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顾老师人怎么这么高冷?”
“唉,新人嘛。接受不了是正常的,饿几顿,被能量没了,害怕降层了,就好了。”
碎叶在鞋底发出垂死的呻吟,月光像块浸透福尔马林的纱布,虚虚蒙在顾临安的银框眼镜上。
踏着枯叶与依稀如纱的月光,顾临安领着新一批“新生”上早自习。
在老教师看来,作为带队老师的他并不称职,没有给学生门提供良好的陪伴,没有展示才艺使学生亲近。
是个没师德,没师能,没师心的三无教师。
凭什么做班主任。
就如同他的升职简历那样扣分,但是他的个人实力摆在那里,谁也撼动不了他自主选择的职位。
他握着手电筒的指节泛起青白,光束扫过走廊时惊起成串霉斑——
那些褐色的菌丝正沿着墙缝爬行,组成无数个"死"字。
"顾老师……"一个昨天幸运存活的老生从教室窜出,拽着他衣角,像刚出生的小兔见到妈妈一样紧紧地依偎着他。
他的脑海一直在不断的重演昨天坐在教室角落的张同学,那人最后蜷缩在楼梯间时,指甲缝里塞满了自己的牙齿。
此刻他紧紧的拽着顾老师的衣角,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颗浮木。
办公室的对话从通风管钻进来:"听说顾老师入职体检报告有37项超常?"
"那又怎样,"茶杯磕碰声里混着嗤笑,"他学生连他送的糖都敢不吃。"
储物柜第三格的铁锈在掌心洇开血痕,顾临安抽出被牛皮纸包裹的教案。
纸页间夹着张泛黄照片,十年前的毕业照里,站在他左侧的女生眼睛位置只剩两个黑洞——那是他带的第一个班的唯一幸存者。
可是她明明已经这么的努力的活,想活下去的**那么强,为什么成不了老师?
“你先回去吧,我相信你。”
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开饭喽!”
“开工上班!”
“顾老师那个班的那个女学生,到现在了还没毕业,这可不行啊。”
“是啊,作为老师,我们要为了学生的升学率着想啊。”
还是她们这些专业的老教师尽职尽责,每次都能在学生开小差时,及时批评学生,将学生带回正轨。
他把玩着锋利的铁片,它能轻易划破木板,却戳不伤他的手。
“又在胡思乱想了?”
顾临安在第三十七次逃避话题时,旁边墙角的苔花正在腐烂。
花瓣里爬出黑霉,像他缠在手腕的笨拙的红绳,在潮湿的梅雨季里沤出铁锈味的叹息。
就算是中午的操场,也是如凌晨般暗淡无光。
“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不如享受当下。”她的马尾被身边黑影簪上一朵其他老师种出来的花。
微风轻轻的吹,花瓣在风中颤抖着摇曳,就像是许多只美丽的蝴蝶在她发间逗留。
顾临安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盯着跑道上经年累月压出的凹陷,那里还粘着不知道何年散落的血渍。
只可惜这里从不下雨。
它也不会有干净的一天。
操场上的学生来了一批又一批,消息和时光却永远停在自己心跳停止的那天。
下午三点的操场在胡乱的挂着风,节奏如每天都会在校园里上演的压倒性厮杀。
指尖有节奏的快速敲打在水泥地上,试图转移注意力,仿佛在模拟自己最后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
从前的所有记忆被打碎,只有最痛苦,和最欢乐的那几个记忆能依稀记得。
如今工作内容虽然令他感到不适、恶心,但是生活还算过得去。
每天工作半小时,休息23小时,不正是他之前梦想的退休生活吗。
他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再说了,能活着已经很好了,活着已经是个很奢侈的事了。
他应该感到满足。
可是不甘心在心里愈演愈烈。
“我这里有几颗学生给的糖,你女朋友应该爱吃。”
“谢了。”
真是方便,连手都不用挥,只是心里指挥一下那黑雾就自动把糖递了出去。
真适合南方靠一身正气过冬的冬天,连刷手机会冻手这件事都解决了。
直到某天被学姐拽去她的班级,她指着一个面对面容扭曲随时能击杀她的老师,还能昂首思考策略小女孩。
那个女孩长得很像曾经那个看到回家路上的晚霞会幸福,拍到有意思的照片会马上分享给所有的好朋友,吃到好吃的东西会幸福的冒泡的自己。
而如今的他是泛黄信封上的火漆印是干涸的血色,拆开来是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的努力,他的歇斯底里。
信封里的字迹被自己的血肉晕染成蝌蚪状。
最后几页夹着片银杏叶标本,叶脉间写满他高中竞赛获奖时的剪报。
雨突然滂沱,水珠顺着一旁生锈的防盗网滚落。
顾临安发现每滴雨都在折射出自己的眼睛,那个用剩余的爱包裹着现在自己的自己,正给他展露如何榨干自己最后的价值。
他一直在迫切的想要捧一个好的结果给自己,让自己死水的生活开心一下,可是又一次搞砸了。
他也经常背地里问自己,我该走哪条路。
自己能不能给自己一条明路。
光影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在雾里迷茫的寻找他,此刻正用粒子般消散的声音说着什么。
可是就连他也开始慢慢消散了。
他蓦地跃下那璀璨的舞台,置身于湿冷的雨幕之中。
冰凉的雨滴肆无忌惮地砸落在他的身上,顺着他那脸颊缓缓滑落,仿佛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忧伤与落寞。
他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决绝与倔强,仿佛要与这冰冷的世界抗争到底。
十七岁的他站在物理集训营码头,外套被风吹成帆,眼里装着整个银河系的星光。
照片背面是教授遒劲的批注:"警惕思想熵增,那是比死亡更深的坠落。"
十八岁的他晚上在火车轮船上数星光,白天在世界各地徒步闻路边的花香。
照片左下角是路上交的朋友肆意的祝福:"画凌烟,上甘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