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复羲归 第1章 第 1 章

古书有云：“海内昆仑之虚，是天帝在凡间之下都。其西北三百五十里是玉山，西王母所居也。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则燃。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

下界世人皆指玉山为极荒芜之地，豺狼野兽极多，无人敢靠近。而人们常见山中出没一位古灵精怪的女子。若说此女是仙吧，她虽相貌端庄大方，但气质平淡无奇，也不刻意避着人；但若说她是凡人吧，身边又常有一群灵猫相伴，且山中凶兽见之定退避三舍。

莫非是妖魔？

当然不是，她是玉山西王母的女弟子，名唤玹羲。论学识、论灵力她在西王母众弟子中平淡无奇，唯独好自由这点卓尔不群。虽说西王母待她不错，但玹羲与同门格格不入的个性让她在师门中并不受待见，这也是她时常独自下山游荡的原因之一。

一日，玹羲又与她的灵宠尺玉一同到山下溜达，尺玉没有像往常一样上蹿下跳，而是闷闷不乐地趴在玹羲肩上。

玹羲开口问道：“尺玉，你今天怎么啦？”

“后日就是瑶池大会了，尺玉替主人有些不值。”

玹羲疑惑道：“不值什么？”

“主人也是西王母的嫡传弟子，且真火如此厉害，凭什么就没资格参加瑶池大会？就因为你是仙子吗，还是因为那几个自命不凡的掌教弟子从中作梗？”

玹羲莞尔一笑：“那瑶池大会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山下的竹海有意思，运气好还能给花花挖到脆笋。”

尺玉眉头一皱：“那可是瑶池大会，下界千山百城的仙君们都会来参加。若是能在瑶池大会一展拳脚，那日后荣登天界可就指日可待了。”

闻言，玹羲依旧平静道：“天界有什么好？况且我连折青师兄都打不过，去了也是丢人。”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打不过我，那是因为……”

玹羲转头一看，正是折青。折青是西王母座下大弟子，也是三青鸟族族长的长子，同时也是师门中对玹羲最为照顾的同门。玹羲停下脚步回头笑道：“师兄，那我打不过你是因为什么？”

想到师尊西王母封住玹羲体内神力是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折青欲言又止道：“没什么，我瞎说的。”

玹羲没多想，撇了撇嘴道：“那折青师兄这会儿来山下寻我做什么？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紧张地准备瑶池大会么？”

“那是自然。”折青回道，“不过，今年的瑶池大会要举办桃王大赛，师尊别出心裁决定让各仙门弟子组队参加，也就不存在从前的资格问题了。这不，我特地来寻你，想与你一起组队，不知师妹意下如何？”

“参加桃王大赛，我可以吗？”听到这个消息玹羲难掩心中的波动，但她还是忍了忍道：“折白机敏过人，灵力也强，师兄还是找折白组队赢面更大些。”

玹羲是折青看着长大的，她这点小心思折青心里门清，直言道：“刚才忘说了，就是折白让我来寻你的，你擅长符咒法阵之术，我们二人擅长空中取物，三人一道，一定可以赢的。”

想到刚才在尺玉面前还不屑一顾，若是现在满口答应岂不是印证了自己口是心非，于是玹羲愣了一瞬没有回答。

尺玉见状赶紧鼓励道：“主人，去吧去吧，赢不赢不重要，带我一起去见识见识瑶池大会的盛况也是好的，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有了尺玉给的这个台阶，玹羲也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瑶池大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整个玉山祥云缭绕，仙乐飘飘。瑶池边翠竹环绕，桃花盛开。宴会的长桌上铺满了洁白的云锦，丰盛的佳肴琳琅满目。长桌边早已高朋满座，即使桃王大赛还没开始，众仙君推杯换盏间攀比的氛围就已经显现出来。

玹羲虽然同意参加桃王大赛，但她这样的小仙子并没有参加宴会的资格。她和尺玉只能在瑶池对岸远远地观望着宴会的盛况。

随着众人杯酒下肚，仙君们渐入佳境，言语的较量此时似乎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争强好胜的心境，纷纷开始在西王母和几位帝君面前展示绝技。

只见一位红衣仙君神情自信地站了出来。只见他手握宝瓶，口中念念有词。顿时，宝瓶飞到空中，瞬间变大，随后直冲云霄，在空中炸开，瓶中的陈年佳酿就这样如雨如瀑地从空中落下。这张口即饮的琼浆玉露将宴会的气氛推向**。

接着，另一位青衣仙君挥手招来战马，轻跳上马如风一般在瑶池边奔驰，如影如风。不仅如此，他还潇洒地弯弓搭箭，对着随风飘落的桃花瓣一箭接着一箭，箭箭无一虚发，身手矫健令众人惊叹。

尺玉看得兴高采烈，在玹羲身边又是拍手又是喝彩。但看惯了仙门比武的玹羲却不觉得有何新鲜。

这时，另一位白衣仙君起身站到长桌前。他抬起双手，掌心相对，口吐灵力。众人皆以为他在召唤吉祥灵兽，可等了半晌却什么也没发生。又等了一会儿，众人头顶竟然开始风卷云涌。

玹羲惊叹道：“兴云布雨不仅需要高阶神职，且对灵力消耗极大，这位神君居然可以……”

眼见着云层越来越厚，白衣仙君开始挥动双臂，似要调动更强的灵力。让玹羲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徒手将聚合的云层移开了，只在瑶池上留下一道绚丽的彩虹。

尺玉望着彩虹打趣道：“能够唤出彩虹的方式众多，这仙君几乎耗费了全身的灵力。主人，你说他是不是傻？”

玹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岸，呆呆地道：“确实有些执拗。”

在高台上的西王母见此场景好奇道：“仙君，本尊想问问你这是意欲何为？”

白衣仙君恭敬地回道：“回西王母，本君是想为瑶池盛会攒些功德，所以布阵将玉山**聚合，再将其移至干旱之地，希望这瑶池的雨水能为那里留下些星月之潭，以减轻干旱之祸。”

此言一出，宴会顿时陷入一片宁静。不管别人如何，此刻玹羲对这位白衣仙君身上强烈的善意与叛逆的浪漫已心生好感。

正当玹羲想入非非时，西王母身边的仙侍宣布：“桃王大会正式开始，今年的桃王大会将以组队的形式，摘得最大蟠桃者为胜，团队成员皆能得到天帝的召见。”

此言一出，宴会的明争暗斗终于暂告一段落。

自从天帝关闭了不周山天阶，便只有手持天帝诏令者才能往返于天地两界。下界仙君对能到天界一探究竟的机会自然趋之若鹜，绝不会在桃王大会中对其他人手下留情。

这次参加桃王大会的既有下界四帝君的公子们，也有来自各仙门洞府的佼佼者，代表开始的烽火一点燃，众人便向着桃林而去。一时间，林子里各种法术交错纵横，光芒闪耀，平日里如镜子一般平静的瑶池水竟也被掀起了百尺巨浪。

折青显然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即便在自己的主唱，他与折白有三青鸟的飞行能力，在空中占有绝对的优势，可在地面的玹羲可就没那么顺利了。玹羲近身的攻击就没停过，左躲右闪的她压根儿没有余力出招。这完全打断了三人配合的计划，他们终究还是被其他人挡在了桃林外围。

不仅如此，竟然还有人向玹羲放冷箭。折青为了帮玹羲挡下这一箭自己差点受伤，幸亏他母亲少青及时赶到，把玹羲和折青一手一手一个带离了桃林。

少青是三青鸟族的族长，也是西王母最得力的助手。败走桃王大赛的三个人在少青面前沮丧地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玹羲更是心虚，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折青和折白。可她没想到少青不仅没有责备三人，反而夸赞道：“别人都是八人十人一队，你们三个倒是别出心裁，有勇有谋，若是勤加练习日后定能夺魁。”

玹羲被少青的鼓励深深感动到了，心中忍不住道：“要是我也有这样一位母亲那该多好！”

正当桃王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时，突然一股强烈的祥瑞之光从天而降。一位手持天帝诏书的仙官出现在瑶池之上。

“天帝诏谕，请众仙君接旨。”

桃林中的争斗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归位，跪地接旨。

只听仙官念道：“天帝诏曰，朕居太微，统御万灵，位居尊而鉴卑，悲悯苍生，无时忧心万灵疾苦。今魔都动荡，下界不稳，悠悠众仙，靡靡忘本，朕心甚悲，为获三界永宁，树天界威望。现重开不周山天阶，下界后辈诸仙，今起三年内只要得三千功德者皆可在永宁年上元节飞升上天界，参加 “神武试炼”。届时将遴选出神武殿主事上神及殿内各辅神，恩泽天下，护佑三界，得天道庇佑，承福德善功。”

仙官话音刚落，玹羲身边的师兄弟们就交头接耳起来。只听旁边的师兄道：“千年前对魔尊修一那场混沌之战，齐曦、姬俊、焜玄、姜疑四位帝君带兵围敌，浴血奋战。虽然最后是靠那位斩杀了修一，但他们也算立下了不世之功。”

“对啊，他们虽贵为帝君，神职高居天帝之下，但终究只能在凡间各自居于一方，不能随意出入天界，虚名罢了。如今，他们尚且长居下界，倒让我们这些小仙去竞争天界上神之位，谁能担当得起？”

又一个师兄忍不住插嘴道：“谁说不是，当年那场大战，前战神赤幽不就是功高盖主，走上了佣兵叛乱的魔道，神武殿战神这位置兆头不好。”

“你还敢提他！那赤幽只要战功，为弑杀魔尊修一不顾归墟业火之威，让多少仙界战士惨死，要不是羲皇娘娘用混沌之力舍命阻止业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玹羲正听得饶有滋味，折青闪现在人群中，用弹指在他们额头一个个弹了过去：“叫你们妄议天帝，胡说八道。”额头顶着脓包的众人这才闭了嘴。

刚才还一脸严肃的折青转头便柔声细语地问玹羲道：“玹羲，这飞升天界的机会千载难逢，‘神武试炼’你想不想去试试？”

玹羲撇了撇嘴，不自信道：“且不说我连师兄你的灵力都不济，就算我有些旁门的道法，单凭我这玉山小仙子的身份，恐怕连神武殿的大门都进不去。”说完便转身带着尺玉走开了，折青追都追不上。

玹羲晃悠到弱水边一个石洞口时，尺玉忽然从她身上跳了下来，倏地钻了进去，不明所以的玹羲只得跟在身后。

洞里的情景让玹羲看呆了眼。尺玉身旁趴着一只忧伤的小猫，邋里邋遢，瘦得不成样子。而她的身旁，躺着母亲的尸体。不知何时，应该早已离世。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小猫却不离不弃，似乎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不断地舔舐着母亲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

尺玉道：“主人，帮帮他吧。”玹羲摸了摸小猫的头，在弱水边找了个地方安葬了他的母亲，然后把他抱到怀里道：“阿狸，以后你就叫阿狸吧。不用怕，我们带你回家。她叫尺玉，以后尺玉就是你姐姐了，她会照顾你的。”虚弱的小猫闻言终于安心地在玹羲怀里睡着了。

晚上，回到房间，玹羲坐在榻上把玩着若凌，回想着白天山洞里的画面，忽然鼻子一酸，小猫有母亲，折青师兄也有母亲，自己却从未见过母亲，甚至都不知道母亲是谁，长什么样子。想到这里，眼泪就断线似的从眼角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一滴一滴地滴在了若凌的一角。

玹羲不自觉地将若凌把玩着缠绕在自己手上，缠着缠着忽然瞥见若凌被泪湿的地方显出几个小字。

玹羲开口念道：“母神羲皇……”

师尊曾说过这若凌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信物，难道说自己的母亲是白日里师兄们提到的天神羲皇？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母神羲皇”四个字真真切切地放在玹羲眼前。她在榻上翻滚了一整夜未能入眠，想要寻回自己母亲的愿望变得异常强烈，或许到天界参加神武试炼是个机会。

第二天一早玹羲便跑到折青院里使劲地敲着门。

折青穿着长衫推开门，揉了揉眼睛道：“玹羲，大清早的，你想做什么？”

玹羲兴奋道：“折青师兄，我改主意了，我想去‘神武试炼’，你带我去吧。”

“你昨儿不还说没兴趣么，怎么一晚上就改变主意了？”

“我想去找我的母亲。”

“小玹羲，我从你来到玉山就没听你提过母亲，你母亲是谁你知道吗？难不成她在天界？”

玹羲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定了定神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有可能是你昨天提到的天神羲皇！”

折青噗嗤一声，用食指戳了戳玹羲的额头：“我看你的脑袋被那群毛球挤坏了吧。别逗了，那可是天神羲皇，一个能开天辟地生万物的天神是你母亲？”

玹羲不开心道：“师兄，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看这若凌上的字！”

折青瞪大了眼睛寻了半天，道：“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呀。”

玹羲翻来覆去地找了找，角落的字已经消失了。“昨晚我流泪的时候，明明看到上面写着‘母神羲皇’，师尊说这若凌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我不会看错的。”

“好啦好啦，我信你。不过师兄对你的生世所知甚少，有问题还得去问师尊。”看玹羲表情有些畏难，折青接着道，“就算想要参加神武试炼，也得先知会师尊一声，。她老人家今日去玄圃赏花，你准备准备跟着去，花园人少，说话方便。”

“嗯！嗯！”玹羲拼命点了点头，又伸出双手，捧着折青的双颊摇来晃去地揉搓了一顿，微笑道：“谢谢师兄，我这就去准备。”

玹羲打扮成了西王母身边侍女的样子跟在众人身后来到了玄圃。

七月万物葱茏，玄圃的花园里大朵大朵红润润的扶桑花挂在枝头，很是艳丽。西王母拿起一枝轻轻摘下道：“吾要在此采花酿酒，不会这么快，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闻言皆转身离去。正在玹羲纠结时，西王母开口道：“玹羲，你留下……过来，帮我把这些花采下来。”

玹羲低着头，踏着小碎步挪到西王母面前：“师尊，您怎知我在？”

“你那灵猫早就钻到花下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玹羲刚想钻到花丛里捉住尺玉，想起师兄的嘱咐：“师尊面前要守规矩，不要多话，时机合适时再开口。”于是忍住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扶桑木前伸手开始帮忙摘花，可没安静两分钟便忍不住多言道：“师尊，这么好看的花，摘掉多可惜。”

“花再好看也就看看，酿成扶桑花酒可以救治很多人，你说是摘了酿酒好，还是放在枝头等着凋落好？”

玹羲低头不语，不自觉加快了手脚。

“行啦，人都走了，你就别装乖巧了，说吧，找师尊什么事？”

玹羲放下手里的篮子，鼓起勇气道：“师尊，你说过，我不是您从山下捡来的，那您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吧？”

西王母眉头一紧：“你终于还是来问我了。我就知道这玉山留不住你一辈子，你终究还是会长大，会想知道自己的来历……来，坐下，听我慢慢与你说。”

西王母领着玹羲走到瀑布边的亭子坐下，让玹羲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开口道：“你的母亲是一位了不起的天神。”

玹羲激动道：“是天神羲皇对吗？”

西王母很意外：“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看到了若凌上母亲留下的字迹，但只有“母神羲皇”四个字，不知道还有什么？”

西王母语重心长道：“我不知道若凌上是否还有其他文字，但我知道你的母神希望你忘记自己的身世，活得自由一些。”

玹羲接着问道：“那母神为何抛下我？”

西王母感慨道：“你母神是创世母神的继承者，是福佑社稷的天神，主管着人间婚嫁繁衍，揪心于三界太平……我想她有她的难处。”

玹羲不能满足于这简单的答案，用祈求的眼神盯着西王母想要知道更多。

西王母继续道：“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的故事我想你是知道的，创世之神女娲用混沌真火炼出玄玉补上了天界漏洞，又斩断神鳌的四肢，竖起了四方天柱，与不周山天阶一同撑起天界。但这天阶与天柱终日受到天地间的浊气侵蚀，需要玄玉修补。你母神是女娲娘娘的继承者，拥有混沌之力，自然也有修补天阶与天柱的责任，想来她大概是闭关淬炼玄玉去了。”

“那她现在会在何处？”玹羲好奇地追问道。

“这个为师也不知道。三百年前是你母神的侍女将襁褓之中的你交到我手中，托我照顾，其余并未多说。”

“那母神把我送到这里，三百年来从未来看过我？”

“千年前的混沌之战后你母神便已隐世，三界无人知晓她居于何处。”

玹羲想了想：“那我的父亲又是谁？”

说到这里，西王母有些迟疑道：“本不该你知道，但还是与你说了吧！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我想这是你母神的秘密。天神不可动情，你母神并未婚配，你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西王母一边说一边抚了下玹羲的头顶，接着道：“你想下山去寻她便去吧，但记住一点，不要让旁人知晓你的身份，这会给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西王母对着玹羲吹了口仙气，然后消失在半空中。

最后留下了一句回声：“唉！天命不可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