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鹘村是个风水上佳的宝地,背靠绵延广大的山群,东临兆河,西面堰湖,往东南方向走过潜海镇就是茫茫无际的大海,北边正是沃土千里,繁茂昌盛的中原。这地方鱼米富裕,盛产紫竹,每年都有京城来的官员采收上好的紫竹上贡皇室;又兼民风淳朴,物产丰饶,正是个桃花源般的存在。
一大早,日光还浅,村后树林里便聚了一大群人,围着一具尸体唏嘘不断。尸体埋在土里,被发现的时候只露出一只手,路过的村民被绊倒,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尸体保存完好,还没有腐烂的迹象,看上去是个极俊秀的男子,后脑被钝器击中致命。十里八乡也没有这样一个人,看打扮倒像是北边来的。
“客死他乡,惨呐!”
“造孽哟!”
林慢在人群中观望,一个妇人跑过来拉他:“慢慢,你怎么在这儿?这里不干净,快跟我回家!”
这人是林慢的继母,名唤兰馨,性格泼辣火爆,行事风风火火。
“兰姨,这事儿村长知道了吗?”
兰馨道:“应该知道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也不知道避讳!快不许再问了,你爹知道可要说你。”
林慢被她拉着往家里走,本来还想回头看,不料她一股蛮力,完全挣脱不得,只得跟着她回家去了。
林家并不富裕,院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一棵大槐树开满了白花,香气扑鼻。林慢深深吸了口气,顿觉心旷神怡。
“汪汪!!”小黑狗从屋子里窜出来,冲着林慢凶神恶煞地叫起来。
“小黑。”林慢蹲下身子想去摸它,小黑却弓着背子龇牙咧嘴地往后退,退至墙角仍冲他吠叫。
林慢摸了摸鼻子,疑惑道:“小黑怎么了?”
兰馨瞥了黑狗一眼道:“昨晚上追了半晚上的黄鼠狼,这会儿且燥着呢!”
小黑焦躁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不再理他们。
林慢跟着兰馨走进东屋,朝南的窗户大开,阳光落在木桌上,屋里一片明亮,槐花的香甜气息盈了满屋。林父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兰馨抚平他的眉,轻唤:“三郎,三郎……”
林父幽幽转醒,眼神还有些迷蒙,看见林慢的时候,眸光一凝,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慢慢——”
林慢担心地问:“爹,您怎么样了?”林父的身体一直不好,可也不像现在这样虚弱。
“没事,染了风寒而已。”林父咳了几声,瘦削的手抓着林慢的手,力道很大,林慢被抓得有些疼,可见着父亲,突然觉得十分悲伤和依恋,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这孩子,哭什么?”兰馨嗔怪地看着父子俩。
林慢陪他坐了会儿,林父精神好,拉着他不肯松手。直到兰馨喂了他半碗药,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兰姨,辛苦你了。”林慢忧心忡忡。
兰馨安慰道:“慢慢,你也别太担心了。你爹他是前两日受了寒气,精神不好,等再喝两帖药就能起身了。”
林慢松了口气,这才露出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他回到自己房间,对兰馨充满了感激。林父这些年身子不如以往,已经许久不曾打过猎了,家里的田地只是雇人来种,一年到头也只够一家吃的,平日里的家用全靠以前的积攒和卖紫竹得的银子,实在不宽裕。家里林父卧病在床要人伺候,林慢自己又是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里里外外都是兰姨一个人操持,实在太幸苦了些。
林慢心想,他得找点活干,总好过在家平白度日。他把这想法一说,兰馨便笑:“慢慢这是长大了,知道养家了!”
林慢道:“兰姨,您就别打趣我了。”
兰馨笑眯眯地摸了摸林慢的头。林慢亲娘去世的早,身子又不好,自小娇惯。林父不会养孩子,只把他当眼珠子疼,不教干活,不教用功,把儿子养成个天真软绵的性子。兰馨自己是粗枝大叶的,也不好如何教育继子,只能顺其自然。
兰馨笑道:“你呀,要是真闲得慌,去把后院的鸡和兔子喂了吧,其他的先别想。我要是让你出去干活,你爹非怪我虐待你不可!还是保重好身子,免得我们担心。家里不需要你操心,咱们家虽家底不厚,也能保证以后吃喝不愁的。不过等你娶妻生子,那就得长久计议了!”
林慢被她看得一阵脸红,急忙躲过她的手,跑去喂兔子了。
兰馨看着他的背影,收敛了笑容,眼神沉重。
林慢蹲在兔子窝前,把菜叶子扔进去,两只兔子红着眼睛望着他,一动也不动。
林慢脑子有点迷糊,一时竟想不起来这兔子是什么时候养的,院子里原先种的桂树,怎么又种上槐树?阳光薄薄地照下来,他伸出胳膊挡在脸前,忽然觉得烧人得紧,忍不住呻吟一声,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来。
“哟,怎么了?”兰馨看他摇摇晃晃的,赶快跑过来扶他。
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她身上传来,将那股灼热感驱散了不少,林慢清醒了一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事,可能起得急了。”
“你呀,还是先把身子骨养好了。听话,回房休息会儿。”兰馨神色严厉地扫了眼窝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红眼兔子,不容置疑地把林慢送回房间。
林慢见她在屋子里点香,不纳闷道:“兰姨,大白天的点什么香啊?”
“昨日中元节你也没给老祖宗们上个香,今天补上,免得先人责怪。”林慢点点头,又见她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屋角点燃,淡淡的没有气味,却有一股凉丝丝的气息很快弥漫了整间屋子,一时间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兰馨见状,弯唇一笑,锁好门离开了。
林慢慢悠悠地在屋子里踱步,拿鸡毛掸子将书架上落的灰细细扫去。闻得隔壁传来一些声响,便丢了鸡毛掸子趴在窗户上看,见小厮来来回回搬东西整理屋子,暗想莫不是祁臻回来了?
祁姓本家在扬州,世代侍神弄鬼,族人出了好几位厉害的大师,据说祖上是在浑天阁观星测仪的国师,护佑几朝风调雨顺。祁家族人死后都要葬在白鹘村的后山上,在村里很受敬仰。祁家老宅平日里只有一个族人守着,当年祁臻被送来,老宅里才热闹了些。
林慢伸着脑袋不住往那边看,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林慢高兴地挥手:“祁臻,你回来了?”
男子侧头看来,眼眸微眯:“林慢?”
他身旁一只黑猫弓着脊背,拉长了叫声:“喵嗷——”冤死鬼?
“你回来啦!祁伯父可好些了吗?”林慢大约知道祁臻是因为父亲有些不好才回扬州的。
祁臻没有说话,一双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林慢,直把他看得毛骨悚然,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祁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确认了一遍,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摸了把猫,转身回屋,还啪地关上了窗。
“……”
林慢伸着脖子,看着他三两步出了院子,心里莫名其妙:怎么了这是?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窗户又开了。一只黑猫蹲在窗台上,隔着不远的距离,绿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仿佛一樽雕像。
林慢被看得后背发凉,勉强露出友好的笑容,道:“你是祁臻带回来的猫吗?”
黑猫舔了舔爪子,瞥了他一眼。
林慢顿时觉得跟猫说话太傻了,讪讪地住了嘴,继续翘首往墙里看。
没多久祁臻去而复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哈?”林慢愣了一下:“什么回来?我一直在家哪也没去啊?”
“祁臻?臻哥?你怎么了?”林慢疑惑地看着他。
祁臻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你昨天做什么了?”
“昨天?昨天去林子里捡竹笋了。”
“然后呢?”
“然后吃了饭就,就睡了呀。我听三叔说你今天回来,睡得有点晚……”
祁臻垂眸,也知道再问不出什么。黑猫挠挠他的袖口,喵了一声:“他不记得了么?”不记得自己怎么死的?
祁臻透过窗户环视林慢的房间,面色微沉。
黑猫忽然跳了过去,抖着胡须四处查看:“屋子里有贡香,墙边居然点犀角!”
祁臻道:“屋前种桑,屋后栽柳,院子里有槐树,墙角有芭蕉。”
黑猫深深吸了口气,惬意地舒展四肢:“好妙的聚魂屋,好重的阴气,是个大妖!”
“这么个大妖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也没人管管?”
祁臻没有答话,深深望了林慢一眼,径自出门往祠堂里走去,衣袖一扫带出一阵急风。
“诶……?”
林慢觉得他很奇怪,又不好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准备出门找冬青。走到门口,却发现门被反锁了,便喊:“兰姨?兰姨?怎么把门锁上了?”
兰馨听见呼唤,甩着**的手来给他开门:“一时顺手忘了,你要去哪?”
“我去找冬青。他央我帮他找东西,我给忘了,得和他说说。”
“冬青?昨日冬青找上你了?”兰馨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问。
“是啊,就昨天晚上。”
“我今天看见冬青笑眯眯的,应该不着急。你别担心了,现在日头正高,你等晚些时候再出去吧。”
林慢还想说什么,一阵困意涌上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很快不知人事了。
继续继续,下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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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鹘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