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审案件会用些特别的手段,越往里面走,空气弥漫的血腥味越重。赵涟岁眸光一暗,心中不免担心余子成和沈清茗的身心健康,这样的地方会不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阴影。
倏然,赵涟岁远远就看见了一群身着大理寺黑色官服的人浩浩荡荡地拖拽着一个人往她们这边来,领头的是一个嚣张跋扈的青年,一副“我是大爷”的表情。
见状,绮罗赶忙低声在赵涟岁耳边介绍:“那是咏舒少爷的对头程良康,难缠的很,姑娘以后遇上他尽量躲一躲。”
赵涟岁沉默不语,视线越过他们看向那个被架着走、鼻青脸肿的少年,神色渐冷。
绮罗尚未瞧清那位少年的脸,只是着急的扯了她一把,提醒道:“姑娘。”她生怕赵涟岁这水深的望京城惹上些不好要惹的癞皮狗,被他们缠上,怕是要脱一层皮。
赵涟岁冷哼一声,名为怒火的气焰在胸腔倏地炸开,她拳头紧握,嗤笑点头:“好得很,这就是公正无私的大理寺,酷刑没少用吧。”
她声音不大不少,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见了。赵咏舒脸色难堪,张了张口又无话可说。绮罗一怔,这才注意到他们拖拽着的人是余子成,她倒吸一口气,心道以这位姑娘的性子,怕是不会善了了。
程良康闻言噗呲一笑,他最先大步走来,双手作揖,作似无辜道:“这位姑娘可是误会我们了,实在是这位罪犯迟迟不开口,怕耽误了赵大人办案的进度罢了。”
话里话外把他自己摘了个干净,赵咏舒平白被扣了口大锅,脸色铁青,刚想怒喝,却被赵涟岁的身形挡住了。
赵涟岁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不顾绮罗的阻拦踏步上前站立在余子成面前,心里想着要怎么为他报仇。奈何后者是个不争气的,他抬起头露出那张鼻青脸肿的脸,缓缓地朝她摇头,嘴唇微动。
老师,忍!
赵涟岁读懂了他的唇语,一边手脚蠢蠢欲动,一边回忆起往事,它们潮水般涌来——
北衡一个隆冬里,赵涟岁在医馆初见六岁的余子成,知其拥有阴阳眼的时,她就知道自己逃不开天命,活不过十八岁,而她身死道消之时就是余子成成为灵主的时候。
可那时候的他太小了,六岁的孩子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赵涟岁亲自替他选了一条路,亲手封印了他的阴阳眼,从此白绫遮住了他的光明。
此后每一年,她都会抽出几天时间前往北衡教导余子成,同时告诫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忍着,直到他真正强大起来。
就连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也是叮嘱他忍着。
可上次见面,自己可没叮嘱他要忍着,她要的是他去争。赵涟岁掩唇轻咳,脸色又白了几分,瞧着下一秒又要晕厥。
宋庭照蹙眉拉着她的手,担忧道:“怎么了?可是又不舒服?”
她摇头,眸光如星辰般俯看少年:“余子成,你可知,若是你死了我会很麻烦的。”她一点都不想忘川那些鬼神到她面前哭天喊地,鬼哭狼嚎的场面她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余子成只当她关心自己,重重点头,却不小心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我晓得,但是我不能给老师和齐大人添乱。”
医馆出来的弟子心善,哪怕有通天的力量,却不会滥用,他的力量永远只用在需要的地方。
赵涟岁仙陨之后,他是第一个知道的,白绫再也系不住,光明就此恢复。时不时出现在请求自己帮忙的忘川亡灵,让他再次清楚地明白,他的老师已经不在了,自己为了活着,只有韬光养晦。
灾银被挪用一事事发时,父亲选择了站在沈知府那边,却被污蔑是同党一同入狱,母亲经常背着他们兄弟抹泪。所以在沈清茗找上门来时,他放弃了赵涟岁为他铺好的路选择帮她,掩护她上京告御状。
程良康被无视了个彻底,脸色十分不好,一脸凶狠地表情瞧着她们,讽刺的话刚要脱口而出,赵涟岁却一个回旋踢踹飞了他。
众人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程良康被踹飞撞到柱子上,又因惯性跌落在地。赵咏舒反应过来,拉住赵涟岁往他身后躲,自己面对程良康的怒火。
程良康眸光凶狠,恨不得杀了赵涟岁,用力推开来扶他的下属,自己站起来,咆哮道:“你敢对朝廷命官动手,活腻了吗?!”
赵涟岁挣开了赵咏舒的桎梏,走到众人的视线中,眼神上下打量程良康的狼狈,轻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程良康,你与你兄长差的远了。”
程良康瞳孔一震,反驳的话脱口而出:“他算什么!”语毕,又掩耳盗铃般说,“胡说八道,我并无什么兄长。”
见他反应激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震惊,似乎是真的不知道他还有一位兄长。赵涟岁歪头看着他,笑容里毫不掩饰的讽刺:“江允博若是知道,该难过了,那么多年就养了个白眼狼。”
程良康原本眼神不善、表情凶狠地看着她,心中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却因她这句话硬生生闭了嘴,瞪一眼她,气冲冲地走了。他那些下属左看右看,又连忙跟赵咏舒辞别追了过去,只余一位架着余子成的下属呆愣在原地。
余子成看见这一幕,苦笑不已:“老师,何苦刺激他。”
赵涟岁弯腰抖了抖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提醒他不要在权利中深陷太久罢了。”
赵咏舒自她踹的那一脚起,就一直皱着眉,“你……”
他并非想苛责赵涟岁什么,只是满腔疑惑不知从何问起。他刚一开口,便被宋庭照冰冷的目光打断,青年脸上全无面对少女的温润,只余满脸警告。
赵咏舒一顿闭上了嘴,揉了揉眉心,心道:罢了罢了,自己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而且她那副护犊子的模样连宋庭照都惊了,自己应该担心的是她会不会赵程良康麻烦。
他朝架着余子成的那位下属解释说:“这位少年交给我们,这几位是来接他回家的人。”
赵涟岁火气消了一半,只是扶着余子成时,少年高大的身躯险些没把她压垮,宋庭照在一旁搭了把手,主动担负起背着余子成回家的重任。
赵咏舒和绮罗尴尬地站在一旁,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余子成倒是没心没肺,露出大大的笑容:“敢问赵大人,沈清茗在何处啊?”
他和沈清茗都是无辜之人,会比自己的父亲和沈大人先出狱也是意料之中。他观察四周,唯一疑惑的是,都没看见沈清茗。
赵涟岁眉一挑,倒是没料到他最先关心沈清茗,赵咏舒不知在想什么,余子成连喊他几声才回神。
“哦……沈清茗,沈大人的女儿。她已经被在望京城的亲戚接走了。”
“这样子啊,那就不叨扰了,我们先走一步了。”
得到答案的三人没再停留,辞别赵咏舒和绮罗,打道回府了,只不过回家前得带余子成去医馆看一看伤势。
赵咏舒还怀着对赵涟岁的感激之心,一路将她们送到了大理寺大门前才止了步。
赵涟岁食指缠绕着垂下的发丝,笑吟吟道:“就到这吧。”
宋庭照背着余子成最先越过众人,慢悠悠地朝着欧阳的医馆方向走,识趣地给她和赵咏舒留了说话的空间。
赵咏舒平素都是板着严肃的脸,会让人平白生出了退却之意,此刻这样一张俊脸却满是犹豫,瞧着倒是新奇。
“我……”
“噗呲。赵大人,别这样,到显得是我欺负你。”她垂眸端详着他腰间的荷包,上面绣着祥云花纹和一个“舒”字,看着像是乔氏绣的。
“我们两不相欠了,真的。”
赵咏舒抿唇听着,可站在赵涟岁面前,不知为何他总觉着自己亏欠她良多。
“不过,”赵涟岁抬头对他微笑,“凭借簪子依旧能寻我帮一次忙,别忘记了。”
赵咏舒忽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坦荡的少女,说道:“不可,这如何使得!?”
赵涟岁朝着宋庭照走去,背对赵咏舒,随意挥挥手,“你们会需要的,阿兄。”赵咏舒被她的称呼惊在了原地,一时没想清楚她是什么意思。
赵涟岁一蹦一跳地离开,赵咏舒挽留的手犹豫片刻又放了下去,没再追问。赵涟岁追上宋庭照后,他低头看向嘴角含笑的少女,挑眉道:“你喊了他‘阿兄’?为何?”
赵涟岁抬头对上他清澈的瞳孔,歪着头撒娇道:“师兄,最后一次了,让我好好道个别吧。”
宋庭照不在吭声,算是默许她最后的任性。他其实不太担心,即便是喊了赵咏舒“阿兄”,赵咏舒也不会细想太多,顶多觉着赵涟岁是借着“赵萤”的身份,才对他们和颜悦色。况且经历了那么多,赵涟岁是彻底断了尘缘,斩断了与家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