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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再次见到沈长秋，是一周后。
小公子裹着崭新的青色袍子，脊背挺得笔直端正，可惜站着还没旁边大臣跪着高。
他脸色淡然，一板一眼地叩拜行礼。
皇帝笑得满意而宽厚，挥手让人起来。
容若软绵绵地靠在他爹怀里，把落在脸上的袖子费劲地抓开，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仔仔细细地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许是因为听过了故事，他觉得这人确实不像那些见了人就吱哇乱叫的寻常小孩。
是有那么一丁丁点儿仙风道骨的意思，但是..这也太不威风了吧？
像瓷做的假人，整就一指头就能戳倒的病秧子。
容若扬起下巴，一字一顿地问，“就是你要当孤的...嗝。”
一片寂静。
打完嗝，容若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清清嗓子，红着脸把话说完:“...孤的伴读啊？”
沈长秋说，“是。”
殿堂重归一片寂静。
经了上次那一遭，容若也不好再欺负人，但脸是摆出来了。
显而易见的是，他不喜欢沈长秋，就像不喜欢之前见过的那些小公子。
不是因为他们不好，是容若有个毛病，他只喜欢亲近宫里头的人。
像贴身伺候的红燕红绫红玉，跟着看护的绿酒绿汀绿水，还有小李子小杏子甚至父皇的老太监胡喜，大姑娘小伙老头老太太，上到八十下到十八，他都不排斥，只因为他们都是宫里头的。
宫里是他的江湖，至于宫外的，且不说其他，小孩，啧，好哭。
是真的好哭。
沈长秋进门之前，他见了起码有十个侍读，一个个打扮得像模像样，胆子比老鼠还小，十个里头有六个跪下就没忍住眼泪，讲话讲得直抽抽。
容若不承认，实则自己也是个哭包，同类相斥，当时就很生气。
他奶声奶气地训:“又哭又哭！一点男孩子的相都没有！”
——天地良心，这是皇后娘娘打趣他的话。他一字不动地照搬过来，还要狐假虎威，歪着脑袋问他爹:“阿若说得对不对？”
这两句话酝酿好了，就等着看沈长秋哭。
但沈长秋没哭，容若继续盯了他一会儿，他低着头，肩膀平而稳，一丝也没抖。
“你确定想当孤的侍读？孤的侍读，呵，可不好当。”
这饱含威胁意味的一句话甩出来，十个里剩下的四个勉强绷着脸的，也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谁想当你侍读啊，你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容若有数，他以为每个字离得远压得重，便能很明显地表示威慑或者不满。
但小孩子说话黏糊，软得能掐出一把水。
沈长秋还是没哭。
他甚至翘起嘴角笑了一下。
然后容若竖起耳朵，听到沈长秋温和应道:“是，臣会努力的。”
容若:“...”
好吧，声音有一点点好听。
皇帝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容若继续问:“你今年几岁啦？”
沈长秋:“臣十二岁。”
“哦，很年轻嘛，”容若摸摸下巴不存在的胡子，“你最近读过什么书呀？”
沈长秋答:“臣最近读了《说文解字》《增广贤文》。”
容若问..问个屁，他没话说了！
他爹前边问旁的小公子也就这几句话，怎么别人哭哭啼啼都能说一大堆，这位几个字就糊弄过去了？
憋了会儿，容若突然狡黠地笑起来，问:“孤问的是你，你总是说臣做什么？臣是谁？”
沈长秋:“臣就是臣。”
他看着像是被问住了，有点惊讶，容若有注意到他似乎想抬头，又忍住了，大概是想朝旁边的沈尚书求救。
见他无言以对，容若又得意起来，说:“笨，臣是你，你是沈长秋，所以臣是沈长秋啊。”
闻言，皇帝笑了一声。
嗯，胡说八道还振振有词。
沈长秋没反驳，应了声“是”，把头垂得更低。
网巾掩着他窄窄的额头，加上低着脸，容若只看到一段漆黑的发，一截白生生的颈皮，压根看不清五官。
上次御花园里匆匆一瞥，那被人见人夸的所谓“容貌姿美”，容若其实并没看得多清楚，后来怎么努力回想，也只有“哇，他真好看”的印象。
盯着沈长秋的发顶，容若不自觉地想到自己略黄的发梢，这要吃多少黑芝麻核桃仁呀？
然后说:“你模样生得又不丑，低着头做什么？把脸抬起来。”
说完，容若疑惑地看向玉阶下几个大臣，这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脸色怎么一下青一下紫一下红一下黑，厚厚大胡子也遮不住的五彩缤纷。
沈长秋也愣住，很快就反应过来，温顺地抬起脸。
这一下，容若被惊得魂儿都飞了。
容若原本是打算认认真真看个清楚的，别说看清了，他晕头转脑，满脑子都在想:天底下真的有比我还好看的小孩子！
沈长秋并非硬气的男儿长相，相反，他轮廓柔和，皮肤白皙，五官生得绚丽精致，像是用最细的兔毫笔一笔一划在纸上摹出来的。
老实说，有点女气，但发丝眼眸是点漆揉墨般的黑，生生将妖冶柔媚的苗头压下。
此外，他又几乎把“温润谦和，纯然无害”的表情刻在脸上，平白添了几分脆弱可欺。
当然，按容若的眼力劲，是看不出这些有的没的，他恍过神，只觉得他这个乖巧温顺的模样，简直是在可怜巴巴地冲人说:“你看我多好欺负，快来欺负我”。
心口砰砰直跳，容若热血澎湃，油然而生一股罩他的冲动...好吧，其实就是单纯地被皮相惑住了。
被惑住的后果，就是拍案而起，大言不惭。
“阿若要他。”
“不要别人了，就要他。”
容若:要他！
沈长秋: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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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可欺(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