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她哭了一会儿,寂止实在是受不了——太吵了!
他上前一步,低呵:“闭嘴。”那皮猴被吓得立马噤声,捧着爪子蜷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罚也罚过了,寂止怒气稍缓和,拽着她的胳膊拖着她去了厨房后面的水池,将她按在大木盆里,右手掐了个赤炎诀隔着木盆将水温热。
挨了一通打,她分外乖觉,一言不发任由他捏扁搓圆。
在山林里拱了一天,皮猴毛毛上沾了很多草籽,寂止点着灯笼拔开她的细毛一点一点摘掉,她垂着脑袋坐在盆里,不时揉着被打的手。
皮猴来到这儿一两个月,寂止洗猴也钻研出了自己的一套。先以水湿透全身,将毛发浸软,而后先把毛毛里的草籽挑出来,再用木梳梳理几遍,保证没有一点草籽草屑。
然后用热水将香胰子或澡豆在竹筒里化开,从后背毛最多的地方倒下去,再用手揉开,搓出细白的泡泡。脚掌和手掌这样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用风干的丝瓜囊细细搓洗。
脸上则用比较柔软的面巾沾水擦拭,洗干净之后再过三遍水,捞起来从上到下撸一边,把毛毛里的水挤掉,再用宽大吸水的棉布澡巾擦干。
天气好阳光好的时候就抱去太阳底下晒干,天气不好或是夜间就召个引风术呼啦啦吹,配以赤炎诀,效果堪比吹风机。最后再用木梳顺着毛毛生长的方向梳理几遍。
一套走下来,花个把时辰都是算是快的。
寂止做事总是极有条理和耐心,小猴与他同宿,他好洁净,倒也不嫌麻烦。
吹干了毛毛,寂止将她抱回屋,盖好小毯子,睡觉。
那皮猴也不哭了,除了手掌还有些肿烫,倒没别的不适。毛毛洗得又蓬松又软,床榻也是香香软软的,她玩了一天也累了,很快熟睡。
次日醒来时,日头透过窗缝泄下来,是一条笔直的金线,已经近午时了。
扫把立在墙角,竟也没有将她打醒,小猴有些奇怪。但想起昨日挨的打,她又有些委屈,跳起来对着那扫把就是一套空气拳。
寂止做好了午饭来寻她,发现树下小红帽子和经书都漂浮在半空,两只小小的虎头鞋一左一右扔在树两旁。
那小猴以为戴上帽子隐身人家就看不见她了,坐在蒲团上两腿夹着树干背对着人,在赌气。
寂止站在她身后,有点无奈和好笑,声音也没那么僵硬了,“吃饭。”
晋婧假装没听见,一动不动。
寂止也不多说,转身走了。那小猴偷偷转头,见他真的走了,顿时也有些绷不住了。可还在赌气呢,面子还是要的,不理他,哼。
没一会儿,寂止又回来了,还顺便把饭桌也搬到了树下。
那小猴扔了经书,四肢紧抱着树干,嗅到饭菜的香味,这时候也有些后悔了。赌气的代价就是饿肚子啊!
正琢磨着找个什么台阶下呢,头顶的帽子却被人一把摘掉了。
寂止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提起来,拎到饭桌面前,坐下自顾自吃饭。这顿午饭比平时丰盛些,昨夜打了她,知道她肯定赌气,故而多花了些心思,有素炒什锦、家常豆腐、炒嫩藕、鲜口蘑菇等。
还有小猴平时最喜欢的冰粥,用煮烂的红豆和绿豆打底,铺上切成小块的脆桃和西瓜,再铺上一层碎冰,碎冰上舀了捣碎的核桃仁、花生、瓜子,再铺上一层碎冰,上面是切成碎块的青梅果脯,最后再淋上一层糖浆。
往日里,她只吃冰粥就能吃上一大盆,这会儿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气得眼泪从嘴角流下来。
寂止给她盛了一大碗,命令:“吃。”
这会儿倒是顾不上赌气了,一丝犹豫都没有,像得了命令的小狗,连忙端起碗大吃特吃。
猴看着小小只,胃口却极大,寂止喝了一碗薄粥吃了几口菜就搁了筷子,坐在对面看她风卷残云。
那小猴得了吃的,所有的不高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面子形象什么的都不要了,恨不得多长两张嘴。
寂止盘腿而坐,一肘撑着半边身子,一手懒洋洋搭在膝上,这幅松弛的样子与平日的严谨刻板不同,嘴角也多了丝玩味的笑。
晋婧冷不丁对上他的目光,身子顿时一僵,有些心虚。但这心虚没持续多久,因为她捧着盛冰粥的大陶碗遮住了脸。
吃过了饭,小猴也老实多了,虽然挨了打,却也知道是自己先做错了事。再说和尚都这样示好了,她吃人嘴短,不能再赌气,是以躺在蒲团上歇了半刻就乖乖爬起来去念经了。
和尚收拾了碗筷,提着个竹背篓来到树下,一扬下巴,“进来。”
晋婧回头望去,不解:“干嘛呀?”
和尚从不解释,又提着她的胳膊把她塞进竹背篓里,背上,关上寺门往山下去。
晋婧吓坏了,还以为是和尚不要她了,要将她拿去卖了或是丢了。想起刚刚吃的那顿‘断头饭’,现在心里是一万个后悔。
是不是和尚嫌弃她调皮,吃得多,不要她了?
她从背篓里爬出来,爬到和尚背上抱住他的脖子就开始嚎,“呜呜呜,和尚别不要我啊!我以后保证听话,再也不乱跑了,一定好好念经,吃饭也只吃五碗!我肯定好好修炼,修得人形伺候你给你端茶倒水洗脚暖床……”
昨日小猴偷溜出去,寺里就来了人。是山下临安城知府派来的张捕快,专程请他下山去降妖的。
想到小猴一个猴在寺里肯定不老实,最近外面不怎么太平,他不放心才破天荒决定带她一道出来的。
正好昨天将她打了,这小猴也许久没下山,带她出去逛逛,是个和好的意思,谁知道一顿饭就解决了。
但这和尚向来不会说什么好话,只是一把将她拽下来扔回竹篓里,“坐好!”
小猴不依,再次爬出来挂在他脖子上哭嚎。和尚被缠得没办法,再次将她扔回去才说:“闭嘴!不丢!”
“啊?”她抹了一把眼泪,两爪子攀着他的肩,又问了一遍,“真的不丢?也不卖?”
寂止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正好路边有一棵野乌梅树,果实已经成熟呈紫红色。他摘了一些用宽大的树叶兜着,又用水囊里的清水洗了才递给她,去堵她的嘴。
和尚从不骗人,那小猴得了承诺,又得了吃的,便老老实实的缩在背篓里吃乌梅。
从雾松山到临安城步行要走两个多时辰,和尚脚程快也得走上一个多时辰。做和尚的宠物猴,什么事也不用操心,她吃饱了就睡,倒是乖觉得很。
城门口,张捕快已经按约定的时间前来等候,这会儿接到寂止径直就往出事的地方去。
张捕快透过竹篓的缝隙看见那只呼呼大睡的皮猴,不免有些好奇,寂止倒也不隐瞒,只说是师父新收的弟子。
他心中不禁暗叹——大师的师父也不是一般人啊,收徒竟收只猴子?想来这猴子也不是一般猴子吧?
当然不是一般猴子,起码饭量上就很不一般。
但他也不是第一次接触寂止了,此前城里遇见妖邪作祟的时候,也请过几次,对他的脾性大概了解一些。当即不再多问,领着他走了三条街来到城南的一家花楼——潇雨楼。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天空湛蓝无云,新月似弯眉自东方升起。
晚风吹动门前的彩幡,这时候本该是潇雨楼一天中热闹的开始,此刻大门却半敞着,门内黑洞洞的,一个人也看不到。
两旁的酒肆商铺也是大门紧闭,街上行人稀少,显露出几分萧索。
来的路上,张捕快已经说明了情况。
几日前,城中陆续有人失踪。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且多是常来潇雨楼的恩客。
于是很快,潇雨楼里发现日常饮用洗衣的井水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派人到井下查看的时候,果然发现了很多尸体,这些尸体正是几日前失踪的男子。
且这些尸体死状奇特,似浑身失血而亡,却便寻不到伤口,也没有任何打斗留下的痕迹。
衙门里追查了几日,将楼里的姑娘下人老鸨都一一审查盘问过了,却一直没有突破。
楼里最近并没来什么生人,恩客失踪前夕也都在房中过夜,次日姑娘醒来时就找不见人影了,还以为自回家去了。
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凶手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杀害这么多人并抛尸井中的?连日追查无果,想到那些尸体的异状,便索性将寂止请来了。
两个人进了楼,穿过前厅径直来到藏尸的井边,寂止将背篓放下,一个纵身就跳下了井。
张捕快知道他的本事,倒也不担心,只是握着配剑在一旁严阵以待,若是出现什么状况也能第一时间反应。
那皮猴这时候醒了,在竹篓里左瞧右瞧不见和尚的踪影,倒看见一个捕快打扮的年轻男人,吓得一动不敢动。
这个人她认识!
以前跟着刘福卖艺的时候,她趁着观众打赏的时候扒窃,被这小捕快抓过。刘福被抓进去关了一段时间,这捕快心善,就顺手将她养在衙门里,每日投喂些水果馒头。
不过这两个月,晋婧好吃好喝的,长胖不少,样子跟从前变化很大,他也没认出来。
和尚半天不出来,外面也没什么异样。见她醒了,张捕快不由蹲下身逗她,“你跟我以前见过的一只小猴儿很像。”
晋婧做贼心虚,怕被认出来,在竹篓里缓缓挪动,背过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