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归 第25章 第 25 章

齐恩原本背对他，闻言侧身蹙眉回望他，看他再如何的巧言簧舌。

周伟合抬手用衣袖擦了一把脸，挤出一个笑容，“不要为难我的妻女，求你了。”

乔元柏扇子一合挡在齐恩面前，截了他的话头，抢先道：“周大人，我们所行皆由律法处断，若真是无辜，自是无事。”

齐恩不满地瞪了一眼乔元柏，拂开那碍事的手，半蹲欲将周伟合扶起。奈何周伟合下定决心要跪着，他硬生生没把他扶起。

齐恩无法，只能保持原样半蹲着于他平视，“你先起来。哪怕再多苦楚，你也不该去贪那笔钱，那可是灾银，多少流民等着这笔银子救命……”

“我当时、顾不得那么多，”周伟合抓住齐恩的手，语速极快：“齐恩，我只知道你阿妹是仙门中人，所以你肯定认识很多仙君，你帮我把她送到那些大门大派中学习好不好。”

齐恩一怔，没料到他所求之事是这般。可，也正如他之前所说那般，他与赵涟岁从不互相插手对方的关系网。

若是求到雨娘那边有用吗？

见齐恩抿唇不答，周伟合苦苦哀求着，“我是自愿，也是被威胁的。他们用我的思儿威胁我，若我不做，那我的女儿只能沦为那些世家的掌中之物！那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乔元柏反应极快，问:“所以坊间谣言是真的？你女儿确能预知凶吉？！”

传言，拥有仙缘的人是天道的眷顾者，因为拥有仙缘的修士，能更快速地领悟天地造化、登道成仙。

但对于那些毫无背景的修士来说，仙缘也是致命的，会让他们被贪婪之徒盯上，成为他们的掌中之物，运气好的至多是成为他们的炉鼎，运气不好的可能仙缘被夺最终连命都没了。

在凡尘中，世家大族手中掌握着诸多的修炼资源，吸引着拥有仙缘的人前往，最终跌入万丈深渊的例子不少，但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千百年来，世家如附骨之疽扎根在各国之中，收拢着人才为他们办事，严重威胁了各国主的皇权利益。

有因军事能力不足、只能依靠世家的菟丝花小国；亦有破釜沉舟如盛国，历经几代皇族，百余年光景，让归一书院扎根在盛国，开创镇妖司为寒门修士博取利益，两军对垒中没少暗中给世家添了不少堵。

不过，世家和皇族斗了几百年，牺牲的却依旧是那些毫无靠山、天赋极高的天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周琼思的仙缘哪怕没有坊间流传的那么厉害，但她若是能静下心修行，乘着归一书院的势，她未尝不是下一个天骄，又何尝怕吸引不来修真界的大能青睐。

可奇怪就奇怪在，赵涟岁从未听过周琼思的名号，难道前些年她从未为她父亲出过头？但她清晰地记得，五年前亦是周伟合赴望京任职的那一年，这难道不是借了周琼思“辩凶吉”的能力吗？

疑惑在心底疯狂滋生，但越是这样，赵涟岁越是冷静。相比于乔元柏等人对于“仙缘”的惊讶，她一下子抓住周伟合话中的关键点。

“他说的是那些人真的就是世家里的吗？这般威胁人的手法，瞧着倒想修真界里的那些伪善者。”

如今的修真界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毕竟那些人连自己亲传弟子的命都能利用，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宋庭照虽多数时刻都在太吾宗修行，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肮脏事却没少见。他思索一番，再开口语调带着冷意，“世家大族中这些争斗亦不少，更何况这可是确确实实的好苗子，若是哪位世家子弟娶她，怕是……”

他没再说下去，可在场的两人都清楚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若是某位世家子娶了这位拥有仙缘的姑娘，那世家不止拥有了一个天骄，更保证了后代的血脉。这是为什么世家大族中联姻的不少，就是为了血脉的传承，其中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

赵涟岁摇摇头，道：“师兄，世家虽然与皇族针锋相对，可前者不会自毁根基，激起民怨容易滋生诸多妖邪，行错差池会引发国之动荡，得不偿失。”

闻言宋庭照瞳孔一缩，脸色微沉地看向赵涟岁，后者笑容凄凉，“所以师兄你看，这就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仙君口中的‘为了苍生大道’，这是拿人命去维护他们的道啊！”

那边齐恩正在安抚周伟合激动的情绪，说会帮他。周伟合闻言喜极而泣，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地朝他磕了几下头，又朝周琼思的方向招手，“思儿过来，快来谢谢齐大人。”

他笑的开心，众人脸上却满是惊骇，官兵们惶恐不安地看向乔、齐两位大人，等待他们下一步的指示，可那两位脸上的错愕只多不少。

周琼思悲戚大喊：“阿爹！”

周府上空聚起了朵朵乌云，随着少女凄惨的哭声，落下了冰冷的雨水，雷声轰鸣响彻整个周府。

周夫人一个激灵，霎时间泪流满面，巨大的悲伤袭来，她慌了心神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幸得一旁的午川扶了一把。

见状，原本如银河埑隔开周家母女的官兵自觉让出一条大道，步伐踉跄的周夫人跟在周琼思后面，两人齐齐扑到周伟合前面。

又一道雷光劈下，照在周伟合那张七窍流血的脸上，如地狱的恶鬼般，狰狞可怖。

可他的妻女却不嫌弃，神情温柔地替他细细擦去血痕，只是指尖的颤抖述说着她们的不安与害怕。

“阿爹，你会没事的，你信我，我能辩凶吉，我的灵感告诉我你会没事的。”话虽是这么说，可她脸上全是紧张害怕的情绪，害怕自己的亲人离她远去。

周伟合粲然一笑，捏了捏周思琼的脸：“乖，快去跟、跟、齐大人说谢谢呕……”又一大口血呕出，瞬间击碎周家母女的心。

“相公相公……”周夫人慌张地拿着丝帕替他擦去鲜血。

周思琼像是想到了什么，朝乔元柏的方向望去，哀求道:“乔大人，求求你，救救我阿爹，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周伟合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中了反噬。

对于咒术这一方面，乔元柏多少也是束手无策的。他黑沉着脸，实话实说:“非我不想，确是无能为力。”

“不不不，乔大人身边的绮罗姑娘医术高超，求求你！”

乔元柏脸色更难看了，绮罗只会医术不会解咒，更何况她现今不在他身边。见他不语，周琼思神色微黯，麻木地对乔元柏重复刚才那话。

“乔大人，求求你，求求你了呜呜呜呜。”重重的磕头声响起，一声又一声，砸入众人心中。

齐恩到底不是修士，看不出来周伟合真正的症状，颇有些迟疑，“我家中倒是有一枚丹药，可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罢了先试一试吧。”

说着，他就要招呼人替他回去取药。闻言，周思琼露出笑容，对他感激涕零，不停道谢。

赵涟岁闻言，心中暗自叹气，她那阿兄啊，真是菩萨心肠的父母官，若是人人如他，盛国还怕迎不来太平盛世吗？

赵涟岁轻轻挣脱宋庭照的桎梏，在他深沉的目光中缓缓摇头，“师兄，我做不到冷眼旁观。周伟合该有他自己的死法，而不是被害反噬而死。”

“这明晃晃的就是试探，你现在出去就是在暴露你自己。”宋庭照看清局势后，立刻猜到了这是一个局——在周伟合身上下咒，是为了试探赵萤与赵涟岁的区别。

在驿站和客栈的“赵萤”都展现了与她不符的实力，被怀疑无可厚非，加上望京城刺杀一事，躲在暗中的人只怕猜到了赵涟岁的身份。

赵萤实力不够，解不了这个复杂的咒；可赵涟岁可以，替他解咒会暴露赵涟岁，可不解，那就是活生生断送了一条人命。

宋庭照自认不是什么心怀大意的修士，他宁愿牺牲这个满口大话贪赃枉法的狗官，也不愿他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师妹再度陷入危险当中。

赵涟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紧握她手腕的禁锢逐渐放松。昔日的少女固执的模样与眼前的身影重合，宋庭照只能放手，没再拦着她。

她自暗处而出，惊动众人，行至周伟合面前，眉眼一展抬手拦住了要去取药的官兵。

“我来试一试吧。”

乔元柏讶异不已，奇道：“你怎么进来的？”外面那群人都是吃白饭的吗，活生生的三个人都没见到！？

齐恩惊讶不比他少：“雨娘，还有阿照，你们怎么都来了？”

宋庭照与他碰了碰拳头，打了招呼：“不放心，就来看看，没想到遇到这出戏。”雨娘在一旁含笑点头。

无人理会乔元柏，只是见几人如此熟络，他心中多少有些诧异，这就是周伟合费尽心思所求的“人脉”吗？

赵涟岁双手掐诀，一道青色光芒如丝线般的灵力自她手中牵引而出，悄无声息地莫入周伟合的胸膛，没过多久对方急促的呼吸平稳下来了。

一左一右待在周伟合身边的周氏母女见状舒了一口气，但见赵涟岁额角的冷汗也不敢出声打扰，唯恐她一下破功没了力气。

那样的话，就没人救得了相公/阿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