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谷县。
此时天刚暗下来。
城外驿站涌入了一群被流放岭南的遣犯,加上看押的差役大约有八十来人。
这些犯人被沉重的枷锁压得直不起腰来,眼看终于到了歇脚的地方,却累得匍匐倒地瘫在驿站门口。
随行的差役见状骂骂咧咧挥着鞭子一个一个抽过去,鞭子所到之处,犯人哭爹喊娘惨叫连连,女人和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
差役对于眼前混乱的一幕早已司空见惯。其中一人朝手心吐了口唾沫,举起鞭子,狠狠地在人群中挥了挥,厉声喝道:“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再敢吵闹让爷不高兴,鞭子伺候,每人赏一顿鞭子。”
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咻咻作响的轨迹,那声音足以让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
人们抱头鼠窜,生怕被鞭尾扫中,你争我抢,相互踩踏,乱作一团,狼狈不堪。
差役们看着眼前乱象,哈哈大笑,脸上露出鄙夷和满足的神情。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家老爷太太们,如今在他们的鞭子下像蝼蚁一样卑微,拼命求饶。眼前这一幕,使得他们心中的快意和权力**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行了,赶紧把人安顿好,再去两人找驿长领些吃的来。”负责领队的参军终于发话,喝止住这群以戏耍犯人为乐的差役。
苏韵不敢抬头,被后面的人群推搡着进入驿站临时关押的牢房,转头看到家人都围在身边,稍稍松了一口气。
连续三天,每天走五十里路,对这副娇弱的身子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
她曾经徒步旅行过,每天行走二三十公里,总计五六十里路,轻松应对。然而如今,换了一副身体,明显感到力不从心。想到未来两个月还要每天连续不停地赶路,顿时觉得压力山大。
晚饭时,差役将一个巴掌大小、表面焦黄的饼子扔在每个人面前,甚至“不小心”踩到上面,他们并不在意这些犯人是否介意吃下这些被践踏过的食物。
有些差役更是将这间临时的牢房当作了斗兽场,将口粮扔入人群中,看着犯人们为了争夺食物而头破血流,他们却以此为乐,哈哈大笑。
在这里,他们不再是平日衙门里唯唯诺诺仰人鼻息的差役,而是掌管着数十人生死大权的阎王爷,这些犯人,无人敢不服他们,无人敢顶撞他们,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字——死!
对犯人们来说,不吃东西就没力气赶路,赶不了路就会被差役抽打,抽个皮开肉绽无人医治不出几天就会死掉,因此就算是被踩得稀巴烂的饼子屑他们都不能浪费,他们像是一群被抛弃的饿狼,丝毫没有尊严可言。
苏韵闭着眼睛将这个干巴巴的饼子捏碎了放进嘴里,再用口水一点一点地润开,慢慢地咽下去,粗粝的食物刮过喉咙,让她控制不住连咳了几声。
一旁的母亲顾氏忙倾过身来顺着她的胸口后背就是一顿揉拍,苏二爷则低声下去地去跟差役讨了碗水,苏韵这才能喝上一小口润润嗓子。
有的犯人没吃饱,趴在木栏边上苦苦哀求再给点吃,却听那差役嗤笑道:“想吃肉?可以啊,拿东西来换。”
对这群犯人来说,早在京畿大狱的时候已经被搜刮了个干净,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有些犯人临行时有亲戚前来相送塞了点银子,这会儿能讨点肉汤喝。
而对于没钱没有靠山的女犯人来说,用什么换,就不言而喻了。
苏韵吃完饼子好歹恢复了点力气,弯下腰解开缠绕在小腿上的绑带,将绑了一天的小腿给解放出来。
绑腿可以阻止腿部的血液下沉,缓解腿部酸痛,是长途行军的必备物品,苏韵在出发的第二天就让家人想办法把腿给缠上,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很有效果,苏家几人看起来比别的犯人状态也要好上不少,连两个最小的弟弟妹妹也没有别的孩子哭得厉害。
就在她和母亲顾氏小声交谈的瞬间,牢房入口处突然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苏家那小娘儿们,出来,有人找。”
这声音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牢房内的宁静。
苏韵的心中一紧,立刻意识到这外面的人是在叫她。
其他犯人也纷纷转过头来,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各种复杂的表情,有的人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微笑。
顾氏更是惊恐地一把抱住她,浑身颤抖不已。
在这里,发配罪行的日子对于男人来说尚且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女人,尤其是像苏韵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
虽然这里离京都近在咫尺,差役们也有所顾忌,但那些侵略性的目光时不时掠过,每一眼都让人提心吊胆。
牢房外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再次喊道:“苏卿韵,出来!”
这声音像催命的符咒一样,让人心惊胆战。
苏父疲惫的身躯撑起,冲着通铺外头道:“如今已入夜,不知官爷找小女有何要事,若是有事需要使唤,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使唤。”
原身苏卿韵的大弟苏长宁、幼弟苏长越,以及堂弟苏长平也跟着喊道:“官爷有活吩咐,小子们也能干。”
几个男孩子仰着头咬着牙看似坚定,但不难听出声音里的颤抖。
黑暗中,苏韵一双眸子一动不动,她并没有出声。她清楚,这个时候,任何反抗都可能是徒劳的,她需要冷静,需要寻找机会。
通铺口的差役见到苏家人个个护犊子似的,很是不高兴,喝道:“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孟二公子的份上,早就把你们一家子抽个皮开肉绽。麻利点,赶紧让人出来,别让老子下鞭子。”
苏父一听到“孟二公子”几个字,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冷声道:“如果是姓孟的,那就没必要见了。”
差役嘲讽道:“好你个苏学林,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说不见就不见?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乖乖把女儿送上去哄孟二公子开心,到时候多赏我们几个银子,这一路过去你们也好受一些。”
苏父气得胡须颤抖,瞪着眼道:“官爷请不要侮辱小女的清白,苏家就算是死,也不会把女儿送去巴结这等卑鄙无耻之徒。”
当日苏家被抄家时,孟家退亲,两家从此恩断义绝。
几个守夜的差役听到苏父的话后大笑不止,“清白?你们这些罪人,提清白二字就是个笑话。流放三千里,就算一路周全,到达配所后,要是没人护着,你们就得为奴任人鱼肉。女人更惨,大概率是要被发配到军中为妓,供戍边士兵发泄玩乐。”
苏韵见父亲还要与他们争辩,立刻拉住他的衣袖道:“爹,我去见他。”
听到女儿的话,苏父脸色一沉,“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可是爹,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筹码跟别人讨价还价了。”
苏父口中发苦,不得不认清现实:“既然如此,那爹陪你走一趟,我倒想听听姓孟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苏父心中发苦,不得不认清现实:“既然如此,那爹陪你走一趟。我倒要听听姓孟的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说完,他挣扎着起身,身上的枷锁随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爹,让长平陪我一起便可。”
苏韵知道,如果想与孟元洲谈判,就不能让父亲跟着。以苏父的性格,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更别提谈条件了。
苏父犹豫了片刻,他怎会不知道这几日来差役一时还没怎么为难他们,是看在孟家人的面子。
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那就让大郎陪着你,不要走远了,有事大声呼喊,爹和你二叔听到了也好去寻你。”
苏二爷也冲着她点点头,指着自己的耳朵道:“去吧,二叔听着你们那边的动静。”
苏韵眼眶一热,点了点头。
在流放的过程中,为了防止犯人逃跑,男人们无论是行走还是休息,都必须带着沉重的枷锁和脚链。女人们的情况稍好一些,但她们也像蚂蚱一样被细绳子绑在一起,只有在到达驿站时才能松开活动。
如今才走三日,父亲和二叔的手脚就已经被镣铐铁枷给磨了皮,再这么下去,不到十天半个月,磨掉皮肉露出白骨是早晚的事情。
“爹,二叔,我去去就来。”
苏长平是二爷苏学义的儿子,是原身苏卿韵的堂弟,年十六。
见到堂姐起身,他也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脚镣跟在后面。
大弟苏长宁本也想跟着去,但苏父没指他,他只能暗暗咬牙坐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通铺口,心中默默祈祷着长姐无事。
差役何老九看着一前一后走出来的姐弟两人,贪婪的眼神在少女脸庞上流连,再看着一旁满脸警惕的苏长平,不屑地啐了一口,领着二人向驿站外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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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发配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