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 第76章 黄泉道（十四）

墨云说完，看林慢一动不动的，怕吓着他，便道：“矮油，你不要害怕嘛，我会保护你的。”

他萌萌地眨眨猫眼，头搁在他腿上，全无方才冷酷的模样：“再给我挠挠。”

林慢确实害怕，甚至感到胆寒。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人妖殊途，也从未了解到妖族已经穷途末路，准备奋力一搏。一路走来，人妖不合，百鬼夜行，道士作恶，海族行凶……广袤的山河大地，如画风景之下隐藏着千古无法消弭的矛盾，随着人盛妖衰，愈演愈烈。

林慢忽然回忆起白鹘村的安宁生活，兰姨，大白小白，还有他半妖之身的爹，他们和睦地生活着，像真正的一家人……为什么人和妖不能和平相处呢？

林慢不用思考也知道，这注定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除非一方彻底消失。生存之道，历来如此。老虎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孩子去喂养豺狼，狮子也不会割让自己的领地给鬣狗。大地或许能喂养许多生灵，可这些生灵绝不会给竞争者一丝喘息的机会。

林慢忧心忡忡，连手都有些僵硬了。墨云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但是他很快想到，一千年以后大地还是好好地一块呢，想来墨云他们并没有成功。而且小黑也没听说过他们族里有墨云这个人，恐怕墨云的结局并非如他所愿当了英雄。他看着踌躇满志的墨云，忽然不忍心告诉他了。

墨云还在挨蹭撒娇，舒服地喵喵叫：“怪不得小黑愿意给你摸呢，你这手艺绝了。”

“你有没有把这些都告诉敖雪？”

“告诉他干嘛？”

“你不说实话他恐怕不会放我们出去。”

墨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反正计划失败了，我暂时还没想好下一步做什么。凤殿这会儿追杀我们，正好躲在龙宫里不出去。等风声过去了，我再说两句好话哄哄他，他就会放我们出去了。”

林慢：“……”大哥你想得太美了吧，以敖雪的气性，这回想哄好他可不是动动嘴就能办到的。

林慢满腹忧愁，迫切地想回到祁臻身边，早知道不该答应小黑的。

事实证明，墨云想得太简单了。不到一天，他已经熬不住了——饿的。

不管人妖都要吃喝拉撒，林慢恢复本体，石头一个，不吃不喝也不要紧。可墨云和小黑不禁饿啊，拉撒什么的找个角落用沙子一埋也就罢了，这个洞穴里连根海藻都没得！

墨云饿得有气无力：“太恶毒了，居然不给饭吃！”

“他们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呀！”小黑也饿得眼冒金星，开始嗦林慢的手指头解馋。

刚开始他们还有力气叫骂求饶，喊破嗓子也没人来，如此过去三天，两只都饿成一摊猫饼，再也嚣张不起来了。林慢把这两个放在窝里，换自己扯着嗓子喊人：“有没有人！敖雪！敖雪！墨云和小黑都要饿晕了！”

喊了半天，终于有人来了，老海龟拉长了脸把他们放出来，带到一座大厅，让人上了好些菜。小黑和墨云两个吃得肉末横飞，杀气腾腾。

老海龟万分不情愿，絮絮道：“闯了天大的祸，累着陛下收拾烂摊子，这会儿都不得闲，还惦记着他们吃喝！恶客！恶客！”他恨恨地瞪着他们，好似一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儿子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不得不照顾好可恶的儿媳妇。

林慢忙问：“出什么事了？是凤殿羽族打过来了吗？”

老海龟不想搭理他，又替敖雪委屈，见不得他们这般没心没肺，道：“凤殿的主子领着羽族来东海讨说法，东海龙王都惊动了，赔了好大的不是，这会儿还胶着呢！都怪你们！闯了祸还要陛下背锅！真是恶客！恶客！”

墨云从盘子里抬起头：“他们在哪？”

“在东海沙滩上。”

墨云嗖地一声跑了，老海龟脸红脖子粗，大喊着叫人追。林慢道：“他肯定上去了，快带我们去！”

老海龟本不想他们上去添乱，但一想，交出罪魁祸首敖雪说不得能摘出来，便带着他一块上去。

林慢一把抱住小黑，小黑一把抱住食物，心急火燎地跟上去了。

海面上，东海龙王正和凤凰叙旧。东海龙王一脸亲热，凤凰一脸傲慢。敖雪站在一边，表情平淡，身上还带着灰。

东海龙王见他这幅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梧桐山的火熊熊不灭，不知烧死了多少木灵，他和其他几位龙王花了整整三天才浇灭了火。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南海借来甘露，救活了梧桐树，这才让凤凰撤了兵。

论起来，两边旗鼓相当，东海龙王倒不怕凤凰，不过同为上古妖族，经历兴衰，逢此凋零之际应当守望相助才是。若双方撕破脸皮，妖族的未来必定雪上加霜。何况，本来就是敖雪闯入禁地在先，示弱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

东海龙王能屈能伸，说尽了好话，凤凰把手背后，只要求交还所盗之物，敖雪禁闭千年。千年之日弹指一挥间，东海龙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正好也让这小子长长记性。

敖雪却道：“盘古斧掉入梧桐山，我们谁也没拿。”

凤凰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我故意为难你？”

“盘古斧随红衣人落入山林，羽族卫兵千万双眼睛，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我们已经搜过，盘古斧早已不再梧桐山，不是你们又是谁？”

敖雪道：“那红衣人祭出凤凰幻象，运出涅槃之火，不正是凤凰一族的人，他是专门冲着盘古斧来的。与其在这与我纠缠，不如去找他来得快。”

凤凰不承认：“他非我族人，我们亦不知他去向。”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凤凰被他的态度激怒了：“黄口小儿，如此嚣张！”

双方剑拔弩张，墨云从海里钻出来大喊：“住手！别打敖雪！”

他顶着湿漉漉的毛发，整只猫小了一圈，大义凛然地站在敖雪身前，无畏无惧：“有什么冲我来！敖雪是无辜的！”

“哪里来的海耗子？”

墨云很生气，拼命甩毛：“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种族！”

晚他一步的林慢一看这仗势立刻就想钻回去，这时候了啥侮辱不侮辱的，赶紧保命要紧！

墨云这会儿豪气万丈，觉得自己保护敖雪，一妖做事一妖当，真是英雄得不得了。他几乎被自己感动了，悲壮地对敖雪说：“别怕，我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可惜敖雪不配合，脸一黑，一手把他拎起来：“胡闹！”

墨云爪子乱晃，不住地挣扎起来，什么豪情英勇都丢到爪哇国了。

小黑看到他丢人那样，嘻嘻笑起来，一不小心噎到了，抽风似的打滚。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林慢吓了一跳，卡着他的脖子用力一拍才把他救回来。

小黑缓过气来，又埋头狂吃，竖着耳朵听热闹。旁边目睹全程的老海龟一脸鄙视，叹息自家陛下交友不慎，林慢猜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定要说上一句：“恶客！恶客！”

凤凰眯眼看了看墨云：“你就是擅闯梧桐山，盗走盘古斧的小妖？”

“是我！”墨云理直气壮。

凤凰冷笑一声，挥手一缕红火向他袭去。

墨云吓得大叫，虽敖雪及时躲开，他也被撩去一撮毛。

敖雪忍着气：“墨云确实有错，他不知天高地厚，做下错事。但梧桐山已恢复如初，我也答应受罚，盘古斧更非我们所得，您何必这样不依不饶。”

凤凰目光在他们身上一转，忽然笑了，对东海龙王道：“你们家这小辈，倒被一只猫儿迷惑了去。”说着神情一厉，对敖雪道：“若我非要他的命呢！”瞬间威压大盛，在场法力低的妖精都维持不住人形。

东海龙王还来不及打圆场，敖雪也硬气道：“今日有我护着，想要他的命，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两人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凤凰法力高出敖雪许多，东海龙王见他并未出杀招，便叹着气罢手。敖雪年轻气盛，受受教训也好。

凤凰步步紧逼，敖雪很快处于劣势，衣袍发尾都被燎焦，身上也受了几处伤。

墨云急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他那点法力在这些大妖面前完全不够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小时阿爹对他说英雄总是伤痕累累，这是荣誉的勋章。他一心想做妖族的英雄，拯救万千妖族于水火中。可如今，伤痕累累的却是敖雪，他拼了命救他，只想做他一个人的英雄。墨云从来不知愧疚为何物的心颤巍巍地疼起来。

凤凰随手一挥将墨云摔在地上，掌心聚起一团真火。

“墨云！”敖雪发出怒吼却被压制动弹不得。

墨云闭着眼等死，只听众人一声抽气，他被林慢扑到地上，牢牢护在怀里。

“林慢！”墨云流出眼泪，只感到一股炙热的火焰扑过来，自己却毫发无伤。

他睁开眼，含着泪看向林慢。林慢松了口气，笑道：“呼，总算跑快了一次，你没事吧？”

墨云紧紧抱着他，却扯下了他的衣服，那衣服背后已经烧成了灰烬。

见墨云无事，敖雪发狠地冲向凤凰。凤凰关注着林慢，一时被他打落在地。他也不恼，走到林慢身边：“你是什么东西？”

林慢：“……”这话听着怎么像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