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冥岛,说大不大,万千年中只有八个柱族,岛民构成单一。kanshushen
说小也不小,同样的万千年间,住了太多世代,庞大数量的岛民在上面生活、游走。
既然都能盛下,自然也是小不到哪里去。
对凌若而言,冥岛是和平的。
从小到大,别说见到尸体,即便是谁说受伤生病也不算多。
冥岛人的身体是健壮的,不易生病,比常世人族活的久远。
没有战乱、分歧,几乎都是寿终正寝,生命终结之时化作岛屿的一枚闪亮碎晶,令冥岛更为坚固。
在犹如世外桃源一般安乐的地方,竟然发生命案,而且还是在八个柱族中,与众柱的潜在关系最为密切和频繁的契府。
不过,他们不会以为随便施个咒法将死者脸面遮挡后,就一切无虞?
也不想想如今正在院中查探的是何许人,符剑双修,未来的梦魂之主。
想破解咒法,总是有办法的。若是眼下为难,那便突破万难、想方设法——比如造个新符箓。
至于对方究竟用了何种手段,她至今不知。
原本抬头看向玉郎君,想要求助。
不料他只是轻轻皱了皱鼻子,似乎对尸体很是嫌弃。
见状,凌若放弃询问。
至于契桃,她完全不在状态,问了也是白问。
“其实,在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但见空中闪出一道莹白色光芒,像是荷包的袋子浮现眼前。随即,少女念咒,手中多了一只毛笔,正是师父当日送的黑牙。
刚把指尖放在嘴边准备咬破,就被玉郎君制止。
“以血画符,邪。”
这话她倒是听过几次,师侄也曾提醒多次。凌若朝玉郎君撇撇嘴,“没办法,情急所致。”
话音刚落,空中投来一个小瓶。幸亏眼疾手快,嗖的一些被少女接住。
“这是?”
“朱砂,用它画。”
“没想到玉郎君还很细心嘛。”
谁知此话一出换来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凌若不敢继续耍贫,不然定是要说出“白眼的美人也别是一番风情”的话来。
有了朱砂,手指幸免于难。否则时不时就咬破一次,寻常人的手肯定受不了。若非有治愈心诀帮助愈合,她这里的伤口早不知道溃烂几百次了。
少女一手执笔,笔尖蘸上如血朱砂,不禁在心中感慨:千年人精的东西果真不一般,比素清派的高等朱砂还要细腻。
当然,除去研磨细腻尚有其他功效,只是她目前还没有领悟到。
正在此时,听到对方发出一问。
“方才,小友有何疑问?”
“哦对…”经提醒才回到正题,不过凌若却是将目光投向契桃,轻声道,“劳玉郎君挂心,倒是有几句话想问予另一位。”
“我?”
忽然被点名的契桃,面色有些惊愕。
“对,是桃桃。”少女长睫微颤,眸底藏着的是复杂的情绪。
闻声,契桃努力压制慌乱的心,尽量以正常的口吻与她对话。“呃…不知凌若姐姐想问些什么?”
“契家除你之外,还有何人守护阵法?”
闻声,契桃感到莫名的摇摇头。
“那换一种问法,契家修的是符咒和契约,府上应该无人知晓傀儡之术,对吧?”
“是。”
这一句,契桃回答的肯定。
可也因此,让凌若更加感到疑惑。
“之前在误入阵法之前…”
刚想说着什么,想起当日所见,重新将目光锁定身着浅霜色外衣的少年,一字一顿道,“契家两位门童姓甚名谁?”
“欸?那个…凌若姐姐问的突然,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啊…”
是问的突然了吗?
少女与同在一侧的玉郎君打了个照面,对方仍是那张淡漠的有些高深莫测的脸,朝着这边微微颔首。
凌若瞬间了然,心知这是和他达成一致。
忽然改了口风,换了一种语气说道,“哎呀呀,当初看到两个门童长得粉妆玉琢,想起来就忍不住问了。”
少女轻轻勾起唇角,双眼也眯成一个微笑的弯度。
除非爽朗大笑,否则任何表情在她的脸上,都是似有若无。如若刻意为之,还会起到反效果,比如现在。
这所有的反常,同样全被契桃被捉。不过,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作何反应。
凌若说的尽兴,上个话题并未结束。一手贴着黄符,一边慢慢说道。“契府既然不修傀儡之术,为何会有一群傀儡在府中流窜,到底是谁召来的呢?”
“这…我也不清楚。”
“幻境内的活人唯有桃桃,没成想幻境外也没什么活人气息呢。”
此言一句,一语双关。
整个契府空空如也,无人看守,是为没有“活人”。
眼下,能看到的契家人只有尸体。亦是没有“活人”。
契桃不知该作何神情,不管无论哪种反应,都极为尴尬。她此刻犹如被丢弃在路边的婴儿,和整个家族离了群。
“其实,方才在聊时,又想起了个事。”
“啊?”
问题一拨又一拨,换谁都受不住,尤其是这位尚未有太多经历的少年。
见状,玉郎君倒是一改往日作风,主动开口抱怨着,“小友何时说话如此温吞,倒是不似往日之脾性。”
“我是啥脾性?”凌若轻吐俏舌,欲朝玉郎君嬉皮笑脸。
有的人一颦一笑皆是景色,而这位身着紫裙之少女则不然。纵是万种风情,只能化作一张淡漠。
“生动”一词,今生都与凌若无缘咯。
但是契桃却异常敏感,因为过去的她有意无意见过凌若多次。在她印象中,此人冷若冰霜、不苟言笑、神情肃穆。
一瞬间,脑海中涌现出大量能够形容此人的词语。但是,每个词无一例外与严肃、冷淡、和正经这类词语相近。
“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个词大概最适合她了。
最适合,却不是最受欢迎。
有不少人觉得凌若眼高于顶,背地里说她假清高。
可是,在契桃眼中,此人却是顶级厉害,因此也有对人傲气的资本。
而现在…
看着眼前这位变得活泼不少的梦魂族继任者,契桃感到惊异和疑惑。
一边是她童年的寄托,是她以为的这世间最棒的人。
一边却总是口出奇言,几次下来,经常让她摸不到头脑。不知该怀疑是凌若出了问题,还是她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虽然她都不反感便是。
只不过是在内心中无数次的自问:难道去一趟常世会让人改变如此之多?
正事还没结束,思绪早已不知飞到何方。
倒是玉郎君和凌若,俩人竟然旁若无人的互相调侃。
“汝等小娃,闲聊还是等离开此地再说。”
玉郎君这话中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要她赶紧开始正题。
凌若也收起了故作玩闹之色,定定的看向另一位少年,意味深长道,“所以我要先问桃桃契府究竟是何状况,总不能胡乱猜想。”
“不知凌若姐姐想问的是?”
“契府阵法除了你,还有谁在看守?”
先前似乎已经询问过,契桃莫名,想也没想的回答道,“只有我自己。”
“哦?”
听到这一声上扬的语调,少年的心也有些抖。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说话有些阴阳怪气。
“可是有何问题?”
“眼下,幻境之外的契府毫无生气,说是死光了也不足为过?”
闻言,少年眉头紧蹙。
“也不能这么说,契家那么多人,这几具尸体不过是其中一部分,其它人或许还活着。”
“所以,才会问桃桃守护阵法的可有他人?否则幻境内唯有你,幻境外只剩死尸,那剩下的契家人去哪了,难不成变成蝴蝶飞走了?”
“哎?”契桃听的大惑不解,“变成蝴蝶…是什么意思?”
“不必在意这些细节。”凌若摇了摇头,丝毫没有打算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无论如何,现在契府几近全数的人消失无踪,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还有,如果没记错,桃桃与我相遇前不久当是刚见过契木?”
“嗯…”少年点点头,她似乎也觉察到哪里不对。
“不知你对这位契木有何看法?”
“契木大哥,是个好人。”
坏,的确不坏。凌若对契木的印象也不错,只是被人一本正经的评价成好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如果笑出声,似乎显得太不庄重。便压着笑意,将嘴唇勾成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认真的问着少年,“他怎么好了,你倒是与我说说。”
方才一直在惊愕和惶恐中来回转变的契桃,此刻终于掌握谈论话题的主动权,俨然话匣子大开,随时准备口若悬河。
“硬要说的话,契木大哥对我有知遇之恩,让我与家人脱离困境。”
这句话的分量,不是生来就作为下一代继任者的凌若可以懂的。
相似的故事成千上万,可是却有各自的不同。
先前与契桃闲聊时,从她的话语间隐约可以感觉到她们一家的处境并不算好。
但是听过后,才知晓处境究竟坏到怎样的地步。
她的双亲皆是契府族人,但是父家和母家的血缘复杂不清。父亲的祖辈是契家与陆家的旁支,母亲的祖辈则是契家与巫家的后代。
代代相传,原本的契家血脉愈加淡薄,说他们不是族中人也不足为过。
如果旁支里还分个亲疏远近,那契桃一家子绝对是旁支的旁支。
而且巫家和陆家…一个风评诡异,而且似乎和楼门县的巫族后人有些关联;另一个极没存在感,凌若从出生到现在都不记得陆家能力为何,仿佛只是为了封印冥岛柱,犹如充数的存在。
也难怪契桃处境尴尬,名义上姓契,却被当成外人。
“说起来,契家多少有些重男轻女,只要你父亲在,即便是旁支,有他照应你们娘俩应该不至于太惨才是。”
契桃低下头无奈的摇了摇,“正是如此,父亲他常年被征召,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说到这里,少年眼角已经有些泛光。
凌若也大越听明白了,重男轻女的家族,本就是旁支,被人轻视。如今家里的顶梁柱不在,更被人欺侮。
可是这种事她也插手不得,冥岛有冥岛的规矩,各个柱族也有彼此的规矩。
“那么,所谓的知遇之恩,莫不是契木让你守护阵法?”
契桃用力的点点头,“多亏契木大哥念及旧情。”
念及旧情?
听到这里,凌若想歪了,因为她早已识破契桃的女扮男装。
何况,男女之间从来都不会有什么纯洁的友情,除非是对方太丑。
可是契桃这丫头长得水灵,男装都已经如此俊俏,如果换成女服,定是如花似玉美娇娘。
既然是早就相识,那这“旧情”是什么情?
若非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不能轻易戳破,否则凌若就单刀直入的问了。
现在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实在是磨叽,根本无法满足凌若想要知道奇闻异事的熊熊烈焰。
而且,在场三人除契桃之外,另两人均已知晓她是女儿身,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契家人打小学习符咒,大多直系和旁支都会一起学习,可是…我的情况特殊,谁都不愿与我一起,更不可能单独请来符咒先生…”
“所以?”
“所以为了能和同龄孩子一样研习符咒心法,就…偷偷蹲在房外听。”
“嗯。”
凌若淡定的点了点头,这个桥段,似乎在哪里听过。如果没有猜错,她蹲的房应该是契木的住处。
“起初,寻觅的是几个平日有些来往的同龄人,心想纵是被发现,也不至于太难堪。不料…”
“被他们知晓后,彻底断了来往,还四处说你坏话,是与不是?”
契桃猛地抬头看向凌若,无比惊诧的问道,“你怎知道?!”
然而凌若并未多言,倒是站在不远处的玉郎君幽幽来了一句,“人性本劣。”
这句话,凌若不是很赞同。但是,用在契桃身上却十分适合。
处境会改变人的性格,这一点在常世最为明显。
家境优渥者,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会早早为孩子请来教书先生。
知人情世事,学为人处世。虽未必成才,有些笔墨的人,做事讲些道理。若是没有家道中落,便如此往复,一辈辈的积累,造福子孙后代。
然而,自小就只能在夹缝生存的人,任何事都以生存为先,一旦面临得失,必然只会考虑自身利益。阻挡者,除掉。
这两种人,凌若都见过。
以上并非准则,也未必精准,只能说比较普遍罢了。
想及于此,无论是契桃的亲身经历,还是玉郎君的点题之句,都让紫裙少女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