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微浮,云儿还缩在月亮怀里昏睡不醒。
什么都陷在昏迷里,包括谢陨星。
谢陨星就趴在床头垂头丧气地睡觉,一截雪白手臂垂出床外,手背上杂乱无章的纹路将生命弧度雕琢得迷离,这令半尺之外的亓孟睁大眼,死死盯着他朦胧卧躺在淡蓝色病床上的躯体,谢陨星呼吸绵长而平稳,只是长臂垂陷,连红润的指尖都泛出□□横流的旖旎色。
亓孟不觉喉咙有些干,试探性地推了他一把。
“陨星,谢陨星,醒醒,你哥来了。”
他睡得昏头了,漂亮的鼻尖翕动,只见那张殷红嘴唇乖巧微张,带着轻嗔薄怒:“你妈死了。”
亓孟探手一捞,仅凭臂力就把谢陨星从床头捞到了怀里,睡梦里的谢陨星丧失了白日里的攻击性,很乖顺地揽住了大型玩偶。
亓孟捏了捏他的脸:“坏东西,怎么还咒我妈死呢。”
他蹙眉,梦中呓语:“我妈死了。”
“这大可不必。”
摸着手感,甚觉奇妙。亓孟低眼,手指尖顺着他瘠薄的手腕轻轻往上滑,谢陨星有些冷地颤缩了下。
一副依恋又信任的模样。
他有些抗拒地呜咽。
入目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谢陨星惊吓得爬起来就想跑,亓孟瞬间恢复病人娇弱不堪的模样,任他一把推倒了。
谢陨星刚爬两步,也不知亓孟是不是故意的,那条石膏腿就把半空往外爬的谢陨星绊倒了,谢陨星痛得嘶声。
那双狭长深邃的丹凤眼无辜地回望。
现在已经是白天了,门后传来窸窣的说话声、脚步声,随时都像要破门而入。
谢陨星紧张得要命,怒气冲冲地狠拧了下对方的手臂,颤着哆嗦的双腿往外爬:“你有病啊,我衣服裤子呢,你把我裤子藏哪去了?”
亓孟一声不吭地被他辱骂,看似难过地低了头。
“对不起。”
这句声音弱气极了,似真心诚意的道歉,令谢陨星的暴躁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亓孟似乎在哽咽。
“我藏起来了,对不起,我一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对你做一些亲密举止,我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你知道的,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人对真正对我好过。”
谢陨星的动作一顿:“是,是这样的吗。”
“你的衣服在坐垫下,你去拿吧,很抱歉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包括那天夜里,就差一点我就能。”
谢陨星被他说眼睛泛红,那天不堪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
猝不及防,耳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谢陨星回头。
亓孟这一掌把自己打偏了头,面颊清晰可见地浮起五个手指红印,含泪回望,深褶乌黑的凤眸显得难过极了。
亓孟扬手,掐算着谢陨星和他的距离,眼看一巴掌又要落到脸上。
被谢陨星抓住了手腕。
谢陨星心头一软,由于他爸找了小三的缘故,他最见不得弱势了,一见弱势者就好像看到了妈妈,他安慰亓孟:“也不全是你的错,你别难过。”
亓孟掐准了时间,被谢陨星愧疚抱着,几秒后猛然咳嗽起来,谢陨星慌张地握住他的手:“亓孟,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谢陨星恼羞成怒地推亓孟一把,他被一推就倒,趴在床铺上剧烈咳嗽起来。
吓得谢陨星忙把亓孟扶起,手指轻抚他后背。
亓孟眸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了。
“对不起。”亓孟低眼:“你开始就是我强迫你的,我不该向你要求太多。”
谢陨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的,你不是喜欢那个姓唐的吗,我都没关系的,我不该拦着你奔赴向你喜欢的人。”
“我和唐佾只是朋友,我只是想交些成绩好的好学生做朋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亓孟有些讶然地挑了舌尖,“我成绩难道不好吗?”
“但你不是好学生呀。”
没有好学生是会把老师打进医院里,让附近几个学校的校霸跑过来堵谢陨星,问他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特狂的叫亓孟的疯狗。
“我很抱歉。”亓孟低声,“我以前做了太多错事了,或许从一开始,我爸妈离婚那会儿。”
谢陨星提声打断他的话:“那根本不是你的错。”
亓孟苦笑一声,低垂下眼睛。
谢陨星满心懊恼地想该怎么劝他,那双狡猾的眼睛不紧不慢探过来了:“陨星,我好冷啊,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谢陨星想到他方才的提议,有些迟疑地抬头。
他贴着谢陨星的鬓角,嗓音缠绵轻薄。
“我都问过了,今天这个病房的护士请假,没有人来代班。”
从病房出来时,谢陨星软着腿坐到了医院长凳上。
亓孟发给他一系列的清单,这人一副大少爷做派,挑食又难伺候,半根葱叶整盘废,水果只吃剥好喂的。
其挑食程度竟然有10kb。
他气得砸了手机,又马上弯腰捡回来看有没有摔坏。
就在不远处,一道目光落到他被亲得殷红的嘴唇上。
“亓孟在404病房,你去吧,我在外边等你。”裴迟屿从护士那走了过来,瞥见好友一动不动站着,声音微抬,“在看什么?”
面容略显冷淡的少年别开眼睛,拢住了怀里探望病人的鲜花,语气波澜不惊:“看罪恶之源。”
裴迟屿顺着言柯方才目光所向,果不其然看到了长凳上的谢陨星。
他还维持着低头发怔的姿势,嘴唇柔软殷红,肌肤雪白,一对瞳孔懵懂漂亮。
刹那间,裴迟屿的怒火微盛。
在他们来之前,谢陨星在干什么,难道已经恬不知耻。
裴迟屿脸色微沉,越想克制乱糟糟的想法,越是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刻画,乃至于心神不宁盯着谢陨星看。
谢陨星如有所感地抬起头,恰好撞进裴迟屿一双谴责怒火的眼睛。
他移开眼睛,换了个看不见裴迟屿的凳子坐。
亓孟的主治医生经过时,被言柯叫住了:“楚师兄。”
楚医生脚步一顿,走了过来:“嗯,这是你朋友?”
裴迟屿压根没有叙旧的心情,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就说:“你们先聊,我去见我弟弟。”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承认谢陨星是他弟弟,言柯侧目看了几眼,裴迟屿已经走到了谢陨星的面前。
“谢陨星。”
这三个字叫得猝不及防,谢陨星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张称不上友善甚至可以说是满是讥讽的脸,吓得手机从膝盖滚了下去。
裴迟屿手疾眼快去抓他的手机,他也下意识倾身去抓。
两个人猝不及防撞到了一起,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笼罩而来,滚烫呼吸贴着他耳鬓侵略过。
他如惊弓之鸟吓得一退,额头却撞到了裴迟屿隐晦暗沉的侧脸。
一触即离。
他呲牙咧嘴地捂着额头,讪讪抬眼。
裴迟屿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看他。那瞳色很浅,直勾勾看人时显得傲慢,又毫不内敛,带着一股优等生的自恃清高。令人不觉有种自惭形秽的错觉。
谢陨星揉着发青的额角,心头莫名有些恼。
“我爸让你回趟家。”裴迟屿说。
谢陨星答:“我妈说了。”
裴迟屿并不回应,只是看了他一眼,闷闷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谢陨星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裴迟屿,足足把人盯得恼火起来。
裴迟屿:“你看什么?”
谢陨星说:“你怎么还在这?”
“我等会人。”裴迟屿反唇相讥,“那你怎么也不走?”
“我呼会吸。”
“嗯??”
谢陨星不知道要怎么裴迟屿解释,更不想告诉对方病房里的空气都被亓孟玷污了,低下头一声不吭地玩手机,推塔实战,推得可开心。
裴迟屿也看手机,眼睛盯着花花绿绿的股票,是幕京公司的市股,这两几个月来裴渊忽然撤掉了在军防通讯的大部分资金,转投向幕京,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谢陨星的余光瞥见裴迟屿手机页面的刹那,忽然惊醒似的摁掉了手机。
人和人的差别太大了,他又不想承认他真的比所谓的哥哥差很多。
这样想着,谢陨星打开了手机阅读器,看起了英文小说,纯英文,然后假装沉迷地跟着念:“Pei eat fish。”
裴迟屿侧眸看了他一眼。
但他只认识其中几个单词,只好挑自己会读的念。
“Fuck the fish.”
裴迟屿放下了手机,谢陨星眼皮颤了下,假装很会英语的样子,虚张声势:“** ni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