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心中是抗拒回到梦魂族府的,那里尽是有关过往的糟糕回忆。xiaohua1000
在常世走了一圈后,她大概懂得何为有血有肉,何为真正的活着。
小时候的凌若,聪明、睿智、冷静、沉稳。但凡是和夸赞有关的词语,几乎全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用别人的话说,她是同辈的楷模、父母的希望、梦魂一族的未来。
可叹小小年纪,却背负太多。
外面的赞许不足以让她感到快乐,相反,让人觉得痛苦。
“玉郎君……”凌若忽然停住脚步,声音中带着一丝疲倦和无助。
“小友,何事?”
“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回去。”
其实这句话根本没有在问别人,而是在问她自己。
再走不远就回到居住多年的“家”,凌若是否可以逃避,是否能够放弃?
她等来的是一声沉静,和不多见的深沉:“吾之小友,作为前辈、一个过来人,有的道理不得不挑明。”
在紫阳仙府的乌龙后,凌若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与榜文中假意描述的“千脚蜈蚣”不同,在心中,玉郎君是美人,也是高人。站在高点,于众人而言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一个人,今日会以长辈的语气,苦口婆心的劝导她。
凌若抬起头,目光之中透露着坚忍。
“您请说。”
“呵,其实能有如此感慨还要归功于小友。”
闻声,少女满是讶异,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确定的询问道,“我?”
听到这句话,险些又哭又笑。
怎么可能是她,不愿面对的过往和不被接受的当下,凌若陷入迷惑的深渊,在不解之中无尽的徘徊与挣扎。
“是。”对方将目光望向远方,长长的吁了口气。
“人生漫长,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逃避或许可以获得一时的轻松。但是那些麻烦和困难犹如一座山,不管怎么躲避,它始终都在那里。”
顿了片晌,换了一副语气道,“要么毁掉它,要么跨过去。”
这一番话,的确值得深思。能得出如此感悟,或许与冥岛外围迷雾中产生的幻境有关。
可是,少女面露难色的看着玉郎君道,“道理我都懂,就是做不到……”
“呵呵,小友天资聪颖,终有一日能跨越所有困难。届时,汝才是站在山顶的人。”
“没想到玉郎君竟还会宽慰人呢!”
如果心中的迷惑不解和矛盾是一团迷雾,方才那一番话语,并不能带她走出来。即便如此,凌若还是很感谢他愿意听自己牢骚,愿意耐下心来讲道理。
“看来是没有起到效果。”
的确没有……只是不愿辜负良苦用心。
“也好,那些话本就不适用于吾等。”
“啊?”闻声,凌若愣住,一脸狐疑的看向玉郎君,质问道,“既然如此,你说那些干嘛?”
“毕竟要有做前辈的样子,总不能上来就教后辈放浪不羁。”
原来如此……
“咳。”少女故作正经的轻咳一声,瞅着红衣男子询问道,“那不知紫阳真人是怎么个放浪不羁法?”
“那吾倒是要先问问这位后辈,现在最想做什么?放浪羁不羁的,也得先有一件事做为依托。”
“做什么?当然是救小雪啊。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那只蠢猫……”
“呵,救蠢猫前,倒是与吾说说关于契家,小友都知道什么?”
不论关系亲疏远近,柱族之间彼此都很相熟。这个相熟的含义,不只是相处,还有对每个家族的了解程度。
想要合力做好一件事,就必须知己知彼。
但是如果想进一步知晓更多机密,唯有到族长的位置才可。
冥岛上唯一像常世一般注重等级的,大概只有这一件事了——机密分级。
凌若是下一任族长的继任者,也就是说此时的她对契家知晓的内容,并不会比其他人多。
与之相比,她的内心充斥的不是无奈,而是懊悔。
因为小时候的凌若根本不屑打探任何一族的关系,不喜欢,并且没必要。所以,明面上众柱族知晓的信息应该是均等的。然而实际在凌若这里,是远没有他们多的。
此刻,她真的想顺着记忆的线,回去把自己爆锤一顿。
不过即使知道又如何,按照冥岛的规矩是不可以将这些秘密告知外人的。
从前的她不懂这一条规矩的意义,冥岛上只生活着冥岛人,要么是原着岛民,要么是被冥岛人带回来定居的常世人。
前者或许终生留在岛上,或许会选择离开。但是每一位离开的人,都会被剥去记忆,像她当时一样什么都不记得。
唯一可以激活记忆的可能,便是重返冥岛,这一次回归意味着愿意放弃俗世繁华,彻底安定下来留在岛上。
离开的人将会变为失忆的外人,而返回的人则是忠实的岛民。
直到玉郎君跟着一起上岛,才意识到老祖宗是多么的睿智,竟然算到今日她正面临的情况。
凌若也因此陷入沉思,小雪性命和冥岛的秘密孰轻孰重?
用常世的话说,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所以,果断的选小雪就对了。
凌若暗自攥紧拳头,她还有些犹豫。
在回想起过往的一切时,她也曾绝望过、失望过。没想到会因为猫儿,阴错阳差的又把自己关回牢笼。
可是这几天下来,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不会永远在冥岛上。
而且玉郎君又怎么可能愿意甘心永世留存在此?或许在不远的未来,二人便可以离开,凌若坚信着。
但是正是因此,她才犹豫到底能不能说八大柱族的消息。
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在如此重要的时候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犹豫而拖后腿?再说,在离开冥岛之前,先让玉郎君装傻充愣一段时间就好。
“那个……”
“呵,小友不必与吾道细节,只问一句,族长会见客人之所在,可知?”
呃……凌若摇了摇头,一脸心虚道,“说实话…我不知。”
忽然感到自己很没用,正准备自怨自艾,便听到玉郎君继续问,“无妨,谁知晓?”
“除我之外,应该都知晓吧。”
“呵”,玉郎君又轻笑一声。
但是传到凌若耳朵里怎么都不像是在笑,更像是一声礼貌的嘲讽。
“怎么?”
“照吾方才之观察,不过一个普通拜访,期间门童连换三个。以此可见,契家族长该是个疑心重、无法心安之人。”
“家父母与族长或与交情,可我……似乎没有见过。”
不久之前还认为司家是最神秘的柱族,看来在她心中要改了。“可以去找山远哥哥问,他什么都知道。”
“哦?”玉郎君一副不可置信的好笑表情,“带吾去?确定?”
“啊…有何问题吗?”
“有,问题可大了。”
也是,这一趟离岛过后,还没有去见过山远哥哥。之前的事估计闹的动静不小,如今想来怪不好意思的。
过了许久,才终于对着玉郎君说,“现在追上伊澜,还来得及。”
“追那丫头作甚?”
闻声,竟然看到玉郎君的眉头微微皱起,可见伊澜那丫头刚才胡闹的杀伤力!
“兴许,哦不,伊澜定然知晓去哪里可以找到契家族长。”
凌若坦白的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不料却换得对方一声嗤笑。不是轻笑,而是带着一丝嫌弃意味的嗤笑。
少女不明所以,玉郎君想知道的问题,她不知晓可以问别人去知晓嘛,缘何就被笑话了呢?
“小友不问问为何吾要知晓契家族长所在?”
闻声,不假思索的问道,“为何?”
“知晓一个地方的目的未必是去,而是排除。”
“排除?”玉郎君是何用意,少女不解的问道,“为何如此?”
她隐约能猜到对方是另辟蹊径,只不过新寻觅出的小径究竟是坦途还是坎坷,可就不一定了。
“小友年纪尚幼,在常世江湖走的路还少。有些路,走寻常路到不了。有的法子,太严谨正规的没有用。”
一番言辞下来,可是把凌若听的懵掉。在她看来,这些话根本就不像是能从玉郎君口中说出的。
“嗯……紫阳真人教训的是。”少女心悦诚服,作揖以示悉心接受。
“所以,还请真人明示何为不正规的法子。”
“这个嘛,自然是化被动为主动。既然对方不肯见,吾等便冲到眼前去见。”
“呃,原来真人还是个冲动派呢…”一路小惊大惊和错愕,玉郎君在心中的印象一直在发生变化。
或许因为“真人”二字将人定了型,也或许因为总自称“吾”而觉得断代。
无论如何,谁说得道高人都必须是气定神闲的老头子?想到这里,师父的模样在脑海中浮现。
凌若哑然失笑,在心中所想的那些成功被师父这个活样板儿打了脸。“他老人家”不就是典型的符合世人心中所想的“前辈”和“得道高人”的形象吗?
但是只有自己知道,那一切都是假象。从某日在八神肆馆的房间里,无意中拽掉他老人家的胡子起…
活泼点好,活泼点好,要不是因为离开冥岛而失忆,她根本无法体会当个人来疯是多么的畅快。
哪怕是在心里疯,也比无时无刻的压抑着自己、束缚着自己要痛快的多。
定了会,少女忽的展颜微笑,“行!依玉郎君看,该怎么冲进去见!”
情绪到位,说话才不累。
“在池子里泡了那么久,倒是该活动一番筋骨。”玉郎君十分应景的扭了扭脖子,做出摩拳擦掌之势。只不过,怪就怪他人生的太美,完全看不出是要去干些偷鸡摸狗的行当。
不对,这么说有损玉郎君的完美形象。
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描述。少女瞅着对方询问道,“啥时候去?”
“这种事,必须要做到天不知,地不知,他不知,而只有我们知。”
必然是不能让对方知道的,但是做到天地不知,可还真有点难度。
闻声,少女陷入沉思。而且,玉郎君怎么不回答问题呢……忍不住,便再询问了一次,“所以,我们何时出发?”
“天黑时。”
“天黑?”少女狐疑的抬头望天,冥岛和魔域极像,并不像常世一般有明确的白天和夜晚。玉郎君口中的天黑,估摸是指没有光亮、不易被人察觉之时。
当然,她死活也没想到,作为下一任柱族族长继任者,回到冥岛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夜探!听起来就很刺激,毕竟上一次这么搞,还是初到海宁县时,与罗肆至一起抓碗精。
“眼下还有一些时间,我们需要再等一等,等天上的云雾由白及黑时,再行动。”
冥岛是一处脱离常规的存在,四时与日夜依靠是绕着岛屿不断游移的迷雾。在那团莫名气雾之中,藏着的是对种力量对决后产生的小型裂隙,以及象征黑夜的暗物质与白天的莹光。
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八大柱族中为何会有司掌四季的能力,在这岛屿上根本无用武之地。
原来,尔冬所属的寄时族并非在掌控四季,而是在控制迷雾。凌若恍然大悟,或许只有到族长的位置上才会知晓每个柱族能力的细节。
但是对于普通的不知情的族人而言,他们认为这项能力是没用的。
这将直接导致寄时族在冥岛的处境不算太好。除却虚假的、浮于表面的和谐之外,再无其他。
在这个世间,万事万物之所以存在,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会觉得它没用,要么是还没有发现用途,要么是发现的时机不对。
提及此处,不由连带想起伊澜。
连凌若都没有想到这位脾气向来糟糕的大小姐,竟然毫不看重柱族家世,也不顾外人眼色,始终维系着与尔冬儿时的情谊。
这份情谊,或许不像常人眼中要好,也或许不够对等。因为和朋友相比,尔冬更像是伊澜的宠物,亦或仆从,总是对她马首是瞻。
所幸同辈人里没有性格太恶劣的混球,他也只是不被重视。
要知道在常世,就算你不找事,也总有好事儿的人来找你。
但是只要伊澜在旁边有意无意的护着,尔冬就不会真的被欺负。
在接受魂玉的引领回首往事之时,看到儿时的伊澜与尔冬,竟然还觉得自己过得比她好。
怎么可能呢?
纵使脾气再烂,也有人宠着,其他人便是不服也只能憋着。
而自己呢,在长辈之间,名声好,被寄予厚望。在同辈中勉强算是有几位朋友,可是除却山远哥哥待自己最用心,和其他人总是冷不冷、热不热的。
“唉!”少女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声呢喃道,“有时候,可真羡慕能真性情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