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天下 第4章 狸奴彩灯

华灯初上，江都却比白日更加热闹。宽阔的道路上挤满了人，来往的姑娘们穿着各种轻盈飘逸的衣裳，走在夜色里竟还闪着点点光辉；店铺为了招揽生意，门前挂着各式各样的奇异彩灯；夜巡的天一城弟子御剑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流星般的光影。百姓的叫卖声淡笑声混杂在一起，有些吵却让人安心。

不过，这般海晏河清的光景于江都而言却不值一提，人们不会特意记住今天，因为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如此。

自从徽恶妖族被屠后，妖灵失去了它们的庇护，极容易被修士捕杀。虽然也常有饿极的妖灵潜入江都吃人，但天一城的修士们日日都在四处巡逻，不给妖灵一丝一毫伤害江都百姓的机会。

天一城为江都百姓隔绝了外界的危险，让他们得以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江都的每一位百姓也为这座仙城点缀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二人来到附近最热闹的一条街，本想随便逛逛就回扶光山，但兄弟俩的气质样貌一个赛一个出众，即使身上的衣着不如江都人华丽，依然吸引到了周围一片的注意，更何况他们腰间还别着一块鲲鹏玉牌。

不少人见了玉牌，知道他们是来参加归宁月的修士，热情地主动上前与他们攀谈。长湛最是喜欢交朋友，融入得很快，没聊几句就能和对方称兄道弟。几个年轻人带着他沿路把所有小摊都逛了一遍，长湛可以说是见一样爱一样，胡乱买了一堆东西，一路上边吃边玩，不亦乐乎。

但长昭却很少主动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他越是看着眼前这片热闹繁华的景象，越是想到天择独自离开的背影。

这些少年与他们年纪相仿，其中也不乏天一城的修士。他们无一不是鲜衣怒马，脸上都挂着意气风发的笑容，举手投足间皆是自信昂扬朝气蓬勃。而这些，在天择身上都看不到。

这里彩灯高挂人声鼎沸，而扶光山上却静谧清寒，连春日都来得比别处晚。

天择幼时也见过这样美好喧嚣的人间，可后来却在那样寂寥无趣的地方住了十年。

不知他夜里是否也会坐在望云亭，俯瞰着他不敢触碰的人间烟火。

长昭兀自低头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被长湛他们甩了一大截。

他停在了一间灯笼铺前，见店铺里亮如白昼，莲花、兔子、祥云……形态各异的灯笼挂满了屋子。长昭觉得有些晃眼，忍不住拿手挡了一下。

掌柜的一见他就面露喜色，亲自过来把他迎进店，道：“您是东洲来的仙君吧？我这里的彩灯是整个江都最精致最齐全的，您看上哪个直接拿走就是。”

仙君？长昭微一挑眉，这个称呼着实有些夸张。他淡淡一笑，没有应答，但见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彩灯，忽然觉得从这万家灯火中带一盏回去，天择也许会喜欢。

但他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却拿不定主意该选哪一个。他今日刚见天择，话都不曾说过几句，哪里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样式呢？

掌柜的一直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为他介绍灯笼：“这个是龙凤呈祥，上面洒有一层细腻的明珠粉，即使不点烛也可自明。看这龙须细如发丝，看这羽翼五彩斑斓！它这可是江都的名门望族最喜爱的一款！”

“这是鲲鹏，用的是双面异绣工艺，两种不同形态皆是栩栩如生，是往年来此参加归宁月的东洲仙君们的心头好！”

“还有这个永曜灯，您别看它简简单单就是个黄澄澄的圆球，可是大有来头！您仔细瞧这玲珑一百零八面，这上头用金银双色绣着徽恶山火的全过程！从观星阁主算出徽恶妖族有不轨之心，再到火烧一十六峰，以及最后的归宁月盛典全都详细记载了！永曜灯长明不灭，可是我的镇店之宝呢！”

长昭扫了一眼价格，默默移开了眼，心想：不就是长明灯吗？居然要十两银子。

他正想转身离开，却瞥见店铺后院里坐着许多人，看起来并不是店里的伙计，问道：“他们是？”

“他们是来做彩灯的客官。小店可以自制彩灯，客官若是实在没有看上的，也可以和他们一样自己动手做一个，别有意义。”掌柜的尽职尽责地为长昭介绍着。

自己动手做彩灯，这倒是不错。长昭微微颔首，问道：“那自制一个彩灯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笑道：“您是来参加归宁月的仙君，我们不收你们的钱，客官只管去做就是。”

长昭摇了摇头，道：“我这彩灯是要送人的，哪能用天一城的钱呢？”更何况我是要送给天一城的少城主，用他家里的钱给他买礼物，岂不可笑？

“这……”掌柜的似乎有些为难，思忖半晌，终是答应了，“那好吧，不过还请仙君莫要声张，否则我可是会被唾沫星子喷死的。嗯……五两银子，后院的材料任仙君挑选。”

长昭道了声好，爽快地付了钱，跟着伙计往后院走去。

他挑了洒有明珠粉的材料，正琢磨着该做个什么模样的彩灯，余光忽然看见一团毛绒绒的东西顺着墙头跳进了后院。长昭一看，居然是只幼小的狸奴。

这只小狸奴感受到了长昭的目光，侧过头来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警惕地后退半步，好像生怕他追上来一样。

这狸奴生得可爱，长昭舍不得移开视线，但也不敢上前去惊动它。

一人一猫就这样远远地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狸奴终于不耐烦了，朝长昭“喵～”了一声，转过头慢悠悠进了屋子，只给长昭留下了一个优雅的背影。

长昭忽然笑了，这狸奴让他莫名想到了天择。

手工活对他来说并不难。他自小就喜欢自己动手做玩具，屋子里摆满了他自己做的鲁班锁、陀螺、泥人等等，他就是靠着这门手艺让东洲岛上的孩子们都追在他身后喊“阿昭哥哥”。

他做事一向专心，一旦静下心来便好像进入了一个身外无物的境界，以至于连巫澜交代的宵禁也抛之脑后了。

长昭正一丝不苟地往彩灯上画狸奴的花纹，脸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啄了一下，他抬头一看，竟是一个东南西北折纸。

这个四方的折纸正张着四瓣嘴“扑哧扑哧”飞着，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长昭道：“阿湛，我在彩灯铺……”

“哥！你在哪儿呢？！我到处找不到你，只能先回天一城城门等你了，你快回来，宵禁时间快到了！”长湛洪亮的声音从折纸里传出来，周围的人都被这一声震天吼吓得齐刷刷往长昭这边看过来。

长昭呼吸一凝，心道不好，抓起做了一半的彩灯，就地御剑往天一城飞驰而去：“长湛你先回扶光山，我马上到。”

“你来不来得及啊？来不及我陪你一起。”长湛担心道。

“放心，我可以的。你先去，不用等我。”长昭语气笃定道。

“那……那行吧。我先回去，万一你被关外头了，我就去找阁主让他放你进来。”长湛道。

原本以长昭御剑飞行的速度，应该是可以刚好赶到扶光山的，然而等到他站在那条宽阔的白玉长阶跟前时，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头冷水。

出天一城御剑即可离开，但进城必须步行这条长阶，他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嗐，罢了。”长昭苦笑一声，索性慢悠悠地沿阶而上，欣赏着两边的壁画。

待他飞到扶光山下，便见整座山已然被一层金色结界笼罩，他只好寻一处有光亮的地方，重新把做了一半的彩灯拿出来继续画。

过了约莫一刻钟，东南西北折纸终于飞到了长昭的身边，长湛的哭腔从里面传了出来：“哥！你骗我，你被关外面了！”

长昭轻笑道：“我没骗你，我只是忘记了还要过白玉长阶。”

“早知道我就在门口陪你了！我刚刚去找观星阁的弟子，他们说这结界是第一任上官家主设下的，谁也打不开……”

“没事儿。这里是天一城，很安全的，我随便找个地方靠一夜就是了。”长昭回答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哥我陪你聊天吧，这样你也不会无聊。”

“我不无聊，该睡觉了。你也赶紧睡吧，小心别吵到其他阁内弟子了。”

“好吧……”

话音落下，东南西北折纸收拢成一个四方，悠悠落到长昭手心里。

没了长湛在旁边叽叽喳喳，长昭手上动作快了许多，很快狸奴彩灯就完工了。

他抱着彩灯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很是满意，心想着明日一早就将这灯送给天择。

也不知天择会作何反应，会不会……露出一丝笑意？长昭忽然有些期待。

为了明日能尽快回到扶光山上将彩灯交给天择，长昭直接靠在山脚下的一块大石上闭眼养神。

他调整呼吸，想让自己尽快入眠，但耳边却好像传来了天择低低的声音，像岩洞里的回音，悠远又沉闷。长昭心道自己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表哥。”

长昭以为自己在做梦，顿了片刻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分明是还未进入梦乡啊，那这声音？

他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子往身后看去……天择正隔着金色的结界站在自己面前。

“天择，你怎么来了？”长昭慌忙站起身，把身上躺皱的衣服抚平，问道。

天择没说话，垂下眼，看到了长昭身侧亮着光的彩灯。

长昭赶紧把彩灯拿起来，想递给天择，结果被结界挡住了。他苦笑了一声，道：“我本来还想今晚就把这个彩灯给你的，结果一时忘了时间。”

天择神色一顿，似乎没想到这彩灯是给自己的。他的手微不可察地攥紧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长昭静静地凝望着他。他应该是准备歇下了，白日穿的道袍已经脱了，只着中衣就下山来了。中衣单薄，在彩灯的光照下长昭能看见天择衣衫下朦胧的轮廓。

结界之后的天择仿佛被笼在一层金辉中，光影勾勒出他劲痩有力的腰肢和手臂，露出的脖颈雪白无暇，喉头微动，似乎有些紧张。

明明隔着结界，长昭却觉得自己好像能闻到天择身上淡淡的檀香，是让人很放松的味道。

他不知为何脸上忽然一阵微热，好在夜色浓重，对面的人看不清。他干笑两声，试图掩饰自己莫名的躁动，道：“只能明日再给你了。你……喜欢吗？”

天择闻言，抬眸对上长昭的眼睛，可长昭却心虚得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别开了视线。

天择没回答，只是淡淡道：“纪管家住在初子院西侧的逸云斋。”说完，他就又像前几次那样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长昭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夜色，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忽然绽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天择是……特意下来跟我说去处的吗？应该是的，他一定是被长湛的大嗓门吵到，知道我进不来，所以才下山来的。那他算是接纳我了？算的吧……

长昭不敢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但一颗心却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连带着嘴角也翘了一夜。

天择：表哥被关外面进不来，衣服都来不及穿就冲下山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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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狸奴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