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来人很快,听说是正巧来这边办事,顺路便过来接她了。来的是赵太傅的孙子孙女,十九岁的赵婉莹和十六岁的赵咏宁以及两个下人赵管家和午川。
林家鸿盛情邀请他们进来休息整顿,可刚寒暄了几句,少年便有些不耐烦。林家鸿心中叹息,心想这样的同辈着实不好相处,哪怕赵萤再温顺也会招他不喜。
林家鸿给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到底是跟着他从望京出来的人,眼前波涛汹涌哪会不知。下人在寻赵萤的时候,跟她讲了赵家这几个主子的态度,面上忧愁地叮嘱她。
“都是些不好相与的主子,姑娘小心些,莫要太招惹他们。”
赵萤跟在他身后,作似感激的应答,“多谢提醒,我晓得的”。
昨日的信件让她沉思了许久,如果“赵萤”希望回家,那么她就送她一程。
故而,赵萤在见到他们一行人的时候,非常低眉顺眼地问了好。
赵咏宁不吃她这一套,冷哼一声,低头喝茶也不理她。赵婉莹连忙打圆场,一一向赵萤介绍他们一行人。
赵萤面上始终挂着笑容,没有半分不耐。此情此景,让林家鸿一阵恍惚,这些天相处下来,他知道赵萤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吃软不吃硬。加之没有记忆,她对所有的一切都保有一阵冷漠的态度,哪怕天塌了都与她毫无关系。
赵家一行人着急赶回望京,打过招呼后便说要走,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林家鸿悄悄将她拉到一旁,提醒道:“赵家人丁多,我原以为来的会大房那边的公子,没想到是二房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他语气的不满让赵萤多看了几眼他,他蹙眉叹息:“我猜测,他们是为了北衡灾银失窃一案北下的,中途接到消息后才兵分两路,一路人是来寻你的,所以才急着要走。”
接她回望京只是顺路的事情。
赵萤面上淡淡的,仿佛一切都与她没关系,她心中唯有“回京寻亲”一事,至于寻到后该怎么样,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雏形。
林家鸿有点头疼,从盒子里把那枚双鱼玉佩拿出,替她别在腰间,“戴着吧,有这个那几位的态度应该会好些。”
他靠近那一刻,赵萤寒毛都要炸了,见他没有别的动作才冷静下来。
林家鸿没察觉,依旧眉眼带笑,他将双手收拢进衣袖拿出一支簪子——簪头掉落的花瓣被修复如初,簪子缝隙里的泥泞也被洗净,再次经过精细的打磨与雕刻又一次展现出了海棠花的娇艳与妩媚。在阳光下,银簪闪烁着盈盈柔光,栩栩如生。
“簪子请人替你修好了,正好作为今天的饯别礼。”
赵萤瞬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簪子,小巧的海棠花让她爱不释手,一扫以往的苦闷真心实意地笑了,“谢谢大人。”
她别上簪子,盈盈一拜与他做了最后的告别。
“嘻嘻,她真的很好哄是吧。”远处稍高的阁楼上,有两位长身而立的男子观察这边的情况。
“闭嘴。”一位容貌俊郎的青年冷下脸打断他的话。
“宋庭照你要是担心,直接送她到望京好了,何必绕一大圈。”另一个脸色苍白眉眼间透着股死气的青年一脸贱兮兮的说。
宋庭照:“赵萤一个病人怎么从乾东郡去到望京的?唯有托孤,让林家鸿替我们出面,赵家人才会放下心。而且我相信岁岁,不管怎么危险的环境,她都有计谋化解。”
青年笑了:“你们师兄妹就这么信任对方的嘛。我也再帮她最后一次吧,就当还了以前的人情。”
“多谢。”
……
再说赵萤这边,被赵咏宁催促的她提着衣裙大步迈出了林府门槛。
站在林家大门外,她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竟生了离别的忧绪。她回身看向林家鸿,说:“多谢大人这些天的招待,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赵萤想法简单,却让赵咏宁十分不爽,他趁着众人没注意,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可赵萤瞧见了,笑容淡了几分。
林家鸿摇头说:“不用,我与你有缘,帮你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马车行驶出视线,林家鸿跟了几步送别他们。
跟了他十几年的家仆调侃:“大人若是对赵姑娘有意思,就应该早早告知她。你看现在,人都走远了。”
林家鸿回神,哭笑不得地看着摊手作似无奈的老仆,说:“我确实与她有缘,曾经受过那支簪子的主人的帮助,如今不过报恩罢了。”
“那个簪子啊,”他笑了笑,“是她最喜欢的发饰,从不离身的。”
老仆讶异,问自家主人是什么时候的认识这样一个姑娘的。
他答:“赴望京赶考的时候。”
那年赴京赶考他迷了路,天公不作美还下起了大雨,他好不容易寻到休息的山洞却引来了不详,他疯狂逃跑,以为自己不是冻死在野外就是要被妖魔吃掉时,有一辆马车稳稳停在他旁边。
一名古灵精怪的少女探头出来,笑得明媚,问要不要送他一程,说着她将指尖夹着的符纸随意掷出,追着他的妖魔瞬间化为灰烬。彼时的他害怕至极,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感激涕零地爬上了车。进去后才发现车上别有洞天,十分宽敞,装饰也很温馨,还有一个少年低头忙着手上的活计,见他便微微颔首又继续着自己的细活。
他屈膝盘坐在少女的对面,小小的茶桌上摆着零零散散的工具配件,少年当时便在制作这个簪子。簪子很好看,也很配笑容明艳的少女。
马车行的又快又稳,没几天就到了望京。与之拜别之后,又偶有几次遇见,只是她不记得他,他也是靠着那只簪子认出了当时的救命恩人。
不过寥寥几年,却是物是人非。
这簪子也许不是赵萤的东西,但是既然在赵萤身上便是与那位少女有缘。
能帮的他都帮了,接下来的路就只能看赵萤怎么走了。
马车坐了好几人却不拥挤甚至还有很大的空间,赵萤便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马车。
赵婉莹大概是怕气氛尴尬,一直在找她说话,但是她记得事情少,基本上是问一句她答一句。赵咏宁瞧了一会,忍不住嘲笑她说是假装失忆来打秋风的亲戚。
赵婉莹被他口出狂言吓了一跳,蹙眉责备他不该如此苛责。
赵萤静静地看着他们,等他们那边安静下来才说,“你放心好了,我自然不会才吃白喝你们的。”
她有手有脚,重活做不了,一些轻巧的活计她应该很是熟练,比如说画些保平安的符篆。
赵婉莹一下子头大,她做不了主,只能含糊说:“等祖母来决定吧。”
赵萤见状不再与她们搭话,拿出她的手工开始一点点雕刻手中的木头。这是她这些天无聊时学会打发时间的方式,当初物件成型时,她不自主地刻了一些祥云花纹,林家鸿当时吃了一惊,赞扬她手艺好,不愧是镇妖司出来的符师。
一路沉默无言,困了便闭眼眯会,偶有赵咏宁和赵婉莹的交谈声传入耳朵,赵萤睡得不安稳,蹙着眉动了动,交谈声音倏停。
可没一会,她又开始做梦了,依旧与是那个叫“岁岁”的少女有关的梦境。
马车颠簸摇晃的感觉逐渐变小,“哒”马车停了下来。
午川在外面请示:“小姐少爷,天色渐暗了,我们恐怕赶不到主人在的驿馆了,前方有一座荒废了的驿馆,我们去那里休息整顿?”
倏然赵萤从睡梦中惊醒,她紧紧攥着双拳,手心汗津津的。她晃了晃脑袋,想将梦中那个任性骄纵的少女和春风和煦的少年晃出脑袋。
“姑娘?”她的异样被同行的赵家管家发现,他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亦或是马车坐累了?”
赵萤动作一顿,她缓缓抬头看向马车外面,原来马车已经停下来修整了。
她看着眼前的头发发白的管家,没由来的想问一句——你以前见过我吗?
但她忍住了,倚着车厢墙壁躲过她们的观察的视线,木然的回答:“我没事,谢谢关心。”
她回忆着那场真实又虚幻的梦境,少女错失与父母相认的机会时,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失落的心情甚至影响到了她,更甚——她把自己和梦境里的少女弄混了,竟觉着自己就是她。
可两人一点都不像啊,赵萤咬着唇将心底还留存的酸楚压下。
她余光瞥见赵婉莹一把推开了马车的门,见她蹙眉的神情便知自己又给她们添麻烦了。
赵婉莹向小厮指向的方位,一座荒芜破旧的驿馆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十分诡异。
她看向脸色发白的赵萤,皱了皱眉头,叹气道:“只能如此了,只是万事小心些。”
赵咏宁蹙眉,赵萤的虚弱是他没想到的,沿途的奔波让她小脸煞白,他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难得没说什么,只是让管家和午川看着点赵萤,便跳下马车去探路。
午川微微偏头瞥了眼车里的赵萤,意味不明地回答:“是”。
赵萤强撑着精神,浑浑噩噩地扫视马车外,目光触及那座破败的驿站时,她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冷汗直冒,可惜没人注意到她的状态。
赵婉莹被赵咏宁吓到了,怕他出事连忙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追去。
赵管家探身挥手喊:“诶哟,我的姑娘少爷啊,慢点!”
死亡气息的笼罩下,身体胆颤的反应让赵萤一个大喘气,她往里微微挪动身体缩起,颤着手推开了窗户透气。但空气中的污秽之气亦让她不舒服,重重咳了几声。
她一边咳一边止不住的想,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恐怖的地方让她十分不安。那个驿站,大片大片的黑色雾气缠绕着,马车越是靠近她越是止不住的躁动不安。
可是瞧着同行几人却无异样。
他们看不见吗?
“赵叔,”赵萤扯住赵管家的衣袖,“那个驿站,看起来会,”她顿了顿,“闹鬼。”
赵管家和午川一愣,两个人都没想到一路上都表现得十分稳重安静的赵萤会说出这样不稳重的话。
赵管家轻咳一声:“姑娘,别担心。那个驿站是以前仙家留下来的,普通的魑魅魍魉是不敢靠近的。”
他看了看驿站亮起的火光继续安慰道,“这样的破败驿站在盛国有很多,里面大多数是一些行商之人。加上小午在,我们会没事的。”
小厮午川,当时赵管家介绍便说他是有本事的人,是为了安全护送她回去的。赵萤抿唇瞥了一眼他,只觉此刻的他多几分邪性!
小午勾唇一笑,信誓旦旦:“姑娘放心,这个驿站没有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