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坏学生是从来不穿校服的。
谢陨星的十五六岁,深灰色的工装裤材质,嘴角伤痕,垂眼微耷,像条没人管的小野狗,狂奔在街角乱巷。
他总是一身是伤混迹在人群里,在忽视与嘲弄的眼光里,漠然地干着自己的事情。
继父、继兄、被迫依附的竹马、软弱的生父、偏执的母亲、一柜子密密麻麻的药品……所有记忆都随着池也这个名字灰飞烟灭。
谢是谢陨星母亲的姓,母亲叫谢澜,和父亲池旻行离异后嫁给了当时名声显赫一时的裴家,谢陨星也从池也改名成了谢陨星。
这一场带着财权性质的联姻,最终挽救了奄奄一息的医学世家谢家,同时也保全了谢爷爷多年的杜白伦研究所。
谢家的两个女儿,全都成为联姻的牺牲品,唯一的长子谢钰随着谢爷爷一起车祸去世,但谁知道车祸里又搀着什么呢。
大人的事情很少让孩子们掺和,可是成人的颐指气使却悄无声息地影响了尚未成年的孩子,肉弱强食成为圈内的规则,谢家声名已经臭了,加上本身身体的残缺,在所有人无声的影响下,谢陨星也明白了他的处境,不得不依附和他从小一道长大的亓孟。
谢陨星年纪轻轻,给人当了小弟,直到某一天,那个人的出现,一套扑克纸牌,暗喻般横列出不同的游戏,世界游戏。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陨星做过最多的梦,就是黑暗中的人脸面谱,他背着人群,人群涌过,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刀,刀尖锋利,一张张漠然的脸同时转过来,雪亮刀尖对准了谢陨星。
你为什么不努力,那疑问的声音越来越响,在他脑海中轰鸣回荡。
谢陨星回过头时,周遭漆黑,深红色地毯,泛出鬼魅般的腐烂气息。
他看到亓孟高坐在顶端,手里缠着无数的线。
谢陨星叫亓孟的名字,可梦中的亓孟手指动了,谢陨星的身体随着亓孟手上的线鼓动,谢陨星仓惶地看,他那时才发现自己只是个傀儡,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
所有声音涌上他的脑海,大哭尖叫,谢陨星怕极了,捂着耳朵倒在地上,像昔年谢爷爷把他按在电击室里,对谢钰漠然地说:“按住他。”
带着阵阵电流的除颤器在谢陨星的瞳孔里放大。
脉冲电流让他喉咙深处里发出阵阵尖锐哭声。
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害人。
那些声音变成一道道漠然的来自四面八方的质问。
“为什么不努力,为什么甘心做一个收敛爪牙的废物?”“你为什么不努力做个废物。”“你为什么废物。”
谢陨星一身冷汗地瘫软在地上,在梦中梦不会醒来,他睁开眼仍旧是死寂到透不出一丝光的十六岁,喉咙发出沉闷的炙痛。
当时他的一个朋友唐佾,或者说是谢陨星自以为的朋友,让谢陨星下午去教学楼楼顶等他,谢陨星就推着他的轮椅慢吞吞地爬楼,谢陨星的腿因为和人打架受了伤,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
等他大汗淋漓地爬到时,并没有看到什么唐,相反的,几个男生在楼顶一隅抽烟,谈笑风生。
谢陨星认出那几个是学生会的人,这些人心高气傲,又和谢陨星算是老相识,谢陨星当即扶着横杆一个急刹车,朝着反方向驶去。
他这边的动静大,他们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谢陨星。
有人闲散看了一眼谢陨星,扭回头用云淡风轻的语气继续闲谈。
“那瘸子是因为太子党的倒台,才受牵连断腿的吗?”
谢陨星的动作一顿。
那群人依旧嘻嘻哈哈,放肆讥讽。
“真可怜,我父亲说,一个萧条堕落的旧族,自以为傍上亓狐就能一飞冲天,真是笑死了,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什么根基百年的医学世家,明明是利欲熏心的商人,它配医字吗?”
“占据了新水几百年,太子党的人早该下台了,这款蛋糕本该是属于大家的,亓狐凭什么觉得他能占市场份额的 70%”
有人有些迟疑:“可是如果他下台,下一任的主位由谁来当选,林氏当权对我们未必有利。”
那些孩子操着成人的口吻,明明只是十几岁的年纪却已然被成人化,嚷嚷道:“票是大家选的,自然是要选出最能为整座城市服务的。”
“可是亓狐在的时候,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利民的啊,他还给出高额补贴。”
“迷幻剂而已,你以为有多民主吗,这不过是亓狐和唐德汀的一场交易而已,他们只是希望更多花钱,他们给穷人更多的补贴难道是为了这些穷人们好吗?不,他们只是需要把自己的产品卖给这些穷人,等着他们痛哭流涕地感激。”
“这有点说不通吧,如果是为了利益,老狐狸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去捡那些没人要的垃圾?”
“永远不要试图去理解一个疯子在想什么。”那人面露嘲讽,“亓家太贪婪了,你看他做的每一件事,他妄想和那些挂在墙上的人比肩,可是却要牺牲我们的家族,难道我们不应该联合起来抵制他吗?”
随着那句话,在谢陨星梦里,那张脸露了出来,一瞥落入他迟缓的记忆里。
方块 J,白舜水
白正新的儿子。
一些噩梦接踵而至。
有人怀疑地说:“可是白舜水,虽然你这么说,你做的事情难道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我看你整天鞍前马后地跟着会长,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你没能代替谢家瘸子站在亓孟旁边吧。”
他们口中的会长是谢陨星的继兄裴迟屿,裴渊的儿子,而同样,以言病水、白正新、裴渊为首有一个经济组织联盟,其中利益涉及巨大。
白舜水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们哪个不是受到家长叮嘱去和亓孟相处,如果不是因为无法靠近,你们难道会退而求其次跟着会长?”
白舜水的声音却很慢,抬起的眼眸透过人海一眼钉在不远处飞转的轮椅上,“除了…那个。”
人群倏然沉默了下来,在家挨过的责骂皆数变成对同龄人的暴虐情绪与发泄渠道,眼中陡然爆发出兴奋的光。
谢陨星正奋力往回推轮椅,他只是看起来傻,有时候聪明得不行,知道碰上这群人肯定没什么好事,跑就完了。
可是眼前忽然被沉沉的躯体挡住了,谢陨星心底蓦然一沉。
他慢慢抬起眼睛,由白舜水为首的几个学生会的精英都在看着他笑。
谢陨星想退,身后已经没有路了,他被他们团团围住,像待被群狼分割的鹿肉。
白舜水的手指弹了下他的轮椅。
“看看这是谁啊?哦原来是亓家的小狗啊。”
他们都笑了起来。
为避免更深地激怒他们,谢陨星低下被讥讽得泛出愤怒的眼睛,一声不吭。
“怎么不说话。”有人说,“你平常不是很能吗?怎么亓孟一走,谢公子的脾气就没了?”
白舜水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脸。
被他碰到的刹那,谢陨星浑身微震起来,他死死握着扶手,一字一句说:“你们会有报应的。”
“你那个婊子妈使了下三滥的手段嫁入裴家,你比你妈还厉害,搭上了亓家,你教教我怎么做到的呗?靠你这个废物,还是你妈和亓孟他那个风流的爸爸。”
几个人都暧昧地笑起来。
谢陨星眼底陡然爆发出寒光,死死瞪着他们越说越兴奋的脸。
他们说着自以为是的事实,自诩站在道德高地上,做着所谓正义的暴力事件:“谢家早该从新水七族里除名了,至今不倒还不是因为你妈攀上了裴家,靠出卖西南韩氏换的家族不倒,人血馒头好吃吗?”
谢陨星扭头,却被几个人掰着脸正过来,他试图挣扎,可下一秒,身体被几双手按住动弹不得。
为首的男生斜睨着他,神色冰凉:“都是一丘之貉,你装什么呢谢瘸子。”
谢陨星身体无措地抽动了下。
“你跪下,我就放了你。”
“我……不。”
当他们被父辈训斥,或受到打击一蹶不振时,谢陨星的失落会让他们忘却不快,仿佛那些都不再存在,因为他们在同类身上找到了优越感,只要看着谢陨星垂头丧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空气里一下子充满了欢乐的空气,他们哄堂大笑起来,高声说:“看啊,谢瘸子,这就是谢瘸子。”
“废物就是废物,你看你哪点像个男人,还长了张这样的脸,会有女人喜欢你吗谢陨星?你这种娘娘腔也配被看重。”一个人指着他说。
旁边人却忽然安静了下来,那个说话的人戛然而止,如有所感地低下头,谢陨星目光冰凉注视着他们。
他们才觉得那张熟悉的脸似乎又长开了一点,那双天生无辜的琉璃灰垂眼,因怒火连眼梢都红得要命,反差极大,浓密的睫毛将他神色遮得阴翳,像个脆弱不堪的瓷娃娃,几分可怜,漂亮得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一个人嘟囔着:“奇了怪了。”
那人的手伸在半空,“你看他连胡子都不长,还细皮嫩肉的。”
“你们说他是不是个公公啊。”
谢陨星的脸色在瞬间大变,他身子朝后缩,压抑着愤怒。
所有人有一次笑起来,有人说:“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家的那群走火入魔的科学家,疯魔的时候把他阉了也不一定。”
“这就是流着杀人魔血液的孙子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家人是个疯子,你也是个疯子,逃不掉的谢陨星!基因门的后代!”
他们口中说的是亓见清名下投资的研究所,这家研究所研究的东西是保密的,外界也不能与之接触,总负责人出自百年的医学世家谢氏,只是可惜,两年前,研究所被迫关停。
具体是为什么关停也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中央政府的人来过,因而项目才终止。
“不……不是的。”沙哑的声音忽地响起,几人回首,见谢陨星木木坐着。
他们都喜欢看他这种无助的神情。
谢陨星突然发力,张口狠狠咬上,不管不顾地撞过去,白舜水还在笑,这么一来脸上笑容骤失,耳朵上被谢陨星咬出了鲜血,只是反手一甩,就让谢陨星从轮椅直直冲出来,倒在了地上。
白舜水右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朵,啐了一句:“疯狗。”
白舜水狠踢了谢陨星几下,一把将他掼起来,一巴掌朝他的头砸去,谢陨星半个身体摔过地,重重一声痛得几乎没知觉,皮肤和地擦过的地方洇红一片,天旋地转地倒了下去。
“把他抬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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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的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