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梦期怼完孟元洲,牵着二福准备回房间休息,却被门边一个大黑高个给吓了一跳。
“王参军这么晚还没睡?”
眼前这个男人叫做王伽,京兆府司士参军,负责押解这群犯人的官差头领,大约二十七八岁,不苟言笑。
秋梦期傍晚才住进的驿站,和这人也才不过几句话的交集。
“下官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看看。”
两个人一个是京兆府的正八品参军,一个是封乐县的七品县令,看着似乎秋梦期名头响一些,可其实都是不相上下的芝麻官。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古人向来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即便面对秋梦期这种面相稚嫩毫无功勋的少年官员,王伽也得乖乖行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秋梦期就要跟他告辞回房,却听到王伽道:“大人敢这么和孟公子说话,就不怕得罪了首辅大人?”
秋梦期脚下步子一顿,这个孟元洲居然是首辅的儿子?怪不得刚刚气焰那么嚣张,一副我爸是李刚的模样!
“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如今被分配到岭南做个小官,就算有人想要为难我,也得往岭南跑一趟,那得多遭罪啊。”
王伽闻言心中暗道:人家不用去到岭南,在京都也可以弄死你。
但两人毕竟只是初见,王伽没必要跟她说太多,只是笑笑道:“岭南这条路,某每年至少要走一遍,如果不是深仇大恨,想必也不会有人千里迢迢去岭南找大人不愉快。”
“你每年都走?”秋梦期来兴趣了,“能不能让我这个路痴跟着一起走,你放心,我只需个带路的,就跟在后面赶路,无事不去打扰你们。”
黑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让人根本没办法拒绝。
王伽哑然失笑:“旁的人都嫌跟着犯人一起晦气,大人却凑上来,实在令人不解。”
秋梦期摇了摇头,“晦气倒不至于,不过这一路过去这么多荒山野岭,少不了盗贼出没,盗贼劫谁也不会劫囚犯,跟着你们能保我一路平安。”
“如此说来大人是把我们押解队伍当成你的私人保镖了。”
“岂敢岂敢,要是王参军不介意,那秋某就厚着脸皮跟定你们了。”
王伽自无不可,点了点头,打算做个顺水人情。
而另一边回来后的苏韵,靠在墙边一言不发。
顾氏担心她,轻声叫道:“韵儿,是不是那姓孟的为难你?”
苏韵这才转过身子安抚道:“娘,没人为难女儿。”
想到未来到了岭南的日子,顾氏心里忍不住绝望,“韵儿……不然……”
她只是张嘴,苏韵就知道母亲要说的是什么,直接一口回绝。
“娘,苏家大祸可是那姓孟引来的,与虎谋皮下场只会更糟糕,再说女儿也不会丢下您和爹,况且如今皇上赐婚孟元州及玲珑郡主,我若是跟了他,日后躲躲藏藏,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还不如跟着您和爹爹一起,走一步算一步。”
苏韵也算是看出来了,孟元洲没有能力也不愿意把苏家人都救出去,与其费心跟他周旋,还不如跟着父母先一路往岭南再做打算。
而且具她所知,负责押运的王姓参军还算靠谱,虽然看似对手下人少有约束,但每次到了争议不可调和的时候他都会出面,大事上面拿捏得死死的。
整个押解队伍,一部分人嚣张跋扈以欺凌囚犯为乐,但有部分还是相对安分,并非全都无可救药。
“可——”
“娘,您别担心,岭南有个姓秋的县令与我们同行,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
“傻孩子,县令是官,我们是犯人,就算这一路他不拿我们怎么样,等到了岭南,我们该为奴为婢他那还能拦着不成?”
苏韵脑海里里浮现着那双熟悉的眉眼,没再吭声。
……
第二天一大早,官差吆喝着犯人们起来赶路,外面吵吵闹闹一阵,秋梦期也睡不了懒觉。
春桃提早把洗漱的东西和要穿的衣服给她备好,秋梦期捡了个现成的丫鬟,不需要调教就能上手用,心里美滋滋。
谢家还另外赠与二十两盘缠,八百两银子作为在岭南收购第一批货的本金,又给她配置了一辆马车。
驿站有准备给过往官兵的伙食,但这些经费一路下来被层层盘剥,到驿丞手里也没剩多少,准备的食宿条件就可想而知。
好在秋梦期早就有了自知之明,自己准备铺盖之外,还准备了一些吃食。
有肉干,面粉和大饼子。
五十多名犯人,外加差役,浩浩荡荡一路向前,所到之处,路人都纷纷驻足围观。
此次押解的犯人,主要有太傅苏家一家十口,大司农柳家三十四口人,剩下还有十几人是因为因为各种名目犯事的犯人。
苏家和柳家是因为前些日子震惊京都的贪污饷银一案被下狱流放,羽林军从柳家搜出了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大司农坐实贪污之名。
和柳家相反的是,羽林军在太傅家中却没搜到什么银子,除了一封和大司农往来的信件,信中确实提到关于处理饷银的事情,苏太傅百口莫辩,一家人也直接被下了大狱。
柳家那边,柳老爷一妻六妾,孩子孙子的一堆,走一路哭一路。
脾气不好的官差听了一路哭声,烦不胜烦,鞭子一甩就是一顿打,大人痛过之后噤若寒蝉,小孩子却是越打越哭得厉害。
秋梦期躺在马车上,禁闭着双眼,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她答应过王伽,不参与他们的差事。
这些犯人,都是犯了事被发配边疆,流放路上的磨难本就是对他们的惩罚之一,就算她是官,也不能妨碍同僚执行公务。
她最多只能帮衬一下,不让队伍里的官差对女犯人为非作歹,只是这样,也已经算是逾越了。
槛车上,六十多岁的柳鄂双眼紧闭,耳边是妻妾儿媳和孩子们的哭泣声。
边上跟着一个粗犷的差役,此人叫做李达,用着两个人只能听到的声音道:“柳老爷,这才是出行的第四天,此去还有两个月的路途,到时候你的儿孙们能否活到岭南,都是个未知数,你要是识趣,把东西交出来,我不敢说能放了你,至少你的儿孙们一路去到沥州,能有马车坐,一日三餐不成问题,不用贬为奴身,只要乖乖留在沥州境内,能保你几世平安。”
柳鄂仿佛没听到这话似的,翻了个身,任由车身摇晃着半死不活地躺在车板子上。
李达见状,狠狠地呸了一声。
手中的长鞭一挥,狠狠地抽在柳鄂的二儿子身上,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
哭闹的孩子也吓得不敢出声,只能泪汪汪地抽泣着。
另一边的苏家人见状,苏二爷的妻子方氏赶紧将女儿苏卿萱紧紧拽在手边,压低声音道:“萱儿,累了就和娘说娘背你,要是哭闹咱们全家人都要挨打,你可晓得了。”
小小的苏卿萱睁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憋着小嘴忍着眼泪道:“娘,我知道,我还走得动,娘累了,萱儿不用娘一直背着。”
苏韵摸了摸小堂妹的脑袋道:“婶婶,要是萱儿累了,我也能背,咱们轮着来,不怕。”
胞弟二郎苏长宁才十四岁,官差没给他上枷锁,把他和女人们串在一起,听到姐姐和婶子的对话也跟着道:“婶婶,我也能背。”
方氏闻言,心中熨帖不少,道:“大姐儿和宁哥儿都有心了,只要咱一家人齐心协力的,就能全须全尾地到岭南那边。”
看着柳家鸡飞狗跳的,再对比苏家这边相互携手共渡难关的气氛,方氏和顾氏妯娌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庆幸不已。
只是看着前头的苏韵,即使穿着破旧的囚服,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和周身绝尘的气质怎么也掩藏不住,想不显眼都不行。
越是这样卓绝,落到这样的境地越是危险。
苏家人一路走着,都提着一颗心。
眼看到了中午,来到一片荒郊野外,王伽吩咐队伍停下来埋锅造饭。
王伽来回跑这条线熟门熟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靠谱的地。
犯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歪在路边随便找个地坐下来休息。
一天五十里路,一里不能少,否则没有办法在规定的时间到达目的地,押送的官差也会因此受到责罚,官差再怎么过分,也得把赶路这件事情给放在首位。
负责做饭的伙夫叫做王顺子和王根子两兄弟,架起锅子就开始熬汤。
犯人们是没有汤的,每人发了一个硬得能砸得死人的馍,官差甚至还会指使一些犯人在周边给他们挖野菜捡柴火。
何老九直接点名了,让苏韵去挖野菜。
二郎苏长宁想都不想就站起来道:“我和长姐一起去挖,人多挖得快。”
何老九见着他碍眼,冲着他就是一鞭子,痛得少年浑身打颤。
苏韵忙一把弟弟拉在身后:“照官爷这么打下去,他明天走不了路了,耽误行程误了大事怕是要惹得参军不快。”
“爷爷我叫谁就是谁,这么巴巴凑上来不是找打是什么。”
苏韵眼底含着怒意,但还是隐忍道:“我弟弟也是为了能多给官爷多挖点野菜才跟着上来,官爷何必拒绝他的好意?”
何老九正要说话,不远处传来王伽的声音:“找到人挖野菜没有,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何老九瞪了二人一眼,转过脸去谄媚道:“头儿,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说着又顺手点了几个人道:“你、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赶紧去那边上挖野菜,别想着逃跑,否则我鞭子抽死你们几个。”
苏韵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而马车旁边,秋梦期一边摸着二福的头一边冲着王伽道:“瞧,想喝你们一碗热汤不容易哪,这时候都还没开火,再等下去肚子都饿扁了,我自己让春桃弄着去。”
“那行,那就谢谢秋大人的饼子了,等晚上到了下一个驿站,到时候我再请大人喝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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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默默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