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明昭来说,要杀一个人,绝非难事。
上一世在回纥陷于兵乱纷争的时候,她也曾经仗剑杀人。
利刃入喉,再拔出来,喷涌出来的,是敌人的鲜血。那代表,威胁自己的人又少一个,她又多了一分安全。
李明昭喜欢铲除威胁后带来的安全感。
如今新的威胁就在眼前,自然不会手软。
只是站在捕兽陷阱边缘,握着铁钩要下手之际,李明昭突然想到一点。
在此地把他杀了,尸身不宜处理。得想个办法,找个替死鬼。
起初,李明昭想起山林里的野猪,思考等孙富贵死后把野猪引过来,做成野猪吃人的假象,不知道能不能掩盖过去。
后来,李明昭看着孙富贵颇有些富态的身躯,觉得若是让他死在捕兽陷阱里,尸体拉上来就要费不少功夫。
今日除了这件事,可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总不能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个垃圾身上。
“救我,救我!”
在泥坑里的孙富贵哆哆嗦嗦的,总算是把自己的腿从插在地上的竹尖上拔了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血流不止,更加疼痛。
他仅做完这一步,所有的勇气和力气都用光了。
孙富贵仰着头,声泪俱下:“小女娃,周家的小女娃!你在不在,快想办法拉我上去。”
李明昭半趴下,伸着头往下看:“孙少爷,我拉不动你,必须得去喊人帮忙,你先在这里等着。”
孙富贵听她说话,吓得脸上的肉抖了抖:“不成,你若是走了,我怎么办,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
李明昭居高临下,不露声色,继续装作慌张的模样,看着他:“孙少爷,你们聪明富贵人家,总是心眼子多。我就是去叫人帮忙而已。若是没人帮忙,我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拉得动你?”
孙富贵听她一说,看着这小妮子脸上惊慌担忧的表情,也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只是心底忍不住怨恨,偏生这臭丫头片子命好,采蘑菇躲过一劫,若是刚才两人一道走,她也得落在陷阱里和自己一道吃亏。
在极度的疼痛之中,孙富贵看着身体无伤好端端的李明昭,心理极度不平衡的想:若是摔下来的是眼前这个女娃就好了,自己亦能英雄救美,说不定能借此讨了周夫人的欢心,顺顺当当的成就好事。
现在他一个大男人落到陷阱里,反而要去一个小女娃子去求救,真是丢人。
孙富贵咬着腮帮子,忍下这口气:“说的有理,你快去喊人吧。”
“那我去了。”李明昭后退几步,脚步很急的朝着下山路跑了一小段。
等躲到见不到陷阱的树荫下,这才停了下来。
她不慌不忙的躲在一个隐蔽地方,乘着凉悠悠哉哉的把自己刚才买来的点心拿出来一块,用油纸裹着吃完。
嘴里甜了,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过了稍许,李明昭把竹篓里准备好的麻绳翻出来,拿在手中,不紧不慢地折返回去。
孙富贵龇牙咧嘴眼巴巴看着陷阱上方的一小片天空,突然听到脚步声,即使疼的神智模糊也有点奇怪:“这臭丫头搬救兵那么快?”
李明昭跑过来,探头往下看:“孙少爷,我回来了。”
孙富贵一看她身旁没别人,大失所望:“怎么只有你一个,帮手呢?”
李明昭晃了晃手中的麻绳,说:“我在下山路上找到了猎户藏起来的麻绳,先救你上来再说。”
“孙少爷,你不知道,这山上野狐狸蛇鼠野猪多的很,我下山搬救兵这一来一回要好长时间,我看着天色不好,担心若是下雨招来蟒蛇,您一个人在陷阱里岂不是避无可避。”
说着话,李明昭把绳子的一端缓缓递了下去:“我把绳子另一边绑到树上,到时候我在这边拉一点,您也用劲儿往上爬。
这陷阱挖的不算太深,边缘的土很松,不行您就用手挖几个坑,踩一下,拽着绳子也就上来了。”
“等你上来,我扶你到附近安全的破庙避一避,再下山去多找几个有力气的帮手抬你下山去。”
孙富贵本来疼的不想动弹,但是看了一眼天色——的确云层很厚,看着真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周家丫头的顾虑没错,若是自己一直在坑里呆着,下了雨雨水落在伤口上定然疼的要死。
要是有什么毒蛇野兽也过来,那才是小命呜呼。
还是试着上去吧,后山上的破庙虽然破,但若是下雨,应该也能避避雨。
孙富贵虽然是个懒少爷,但生死关头,还是能分清楚好赖的。
心里踹定主意,他配合李明昭说的方法,踉踉跄跄的趴在陷阱边缘用手挖了几个洞,然后抓着捆到树上的麻绳网上爬。
李明昭看他攀爬的速度虽然慢的很,但却不像是耗光力气的样子。
心里不由得悬起来。
继而又是一松。
幸好,自己思虑周全,多耗了一会才折返回来,不然此人还有剩的力气,怕是难杀的很。
有道是,猛虎搏兔,亦尽全力。
如今自己这身体才十一岁,便是多绕几道,也要小心再小心。
孙富贵上来后,李明昭不动声色的继续装好人,慢吞吞的扶着他前往破庙。
李明昭方才说了那么多,有一句话真是实话。
这后山上的确有一座低矮的破庙。
那座庙里供着一些不知名的神像,有半边被一棵被雷劈倒塌的大树给压歪了。
不知道风吹雨打多少年,反正破庙里面已经没有了挂单供神的老和尚,全是些布满尘土的蜘蛛网。
李明昭前世避雨去过那座破庙,也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中毒躲避追杀的十皇子。
算算时辰,也快了。
两人光是推开破败腐朽的木门,走进庙里都激起了不少灰尘。
“这门坏了,只能推开一半。”
李明昭嘀咕一句,吃力地扶着孙富贵继续往前走。
墙上太脏了,孙富贵很是嫌弃,于是李明昭扶着孙富贵走到一边的石柱边坐下。
穿过昏暗的光线,她看了一眼供桌上挂满蜘蛛网的神像。
供桌上两边居然还摆着雕花的烛台,看得出来当年蜡烛熄灭的突然,烧了一半烛台底部粘的都是蜡烛泪。
孙富贵捂着鼻子,觉得这破庙里一股子潮腥气,有点瘆得慌,对着身边的小丫头说:“你看看那蜡烛能不能点上。”
李明昭站起来,走过去看了几眼,回首对着孙富贵摇了摇头:“孙少爷,这蜡烛有些年头了,怕是有火也点不着。”
“您就在这里先凑合等一等,我这就叫人来抬你走。”
孙富贵这一路走来,腿都疼麻了。
他摆了摆手:“行吧,你把门关好,赶紧去。”
李明昭背着竹篓朝着外面走去,片刻后,又轻悄悄的推开门,累的拄着木锄走回来。
“孙少爷,我方才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忘了一件事。”
孙富贵真是烦了:“让你去叫帮手帮忙,你怎么那么多事?”
李明昭扶着木锄,一脸老实巴交的模样:“我这真是最后一回。”
孙富贵咬牙憋着怒火:“说吧,还有什么破事?”
李明昭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孙少爷,我下山去你家叫帮手,那不能就这样空口白牙去叫人,万一你们家人不信我怎么办?”
“您得借我一样东西。”
孙富贵摸了摸自己身上,在袖子隐囊内找出一块玉佩,说:“你拿着这个去我家,我家人一准能认出来。”
李明昭看也不看那玉佩,轻轻摇了摇头:“玉佩易碎,不太好拿,万一坏了我可赔不起。孙少爷,您换一样吧。”
这小妮子人不大,心眼挺多,不过她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孙富贵掏了掏衣袍内衬,找出来一块戴着的长命金锁:“这个,应该行吧?”
或许是知道自己快要得救了,孙富贵好色的本性又浮现出来,对着李明昭还没有张开的很是清秀的小脸看了看,调笑道:“我这个长命锁,原先是打算拿来送童养媳的,周丫头,你也算个小美人胚子,这回救了本少爷,下回说不准哥哥真把这长命锁送与你呢?”
说完,他很自信的笑了下,等着看这小女郎惊慌失措害羞的表情。
然而,他所期待的事情没有发生。
李明昭面无羞涩之意,依旧很认真的模样,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还是不行啊,孙少爷,这也太贵重了,真要是拿了,万一半路丢了被抢了,我可说不清楚。”
孙富贵反倒羞恼了:“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要,到底要什么?”
李明昭定定地看着他,忽而一笑:“孙少爷,我要的东西并不贵重,也不值什么钱,不如我自己来拿吧。”
孙富贵很是奇怪:“你到底要什么?”
“在下,要借孙少爷项上人头一用。”
比这句话出口更快的,是李明昭挥舞砍下去的木锄头:
“砰!”
“砰——”
伴随两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在李明昭话音落下之时,瘫坐在地上的孙富贵脑门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两下,速度之快,让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孙富贵翻着白眼,表情难以置信,对着李明昭的方向张着嘴,呐呐想骂些什么。
看来不够。
李明昭迅速放下木锄头,抽出背上竹篓里的铁钩,毫不迟疑的往前又甩打一下,正中孙富贵的脖颈。
血溅她一脸,孙富贵颤巍巍的抬着眼看,目光诧异,捂着脖子,彻底说不出话来。
李明昭后退一步,冷笑:“好叫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娇滴滴任你欺负也不敢还口的小美人,我是要把你大卸八块的歹人!”
说完这话,她抬腿狠踹一脚。
孙富贵抽搐着,人已经倚着柱子四仰八叉的倒地,顿时扬起一片尘土。
他倒下了,前世噩梦缠身的梦魇似乎也少了一点,养母惨死的画面在脑海中淡去,替代的是恶棍被她亲手解决的这一幕。
李明昭心里快意很多。
看这恶棍闭上眼,李明昭捏紧铁钩,先没有动。
“孙少爷?”
“孙富贵?”
“孙贼?”
李明昭一连叫了三声,不见他回应。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确定地上的人真的一动也没有动弹,这才走出门去。
片刻后,李明昭抱着一块大石头又走回来,对着地上倒地的人身砸下去,重重的补了几下。
直到反复试探这人不可能还活着,李明昭这才把石头扔到一边,收了手。
高台上的神像严肃的端坐着,似乎对这样复仇的惨案并无意见。
李明昭面无表情地对着神像,找出竹背篓里准备的布巾,从容地擦了擦脸上的汗。
然后,她推开门看了一眼要下雨的天色,算着时辰,重新走回来,关上门,躲到了破庙只能推开一半的左边大门后面。
今日出来,是想报宿世之仇,这第一个仇人,她已经手刃。
眼下,就要轮到第二个了。
李明昭静悄悄的守着,耐心等待那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