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漫天缠绕着,翻滚着,有时像是鹅毛,几只聚在一起,轻轻落在建安城的青砖黛瓦上。有时形单影只,落入值房的红灯笼里。
红光朦朦胧胧,影影绰绰,从高处来看,随机摆布的灯笼连成了一片,在旷远宏达的宫城里,也不显得寂寥。
茫茫天地间,曲径通幽处,身着绣有赤色锦鲤与碧波纹样的玄色官服,这位朝廷命官在书案前缓缓睁开了双眼。灯笼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旁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映照在他无双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肃穆之气。
他静坐片刻,眼眸低垂,似乎是在回味梦中的情景,随后便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伸手拿起了案上的毛笔,顿了半晌,才发觉这议事厅并不应该只有他一人。
毛绒毯从膝上滑落,落地无声,一室静谧。
桌上只余几张无关紧要的红绿册子,真正核心文件早已归置他处。
骨节分明的手脱力了许久,有意识时才发现原来攥得死紧,盯着空无一人的室内半晌,等到视线变得清明,才哑然失笑。
檀木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刺的一声,弯腰捡起那方不属于自己的薄毯,搭在臂弯处理好每一缕褶皱,另一只手最后再搭上去。
珍视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眼珠子。
再次挺直腰,琥珀色的眼眸黑亮亮的,泛出宝石般的光泽。
萧宁凭栏遥望,看整片城燃起的红灯,眸光明明暗暗。在昏晓中,手肘撑面。
“夫婚礼,礼之本也,万事之始也……”
音质好听的一道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萧宁都不用回头,就可以知道,那个向来恣肆张扬的家伙醒了。
视线依旧停在远处孤零零的红灯那,随着它,思绪放空慢慢飘远。
一道泪痕无声滑落。落在栏杆上,濡湿了一小片,却也不多。
赵子恒看着公职时间,圆滑无比的人竟然放任自己的情绪不理人,顿觉惊奇。
现实与梦中的身影渐渐重合,只是现实的人儿,很单薄。
仿佛一阵风吹来,眼前的人就要跟着去了。
五脏六腑莫名其妙的疼起来,他稳了稳心神,理清思路,“至于吗?那人娶妻你就这么难过?”
宽大的手掌就要捏上萧宁的肩,像以前一样,这个懂自己所有所有的人,这个自己无知无觉间崇拜了那么多年的人,这个从底层爬到宰相之位堪称传奇的人……
无数次的遥望、跟上,吃酒探花,搭上肩膀就走。
无数明枪暗箭,后背相靠,性命相连,也是招呼一声,一起坐下吃顿茶点就敲定了……
亦如临行前醉春楼上,他为萧宁践行,又在临江码头,等她回京。
从前只以为自己心大,现在……
这不就是爱情!
至于陆昭熙那小人——还好十年前的会晤局没组的起来——都是罩在真心之外的迷惑,是对他们之间真情的考验!
道理他都懂,但是他还是很吃味。
以至于这次多加了些力,把人的身子扭正面向自己。
走惯官场的赵子恒极擅长掩盖情绪种让人处于不利地位的东西,他可没忘记这良心的胳膊肘往外拐的人,还在和他冷战。
“你怎么……”
看到萧宁脸上的泪痕,他的整个人立时脑中全部空白,瞳孔紧缩,揽住臂膀的手霎时收紧。
大概有一片秋叶从枝丫处坠落到地面那么长的时间,萧宁早就偏过头,用自由的手背擦拭好面容,勉强维持住人前的面子。
然后……然后赵子恒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她整个人都被狠狠搂进一个宽阔厚实,发着烫的怀里。
萧宁觉得自己被非人力量勒住,还勒得死紧,檀木香强势侵入她的鼻腔,扩散到四肢百骸。
旁边摆着的一坛酒壶和两只酒杯,被这动静扰乱了布局,其中一只圆润白玉酒杯晃着侧身滚落。
“杯子!我的一整套汉白玉烤瓷釉杯中的一只!”
萧宁的手没什么力气的推着越来越烫的胸膛,对方就如铜墙铁壁般纹丝不动。
“彭”。
玉瓷迸裂的刺耳声音刺着萧宁的耳膜。
“你发什么疯?”
接着就是最真情实感的一句话,“你打算赔我多少钱?”
萧宁不懂,碎了杯子的是她,腰腹臂弯最后酸疼的也是她,为什么赵子恒比她还生气的样子?
眼眸布满血丝,胸腔不断起伏强势带着自己的呼吸一起同步,控制不住的吐息也慌乱霸道无比。
萧宁想,她没见过眼前的贵公子生过那么大的气,从来没有。
“你怎么能哭?”声音都有点崩溃的意思,
“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你哭……从来没有!”
萧宁的心跳被他的带着,也开始逐渐加快。她下意识想摸摸鼻子,缓解自己的不自在,发现自己现在做不到后自以为很大力拽了下对方的衣衫,泄愤般忿忿的。
“近来确实哭的有点多。”转而一想,自己为什么要向他解释这个,又气急骂了一句,“碍着你了?”
“你又凭什么为了那个人哭?”
陆昭熙陆昭熙,又是他,每次提到他,眼前的人要不就阴阳怪气,要不就像现在这样神志不清。
等等,该不会他之前绕过自己办好的赐婚文碟也是因为……陆昭熙?
想到这一点后,犹如清气醍醐灌顶,萧宁推他不过索性也就在热源处待着不动,反正秋风凉得起劲。
“你这次过份了。”
“嗯。”
赵低哑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起的发丝晃动擦过脸庞,有点痒。
萧宁气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你就应下来。”
“萧陵,我做梦了”
对方此时幼稚到不像个政客,萧宁毫不怀疑,自己是唯一能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人。
她顺着他说,
“什么时候的事?”
萧宁知道他一直以来空间建构能力无人能及,所做之梦无不具细、体量庞大,所耗精力也是常人难以承受的。所以他也极少夜里多梦。
这次应该是她回来了,朝廷上下内外皆由他把持了好一阵,累也累死了。
“今日昏晓,你也不同我正常说句话……”
末了压抑的尾音很难不让萧宁以为他在示弱撒娇。
“这也要怪我?”
萧宁才不会惯着人。但心里压着的一口气也确确实实放下来。
呼,还好不是因为江南权力让渡的事情。
手背囫囵顺了几下对方的背,“行了,体谅你,就不计较你管太宽的过错了。”
“那你也可以体谅我接下来的举动吗?”
“什么……晤”
一片温热覆上,香檀气息强势地钻进自己的里里外外,那股香像丝线一样,先静静等待,待到困住自己时,你才警觉,原来它一直在自己周围,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习惯了它一圈圈的缠绕,再收紧,到现在再也摆脱不了。
萧宁对肢体接触向来不敏感,或者阈值是被赵子恒一步一步,悄悄降低的。
他闲心大起时,顺手牵过自己的手看个半天,萧宁通常劳累到丝毫不想动弹,也就任由他动作。
后来拥抱也是常有的,可以想象,从零开始,之后走的每一步都那么难,每一步都是热泪盈眶,并肩站在一快的两位年轻人,不会觉得一个温暖的拥抱是有违君子之礼的。
拥抱是一件温暖的事,萧宁确信。
但可能彼此权势都水涨船高,需要一个拥抱确定对方意志的事越来越少,赵子恒在很少会和自己凑得太近。
接过呈文不小心蹭到,他会像装作不经意收回,刻意地强调无意、纯属意外。
只是闲时越来越不遮掩了,把视线放在自己身上,就算玄武湖里的鱼儿咬钩了,他也毫不犹豫地赶到她那儿把炭火撩好。
他还刻意掩饰,说是自己一点生活经验都无,要没有他,能不能好好活着到现在还说不定呢。
萧宁知道,他这是哄骗姑娘的常用手段,虽然自己在他面前是‘男子’,他总是有无意把这些手段用自己身上。
自己认知清楚,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
高处凭栏,一个念头来过,她是真的想跳下去。
正好死后权势空缺出来了,怎么收割够他头疼好一阵。私心希望他能争点气,带着自己未半的愿景继续走下去。
之前碰了手都大惊小怪的人现在禁锢着自己,低着头,慢慢凑近气息相交,贴上来时却毫不犹豫。
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腰被宽大的手掐着,萧宁吃痛,眼睛里水光一片,呼吸被夺走,心里更是震惊外加震惊。
被掐了下牙关打开,没等新鲜的空气进来,那阵深沉的檀香就侵袭进来,掠夺着仅剩不多的氧气。
萧宁本来就借酒浇愁,酒量不能说与天无极,也能说谁都不敌,何况想死之人,还能有多少留给自己的力气。
偏偏现在情势所迫,被人压着……亲。
骨感漂亮的手腕被扣住拉着向那颗跳得极快的心脏处,是质感上乘的柔滑布料都挡不住的,喷薄而发的男性气息。
萧宁纯坏的那些年,也算是……阅男无数,不得不说,赵子恒身材是真的,嗯……很不错,嗯……优越至极。
另一只手腕在他的略粗糙的掌心中转了转,活动实在艰涩,根本抽离不出,摩擦所过之处炽热无比。
在这场始料未及的缠斗中,贝齿狠心上下一咬合,血腥味很快在口腔中蔓延,这个疯子只顿了半息不到,就开始更强势的侵略,攻城掠地,自己步步退却,颓势尽显。
后腰抵在两人登高眺望过无数次山河的高栏上,一触及离,萧宁以为终于要结束皮时,赵姓男子把她更往怀里带了带,青劲爆起、寸脉尽显的手背掌着腰再次把她压向身后的万里河山。这样的姿势更好承力,萧宁有点崩溃的认识到——这家伙来真的。
整个过程慢慢递进的,温柔的贴近,却根本不给适应时间,舔抵厮磨强势至极,也耐心至极。
上鄂腔也尝到了血腥气,头皮麻成一片,就在他闭眸专心借势加大力道、手背被两人的重量压出红痕时,萧宁的手终于找到了空子挣脱出来,白皙如汉白玉般的手在空气中搜寻着酒壶准备砸向他,
脑中的想法只剩下送赵子恒去死,也没来得及掂量价格,——她是真的……
还没等心中的一口气聚起,五指张开时手掌下一刻就被覆盖住,那只大掌色气地从掌根慢慢攀爬向上,直至强制抵掌十指交叉,紧紧相握。
萧宁使劲甩了两下,发现根本纹丝不动,距离装了美酒酒酿的沉重玉石壶就只有半寸,一个小指头的长度。
她要气死了!
绝对是故意放开她,然后好趁机这样占她便宜。
一想到这人困住自己发狠吻自己的同时,还有空耍这样欲擒故纵的小技巧撩拨自己,萧宁就越来越气。
耳垂红得像要滴血,就在萧宁觉得自己要因为窒息而死时,唇舌被放开了,强势不容拒绝的檀香还留在原地,热意犹在。
他的气息也乱了不少,低哑又压抑的喘气凑在贴近耳窝,放大了无数倍。
“要换气……”如玉石般清脆的声音砸向耳膜,“真的……”,对方咬牙愤恨,“”带不动你”。
这句话对她现在这个状态是一点就炸,红晕从耳垂蔓延到脖颈。
“呵……怎么那么可爱”男人低低笑了句。像是情难自抑,也像是多年夙愿得尝,那种发自心房最里的笑。
嘴角上扬得厉害,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男女力量本就悬殊,被困了那么些时间,萧宁所有骨头都是麻的,在赵子恒的支撑下,才不至于四肢发软姿势不优雅地跌落。
“你!……你……呼”
说着话的时间,赵子恒也没老实多少,含住了萧宁滴血的耳垂。他也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全身心只剩下两个想法,亲,和继续亲。
敏感的耳窝传来湿润的触感,又一朵巨大的烟花在萧宁脑海中炸开,把缺氧的脑海轰了个稀巴烂。尾椎骨都酥麻到不行。原本的辱骂也还没出口,不过她并不算清明的视野看赵子恒的眼神,堪称疯狂到极致的热烈。就知道了,这个家伙是她的半个字都不会听进去。
她丝毫不怀疑,诅咒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他也会说,‘好再来一次’。
两人不愧是众人口中的最默契的伯牙与钟子期。
各自的心思都猜得准确。
萧宁的每一步都无效,就连无所谓的情绪节奏都被赵子恒掌控的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