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就是这么说的。”
被夜幕笼罩的某个小巷里,屋檐上深重的雾气凝结成寒露,时不时滴落到石板铺成的街面上,汇聚成一摊污浊的水洼,倒映着老旧荧红的「Lupin」酒吧的塑料招牌。
“这真是,”
坐在最里面位置的男子摘下眼镜,拿出手绢开始擦拭上面沾染的雾气,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说道,“刚出差回来就遇到这种事,真是不幸。希望组织那边能够快点处理。不然的话,我恐怕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喝酒了。”
“是是,专属情报员阁下的投诉信已经收到了,我们的人已经在处理,请您稍安勿躁嘛——”
坐在三人中间、鼓着脸趴在柜台上、并且正因为好友的抱怨而故意拖着尾音扮成客服耍赖的黑发少年,毫无疑问就是这次「旗下事务所被袭事件」中为众人公认的罪魁祸首,太宰治。
毕竟是作为首领直属游击队的队长,不管是追捕危害横滨黑夜安宁的狂徒,还是用杀戮来宣扬港口黑手党的名号,都属于太宰治的分内之事。
现在组织名下的事务所出现了纰漏,自然也是由他出面来负起这个责任。
更不用说,那位袭击者根本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宰治的狂热,再考虑到这位准干部平日大家都懂的私生活风评——
总之,无辜背锅的太宰治只好郁闷地出来借酒浇愁。
……开玩笑的,这点事情怎么会让他感到烦恼。
与其说烦恼,还不如说就是因为没有值得太宰治去认真烦恼的事情,工作、生活、部下都太过无聊,他才会跑到酒吧里找点乐子。
“真是的,安吾就知道抱怨……织田作,你是唯一和那名少年接触后全身而退的人,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建议?”
“长得很可爱,太宰要不要和他试一下?”
“‘唯一’?已经有其他人接触过对方了吗?”
这两句风格截然不同的回话宛如耳机左右声道放着古典音乐和摇滚歌曲一样,同时在太宰治的两侧响起。
黑发少年一想到这种滑稽的比喻,就忍不住想笑。他试图摆出一副朕心不悦的冷淡神情,但最后还是“噗”的一声在朋友们面前笑了出来,只好敲着桌子抱怨道,“怎么回事啊两位,我们现在谈论的还是同一个话题吗?”
“就是说啊,织田作先生,”
坐在最里面的人,是港口黑手党的高级情报员坂口安吾。
以他对于情报的敏锐嗅觉,看透那些隐藏在平静水面之下的阴谋诡计并非难事,
“使用出众的外貌来引诱任务目标,不管是刺杀还是权谋上的挑拨离间都是常见的事。”
“原来如此。”
织田作之助啜了口杯中的酒液。
他虽然觉得那个名叫维特的少年并不像是敌方派来的间谍或者刺客,但也不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去反驳相熟数年的友人的话,更何况对方的行径的确非常可疑。
性格和计谋方面先不做评价,如果太宰、或者港口黑手党的敌人请到这种级别的高手,用来刺杀或者威胁一国的总统大臣都绰绰有余了,为什么还要和一个地下组织的准干部过不去?
至于为什么不是维特本身和太宰有仇——
光看他那副“宝宝已经整整五分钟没吸到宰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充满仇恨的模样。
硬说有仇的话,只能是太宰欠了人家的情债……诶,这样一想的确合情合理起来了?
在织田作之助品着酒开始思考这些颇为感性的爱恨情仇时,在座的另外两位好友也展开了更加现实的、属于理性角度的残酷话题。
“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啊,安吾。”
太宰耸了耸肩,“织田作申请支援的时候,我这边就收到消息了。本来安排了一队人去处理,但是一想到对方可是织田作都要申请支援的对手,就临时加了一队人。”
其实还安排了这两支队伍互相佯攻掩护,将并不熟悉横滨的对方逼到某处港口废弃仓库的死角里,同时给成员们配备了大量的热武器,用的是以暴制暴、管你体术多厉害直接靠火力碾压过去的人海战术。
不过,没必要和安吾说得这么详细,对方可能只是喝酒时吃口瓜而已。而港口黑手党包括游击队在内的众多武斗派也还能打得动,没有沦落到要情报人员去上前线出战的程度。
“结果全体失联了。”
“全体……?!那可是两支队伍,大概有二十人左右吧。”坂口安吾就听到太宰的陈述后,面色立刻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居然出现了这么大的伤亡,想必首领很快就要亲自关注这件事了。”
谁知太宰反而摇了摇头,“没有伤亡。”
“没有……?”
“没有。所有人的说辞都是‘还没看到脸,就被后颈的手刀直接击晕了’。”
“……”
“而且,尽管人员没有死伤,”
太宰说到这里又开始不高兴了,不过由于他每天都是那张倦怠冷漠的无趣脸,所以哪怕不高兴也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所有人却都在昏迷的时候被拖到一起,摆成了一个巨大的……爱心。”
坂口安吾刚听到还有些茫然,毕竟摆成爱心这种相当低级的“示爱”手段,和港口黑手党“武斗派”凶残酷烈的形象实在扯不到一起去。
或者说这两个词语光是放在一块儿,都让人感到不协调到浑身发痒。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摆爱心示爱的对象,略带同情地看向太宰,试图在安慰和维护尊严中得到平衡,最后绞尽脑汁地挤出几个字,“这位倒是挺……煞费苦心的。”
“煞费苦心?”
来Lupin喝酒之前,甚至被森鸥外憋着笑叫到首领办公室里,好好关心了一遍私生活问题的黑发少年怨气十足地表示,“这家伙煞费苦心的结果,就是我等武斗派的面子都被人踩在脚底下了。”
“说起来,太宰以前真的不认识那孩子吗,他自称叫维特。”
织田作之助恰好在此时插话进来,他开始回忆起维特那段中二至极的告白语录,甚至都觉得可以作为未来写书时的某种灵感记录下来,“毕竟告白时语言异常的热烈,说要抱着你一起被末日的火焰烧死之类的,看上去好像很了解你的爱好。”
不过,当时的情况着实有些微妙,所以他也没有问得很详细。
“绝、对、没、有!”
太宰治像是被这句话冒犯了一样,他的上半身甚至嫌恶到微微向后仰起,语速飞快地辩白着,
“我的品味怎么会那么差劲!别的先不说,那可是被火烧死耶!?那家伙认真的吗?那样的死法未免也太痛了吧?我追求的明明是可以轻松去死的方法!”
“毕竟太宰君每天都非常忙碌,经常要去各种场合会见许多不同领域的大人物。”
相对来说更加严肃正经的坂口安吾,则跟在太宰治的话后面补充道,“按照织田作先生的描述,这位少年大概是哪一位要人身边随侍的保镖或者雇佣兵。即使见过,以太宰君的身份没有注意、或者记不住对方,也是很正常的事。”
“不,我真的没见过他。”
太宰·能将和魔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每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说过的话一一记住并且改编成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读懂的密码·治有些郁闷地嘟囔着。
不过,他下一秒又仿佛忘掉了这些郁闷,伸出手指残酷地压制着玻璃杯中晶莹剔透的冰球,直到它完全被浸泡在金黄色的酒液当中,才带着一丝好奇问道,“虽然恶趣味严重,但那个人真的像织田作说得那样厉害吗?”
“三个,”
织田作之助犹豫了一下,又将剩下的两根手指一起竖了起来,“应该是五个。”
“至少要五个和我程度差不多的人,一齐向他出手,才会有勉强接触到对方身体的机会。”
“哇哦,这真是很高的评价了,”
坂口安吾有些木然地重复了一遍好友的话,除了情报员以外,还兼职异能特务科在港口黑手党的潜入调查官的他,已经在这一刻预料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双重加班地狱了,“‘接触身体’,也就是说连还击都做不到吗?”
“做不到,我们之间的等级相差太多了。”
织田作之助收回手,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平和,并不在意自己会被对方打败这件事。这也很正常,毕竟他的理想又不是成为世界第一的武斗家。
“我使用了自己的异能力,但是除了躲避他的攻击以外什么都做不到,根本找不到对方的破绽。”
“甚至当他动起真格来的时候,连我唯一能做到的躲避,也失败了。”
他说到这里,对着鼓着脸似乎是在生气,但是那双鸢色眼睛却意外闪闪发亮、似乎忽然对未来充满了某种美好期望的黑发少年举起杯子,
“他的手法非常老练,想杀掉我的话,只要在那个时候伸手捏断我的喉管就好了——不管怎么说,能在工作里保住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能活下来,大概是因为自己认识太宰的关系吧?
织田作之助并不太相信对方所说的“从来都没有杀过人”的说法。
毕竟他不是没有眼界的人,看得出这位维特的举手投足之间,无一不证明了拥有真正顶尖的杀戮体术。
这可不是荧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却没什么大用的空架子,它的招式并不好看,学起来也不够轻松。
除却特殊定制的体能与器械训练以外,还需要无数次以命相搏的战斗,坚持长达数年或者更久的各种恶劣环境生存经验。
最重要的,是有足够数量的生命作为铺垫心理状态的基石。受训者必须“亲手练习”到将所有年龄和种族的生物都一视同仁,才算是铺垫好实习前的心理状态。
所以,维特大概是像自己一样以前杀过人,但现在处于金盆洗手时期的情况吧。
没见过黑法老、安布罗斯·德克斯特、红衣女王、伟大之潘神等等外神的人形化身的织田作之助想。
“那么这次就为了织田作成功地活下来而干杯吧!”
第二个举杯的响应者自然是太宰治。
黑发少年不再像之前那样一脸无聊倦怠,而是非常活泼地,仿佛在庆祝什么节日或者喜事一样将手中的玻璃杯高高举起,透明的冰球因为他的大幅度动作而在杯中沉浮不定,
“然后,如果那位少年真的像织田作说的一样,足够有本事,”
他的嘴角一瞬间勾起,那是曾经在龙头战争时期,让整个关东里世界都陷入了名为“太宰治”的梦魇的微笑,
“又足够傲慢的话,”
大约是因为还在朋友们面前的关系,他仅仅将这充满危险意味的一面露出了一瞬,就立刻恢复之前这是喜事啊.jpg的可爱Q版脸,
“那么下一次,我们三个人就可以一起为我的梦想成真举杯了呢!”
“那真是太好了,太宰。”被捧场的织田作之助投桃报李地应和着。
唯独在场三人中更加冷静理智的坂口安吾一脸纠结,直到被两位好友用如出一辙的、“安吾是不是加班太多所以睁着眼睛睡着了”的眼神盯着看个不停,才一脸受不了地举起手中的玻璃杯。
直到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光,甚至三人之间的话题都换了一茬又一茬之后,坂口安吾还是对此耿耿于怀:
刚才自己是不是应该打破欢乐的气氛开始吐槽……?
但是不吐槽的话,又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出祝辞……?
因为啊,太宰君的梦想可是——
来吧,看看甜甜星到底还有几个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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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天【已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