚乱地点亮床头柜上的油灯,而屋子早就空空如也,方才两人已经趁着黑暗,逃跑了。
啊!!!!他胡乱地抓着头发,发出无声的呐喊。
无缘无故被人逼着脱光衣服,这完全就是羞辱!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仅什么都没解释,还跑了?他居然,跑了?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白朝驹抓起衣服往身上穿,他想今晚就跑出去,追上这群人一问究竟。他穿好了亵衣,还想穿外套。半开的窗户吹着春夜的冷风,吹得他脑袋清醒了些。
现在追出去不太合适,我堂堂太子,不可这样轻举妄动。还是等明天一早,堂堂正正地去定津卫拜访他吧。
杨坚对太子要亲自拜访定津卫的请求很有意见,哪怕公冶明在谈判时表露的意向还算缓和,可他毕竟没有完全答应此事。太子贸然出去见他,太不安全。
但白朝驹要去定津卫的意愿格外强烈,杨坚只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他正想派人送些补品和法器到定津卫,就让太子跟着队伍一起,顺便加了只更精锐的队伍护送,沿路保证他的安全。
这只队伍辰时从山海卫出发,沿着小路,往着定津卫前行。
沿途的百姓们都探头看着热闹,心想这几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定津卫山海卫接连出动,像是海寇们又打来了似的。
一直行到傍晚时分,总算到了卫所门口,领队的小旗称自己是来送礼品的,定津卫的人一改先前百般抗拒的姿态,打开卫所的大门,把队伍请了进去,引到仓库中。
礼带到了,小旗又说,有一名贵客,杨将军特地嘱咐,要公冶将军亲自见见他。
“将军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定津卫的人说道。
他这是婉拒你们呢,白朝驹想着,从马车里探出头,对定津卫的士兵说道:“告诉他,是本太子要见他。”
山海卫和定津卫的士兵同时都瞪大了眼睛。
好一会儿,那定津卫的士兵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向将军知会一声。”
说罢,他慌忙往指挥使的屋子跑去。
没过一会儿,他就带回了消息:“将军说,现在不宜见客,请太子先到客房休息……”
“为什么不见我?”白朝驹焦急道,说话的声量也不自觉放大了许多。
“殿下,您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先用膳吧?让将军再休息会儿,他身体好些了,就能见殿下了。”定津卫的士兵说道。
什么休息不休息的,他竟连我也要婉拒了。白朝驹直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旁若无人的往指挥使住的屋子走去。
“殿下,殿下留步啊!”
定津卫的士兵不敢直接阻拦他,只能快步跟在他身边。
“将军真的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啊!”
“假话吧?”白朝驹不信道。他昨日还好端端的呢,还夜闯我床头,还神气十足地用刀戳我喉咙,怎么可能突然不适?
“我一个小兵,哪敢随意欺骗殿下呀!我愿以自己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
“他倒是把你们调教得挺好。”白朝驹没好气地说道,已经走到指挥使的屋子前。
“殿下!”小兵还想劝停他。白朝驹却直接伸手,一把推开了紧掩的房门。
屋子正中,摆着张书桌。公冶明散发坐在桌前,身上松松垮垮批着件雪貂披风,手里拿着卷书,晒着太阳,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房门被突然打开,他诧异地抬头,看着面前衣冠齐楚、横眉怒目、双颊微红的“太子爷”。
见此良景,白朝驹怒极反笑:
“我以为你病倒过去了呢!还看书,还晒太阳,分明是悠闲得很!就这么不待见本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