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琪觉得这句话仿佛是来自于地狱的声音。
她想起了宫里的那场大火,隐约中,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娘娘,您出来吧,奴婢已经看见你了,您这是要往哪里逃呢?”
“娘娘,奴婢已经封了这里所有地出口,您是逃不掉的……”
是啊,往哪里逃呢?
既然逃不过,那就拼死一战吧!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炽热无比炙烤着皮肤的火焰,她从火焰中看着自己一脸慌乱,手执闪烁着银光的利刃,用力插进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子腹部,匕首割破皮肉插进骨头的声音是那样清晰。
见火就着的蓝色粉末洒了一地,那是秦三郎亲手交到她手里的,还未来得及用……
她颤抖着将那婢女的衣裳剥下来传到自己身上,将随身携带的东西也塞进她手里。
大火已经蔓延到眼前,阿绿被突然倒下来的房梁栏在里面出不来了。
她想要上前将她拉出来,可火势太大,根本不行。
阿绿隔着大火惊慌失措,带着哭腔说:“娘娘,来不及了,你们快逃!奴婢来善后!”
“娘娘,替奴婢看看外头的天,把奴婢的那一份儿也给活了!”
可怜阿绿对自己忠心耿耿,临了,却还替自己填了一条命,也不知黄泉路上,他会不会怕?
她抬头看天空,只见广阔天空蔚蓝一片。
阿绿你看,外面的天空真的要比宫里的蓝,外面的世界要比宫里四方的天更加广阔。
我同小圆子活得很好。
对不起阿绿,是我没用,没能带你一起出来。
她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陡然生出恨意,恨他的薄情寡义!也恨自己没能早点醒悟,将一颗真心错付,到头来没能护住阿绿。
掺杂了人命的东西变得让人以为的相忘于江湖全都烟消云散。
他们实在不该再见。
“这位郎君认错人了。”
她目不斜视地提着裙裾昂首从他身边走过,假装没有看见那个神情淡漠好似永远都高高在上的男人。
而他就那么静静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眼见着要与他擦肩而过时,她松了一口气,但愿,再也不见了!
猝不及防地,手腕被他擒住。
“桑琪,跟朕回去。”他低声道。
桑琪试图挣脱,禁锢着手腕的手灼热的体温让她不适。
可他固执的捉住她的手腕不肯放手。
良久,她放弃了挣扎,微微叹了一口气。
“奴名唤莫桑,郎君真的认错人了。”
“是吗?那你方才为何要逃?”
桑琪气急反笑,“奴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见有人跟踪,自然是要跑。”
她说完又要挣脱,谁知他力气甚大,竟是半分也不肯让。
桑琪冷笑,“郎君若再不放手,奴便喊人了!”
哥舒烨瞧着她那对猫似的大眼睛里染上了愠色,不加掩饰的冷漠与不耐,仿若在瞧一个讨厌的陌生人。
他的心如同被人拿着针一下又一下的刺着,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
看不见,抓不着,这让向来对任何事都胸有成竹的他烦躁不堪,却又无可奈何。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她不知道他见到她的那一刻欢喜的傻了!
她说,她叫莫桑,他一点儿也不信,若是真信了,那他就是个傻子。
不,他一直都是个傻子,唯独这次聪明了一回。
他知道她定然是在怨他,怨他从不曾好好待过她,怨他没有保护好她,以至于被人所害。
他心想:没关系的桑琪,我们回宫,朕替你杀掉那些害过你的人,我们重新开始。
他一只手禁锢着她,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揭开她的面纱,拆穿她漏洞百出的谎言,笃定她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可她瞧着他的眼神陌生的可怕,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之中,怪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他的心底生出小心翼翼的惶恐。
他朝她再次伸出了手,眼见着那面纱即将被揭开,却见她一眼欣喜的朝他身后叫道:“三郎救我!”
哥舒烨侧目而视,只见身后巷子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身姿挺拔,抱剑环臂的白衣俊俏少年。
他眯了眯眼,竟不知此人什么时候来的。
秦三郎从一丈多高的墙头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不屑的瞥了一眼哥舒烨,冲桑琪招了招手,“店里那么忙,你却到处乱跑,还不快过来!”
桑琪见哥舒烨正打量秦三郎,低头狠狠咬上他的手,试图以疼痛令他放手。
可他只是皱眉,任由她咬进皮肉也不肯松开半分。
桑琪只觉得牙齿都酸了,嘴里涌进一些甜腥。
果然,她一松开见那虎口被咬的渗出了血,趁其不备用力推开他往秦三郎身后躲去。
“三郎,这个人好奇怪,我根本不认识他。”
“我们回家,不理这疯子。”秦三郎说着牵着她就要走,
桑琪顿了顿,见哥舒烨正一言不发的瞧着他们,任由秦三郎牵着她走。
哥舒烨的目光盯着二人交握的手,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桑琪,回来。”
秦三郎示意桑琪站到一边去,冷哼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话音刚落,手中长剑化作一道白影朝哥舒烨刺去。
哥舒烨腾空而起,闪出一丈远,从墙头伸出来的繁茂枝叶折了一树枝迎了上去与他打了起来。
那枝叶在他手里仿佛成了利器一般,竟将那剑缠的密不透风。
桑琪不懂武艺,眼前一白一紫两道人影交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焦急万分。
她看的心惊肉跳,见哥舒烨越发沉着冷静,手中的枝条越来越凌厉,知道他必然是起了杀心,不禁为秦三郎担心起来。
不知打了多久,只见周遭碎石枝叶散落一地,墙壁上到处都是剑痕。
两人正胶着,哥舒烨突然凌空一跃,趁其不备,一脚将秦三郎手中长剑踹了出去。
秦三郎正要跃起夺剑,却被他一脚踹倒在地,来不及闪躲,哥舒烨手里的树枝已朝他的面门刺去。
“三郎,小心!”
桑琪惊呼一声,顾不得个人安危,闪到秦三郎面前张开双臂护着他。
哥舒烨手中的树枝来不及手势,擦着她的脸而过。
她脸上的面纱掉落,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来。
哥舒烨手中的树枝“啪”一声掉在地上,一脸惊讶的看着她,也不知是为了她拦在秦三郎面前,还是为了旁的。
“你——”
桑琪慌忙将面纱遮好,狠狠瞪他一眼,见他正愣神,赶紧扶起地上的秦三郎就要走,走了没两步,她冷冷说道:“郎君下次莫要认错人了!”
哥舒烨停在原地看着她艰难扶着那身形高大的少年的背影出了巷子,十指紧握成拳。
就算换了张脸,他笃定自己不会认错。
那么,他是谁!
这时,从巷子的另一头闲庭信步走来一手执檀香扇的贵公子,他看着一地狼藉的情况,挑了挑眉,仿佛热闹还没看够似得,一脸遗憾道:“啊呀,哥哥真是太心急了!”
……
“别回头。”桑琪说道。
她搀扶着秦三郎转了几条巷子才回到自家酒楼后院,将他扶进了竹楼二楼房间。
“你流血了!”她紧张看着手上满是滑腻的鲜血,他的后背被血浸染,触目惊心。
她赶紧将他安置在窗边矮榻上坐下,又去找了药箱过来。
只见秦三郎面无血色,脑门上渗出冷汗,皱着眉头似在忍耐。
“可是他刚才伤到你了?”桑琪懊恼,“都是我连累了你。”
秦三郎轻哼一声,“还是上次的伤,刚才他手法看似凌厉,但是思绪有些不宁,并未伤到我。若不是我受伤,定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你赶紧把上衣脱下来,我帮你上药。”桑琪知道他好面子,也不与他争辩,只想赶紧替他包扎伤口。
她将纱布剪刀金疮药摆到他面前,示意他赶紧脱衣服。
“我,我自己来。”秦三郎有些羞赧。
桑琪恍然大悟,脸刷一下红了,道:“我,我去找秦十一过来,你等着。”
她说完,赶紧出了竹楼将手上的血洗干净去前面秦十一换了回来。
前堂非常的热闹,一楼二楼宾客满座,只见王掌柜在两层楼之间来回穿梭,忙的脚不沾地。
见她两手空空回来,忙道:“东家去哪儿了?”
桑琪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去柜台后面帮忙收钱。
大约过了一刻钟,秦十一从后院回来,说是秦三郎找她有事,又将她换了回去。
临走前,秦十一看着她欲言又止。
桑琪担心道:“你们少主伤势是不是很严重?”
“那倒没有,”秦十一连忙摇头,拿着抹布一脸郑重道:“就是,无论如何请东家对我们少主好一些。”
桑琪虽不解其意,但仍然点了点头,说到底,是她连累了秦三郎。
她到后院的时候,秦三郎已经换好了衣裳,穿戴整齐的端坐在竹楼的一楼宣室,见她来了,冲她摆了摆手。
“前面生意还好吧?”他笑问。
桑琪点头,定定看着他,良久,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你昨晚及时赶来,恐怕今日的事情没那么好解决,三郎,你又帮了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
秦三郎闻言不大高兴,“都说了跟我无需见外,咱们江湖儿女,不在意这些。怪只怪他运气不好,恰巧被我碰上。”
桑琪摸了摸与自己的脸完全贴合的面具,一脸感激。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若是没有这张脸,今日恐怕我已经被抓了回去。”
三日前,秦三郎得了人/皮/面具后想着南音阁开张的日子,便着急忙慌的往酆都赶。
途径一家客栈,他见时间还来得及,便歇了一晚。临走时,他便看见两个一高一矮的男子走了进来。
那高个男子形容实在太引人瞩目,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打紧,他发现那高个男子竟是两年前在阒阳城清河边上见到的东魏国主哥舒烨。
他想起临走前桑琪之前说起碰见过怀王的事儿,就多留了个心眼。
他见他们在二楼找了一间雅座用饭,悄悄地隐匿再一旁偷听。
隐约间听见那个长得清秀,声音尖细的男子说道:“皇上,真的是娘娘吗?咱们会不会给怀王骗了?”
只听另外一个声音低沉道:“那是她的笔迹,总是不会错的。”
“可您就这样出了宫,恐怕……”
秦三郎心里一惊,后面的话零零散散听了几句,便马不停蹄的往酆都赶,想着争取在他们之前赶到酆都将人皮面具给桑琪。
果然,他算的不错,昨晚才到,今天开张一大早桑琪便见到他人了。
方才在巷子里,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解,问桑琪,“你明知他为你而来,为何不事先躲起来,且眼下你就这样直接着男装,他也不一定就能认得出你,这面具是江湖至宝,若非遇火,就算是入水都不怕。”
桑琪摇头,“他这个人生性多疑,若是不让他见到人,亲自扯破这层面纱断了心思。”
秦三郎见她十分笃定的样子,轻哼一声,“你还真是了解他。”
桑琪并不在意,笑道:“若你用了几年的时间去了解一个人的习性,你也会同我一样。”
“那,若是,若是他求你,你会不会同他回去?”秦三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