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邹统领五官硬朗,气质威严,审过的犯人不知凡几,眉毛一皱就能让怂包立刻跪地求饶。
林慢当然不是怂包,他老实回答:“公主被女鬼附身了!”
宁封和邬兰陵觉得他说的过于简洁,你一句我一句地凑上去解释。邹统领捏着拳头强忍聒噪,终于捋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并非迂腐之人,很快就接受了妖魔鬼怪与人共存的事实,他没有害怕,只是憎恶女鬼对莞月公主下手。
几个人冷静一番,梳理了今日发生的所有怪事。
确认了小黑吞下去的就是小莲,宁封大为不解:“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附身到表妹身上?为什么不找楚无庸报仇,偏偏追着兰陵不放?”
林慢看着地上一团烂泥似的楚无庸,再看看清风明月风流雅致的邬兰陵,觉得这也没什么想不明白的,爱美之心人鬼皆有嘛!
小黑甩甩头,把女鬼吐出来,然后去扒拉楚无庸,一爪子把人挠醒,让这俩生死冤家话话家长。
小莲一对上林慢就吓得瑟瑟发抖,缩在阴影处,急急道:“别收我!我并没有伤人性命!”她目光匆匆一扫,确定只有林慢是危险人物,定眼看了好一会,觉得他并非凶神恶煞之人,便放松许多,还不忘偷偷冲邬兰陵抛个媚眼。
邬兰陵面不改色,十分有礼地淡淡一笑,小莲立刻心花怒放,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林慢不赞同地看着她:“你虽然没有伤人,却间接害了楚无庸。你日夜纠缠于他,久而久之,他必阳寿有损,英年早逝。”
楚无庸刚醒,睁眼便看到凶神恶煞的女鬼,大叫着往林慢身后躲。
小莲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呸了一声,龇牙咧嘴:“我只恨自己没道行,害不死他!”
林慢叹气,认真劝道:“何必呢,当初刀剑无眼,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小莲冷笑一声:“这贱人是怎么跟你们说的,说我死于匪贼刀下?”
“……难道不是?”在场的人都把怀疑的目光落到楚无庸身上。
楚无庸叫屈:“是啊,我没说错啊!真的是土匪杀了她不关我的事啊!”
邬兰陵对这个表哥还是有一定了解,一看他的态度便知其中有猫腻。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一肃,转头对小莲道:“还请姑娘告知实情。”
对着他俊朗如玉的脸,小莲立刻变了态度,温柔道:“兰陵公子不必为这种人伤神……”
楚无庸负隅顽抗:“我真没有……”
“闭嘴!”小莲凶巴巴地吼过去:“听到你的破锣嗓子就来气!”
楚无庸委屈极了,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当初我们柔情蜜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呵,谁还没有个眼瞎心盲的时候!”
林慢被他们吵得头疼:“好了别吵了,到底怎么回事?”
小莲一把血一把泪地控诉了楚无庸的恶行,从五岁那年成为他的丫鬟到十五岁芳心暗许托付终身,十八岁死不瞑目才知所遇非人,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才说到重点——原来当时小莲确实是英勇救主,心甘情愿为楚无庸挡下一刀,可后面的事两人却各有说法。
小莲语调凄怨,鬼气森森:“……谁知这贱人如此薄凉,当时救兵已经赶到,他明明可以带着我逃出生天,却贪生怕死自个儿跑了,留下我一个人等死!”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对楚无庸投以谴责的目光。
楚无庸呆了呆,急急辩驳:“不是的,不是这样啊!我是跑了没错,可她那么重,我带着她根本就走不远!而且,她伤势严重,长刀贯胸血流如注,根本就活不了啊!”
他这解释让小莲更恨他了……林慢相当无语。
“哼!我不甘死去,化为厉鬼,想为自己报仇!可这贱人请了一个又一个道士,我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可算是老天有眼,让我找到机会,刚刚就该杀了你!”可惜耽于美色,为了东风郎,还是放弃了报仇的机会!小莲很可惜,却不后悔。
林慢问:“你今天附身的那个书生可是你害死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运气好,正好趁他死的时候上了他的身。”
宁封眉头紧皱,质问:“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找楚无庸就罢了,怎么还要上莞月的身?”
小莲的神色柔和起来,含羞带怯,扭扭捏捏:“我这副鬼样子,怎好……”
林慢想到一个可能,满脸不可思议:“昨天邬府宴上你看到兰陵了,你不会就这样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小莲娇羞地看着邬兰陵,情意绵绵不言而喻:“我这个样子当然不能见兰陵公子,只能找具好看的皮囊……”
宁封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邬兰陵:“往日旁人夸你容色好我还不以为然,没想到你连鬼都能迷住!”
邬兰陵抚额,无奈至极,强笑道:“谢过小莲姑娘厚爱,不过人鬼殊途……”
小莲噘嘴,只把气撒在楚无庸身上。
楚无庸悲愤道:“没想到你这么恨我,死了也要给我戴绿帽子!”
不知为何,林慢忽然很想笑。
“你可知那个书生是怎么死的?”沉默了许久的邹统领忽然开口:“短短一个时辰便死了两个人,且死因不明,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两桩命案发生得离奇又诡异,林慢立刻想到叶清嘉隔着湖水那幽幽一笑。
小莲叉腰:“凭什么告诉你!”
邹统领冷笑一声:“你扰乱人间,加害公主殿下,本就罪无可恕,与其在这里耍横,还不如想想下了地府怎么向阎王爷求情。”
“你你你你那么凶干嘛!?我都死了你还要威胁我!?”
他俩针尖对麦芒,邬兰陵打圆场:“小莲姑娘若是有什么线索,不妨透露一二,若能找到凶手便是积了阴德,来日姑娘也能投个好胎。”
小莲痴痴道:“公子生得如此美貌,还如此的善良,真是举世无双!你这般为我着想,我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邬兰陵勉强维持笑容,他见过最热情大胆的女子也不过唱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还从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夸奖,一时哭笑不得。
林慢和宁封对邬兰陵的魅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对他的佩服又增进了一层。两人挤眉弄眼一阵,齐齐捂脸——牙酸!
“杀他的那个人穿着白衣服,温文尔雅,长得也颇为俊朗……”
楚无庸道:“你只会看脸。”肤浅!庸俗!
“贱人闭嘴!”小莲道:“当然,他是绝对比不上兰陵公子的,萤火之光焉能与日月争辉!”
面对林慢和宁封戏谑的目光,邬兰陵略略低头,尴尬道:“姑娘谬赞了。”
小莲真诚道:“公子不必谦虚,依我看,你准是神仙下凡,要把天底下的污浊男儿都比下去的!”说着,狠狠地瞪了楚无庸一眼,像是要把他踩到脚底下去才甘心。
林慢追问:“那个人是不是一身书卷气,透着神秘的气质?”
“好像是……总之看起来不像外表那样简单,古怪得紧。”
“那就是了!”林慢一拳击掌:“是叶清嘉!”
“什么!?”
“你确定!?”
“喵嗷!?”
“绝不是清嘉!”
大伙不约而同地看着邬兰陵,邬兰陵斩钉截铁道:“清嘉绝不会是凶手,他性子孤隐,人也随和,除了作画什么都不上心,从不与从人结怨!何况他手无缚鸡之力,连条鱼都不愿意杀,怎么可能杀人!”
邬兰陵坚信叶清嘉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我与淸嘉相识虽不过几个月,但我可以肯定,淸嘉是个真正的君子!莫说杀人,即使踩死一只蚂蚁他也不忍心!”
小黑“喵”一声以示嘲讽,心想一个人长那么大不定踩死多少只蚂蚁呢!也没见人哭瞎眼睛的,虚伪!他想到叶清嘉在皇宫里耍他们就来气,这是什么君子之风!伪君子吗?
“淸嘉画艺惊绝却虚心好学,曾与我一同拜访一位大家。此人善画花鸟虫鱼,画作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我们前往请教,他却道自己天赋一般,全靠格物致知。你们可知他是怎么格物致知的?画鱼便去杀鱼,画鸟便去杀鸟,观察每一块肌肉,每一块骨骼,熟知每一条经脉,如此杀上千百条鱼才画得真假难辨!”
林慢“嘶”了一声,眉毛皱成一团,还好这人只画花鸟虫鱼,要是哪天他兴头一起想画人像了那还得了!?
邬兰陵语气激动:“淸嘉听完这话转身就走,言道此人手上沾满鲜血,不是画家,而是刽子手!画的也不是工笔花鸟,而是活物遗像!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不留情面,要知道他向来腼腆温和,从不与人脸红,这次却是犯了他的忌讳!淸嘉最厌恶的便是滥杀无辜与道德有疵的小人!”
楚无庸自动对号入座,嘟囔道:“往往满口道德仁义的人才是真小人……”
他说得小声,邬兰陵却听得明白,淡淡瞥了他一眼。楚无庸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觉得这次真的惹到表弟了!
宁封才想起来似的:“我虽只见过他一面,但皇帝舅舅也夸过他,说你们两个一个飒飒如清风,一个皎皎如明月,堪称双璧……皇帝舅舅识人无数,应当是不会错的。”
宁封站到了邬兰陵那边,林慢更困惑了,他们口中的叶清嘉和他见到的叶清嘉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呐!
林慢道:“其实,我今天还见到他了。”
“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那个炫画的人死的时候,”林慢对邬兰陵说:“我看到他在对岸,而且他也看到我了,他对我笑了笑,然后我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接着那个人就死了,他也不见了……我觉得太巧了。”
邬兰陵蹙眉,怎么也不敢相信。
这时,邹统领怀里的莞月公主悠悠转醒,她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定,一开口便是惊雷,炸得大伙儿回不过神——
“叶公子绝不可能杀人,他双目已眇且手脚皆残,无人搀扶根本不能出房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