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绪美和上森美智预约过今晚的课程名额,聊过几句场面话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和上森老师除去料理方面外实在没有观念一致的话题,她们的关系还是保持在钱货两讫的教师与学员关系最为合适,否则再进一步迎来的绝不会是好友,而是两看相厌的敌人。
……就像小宫山小姐。
井上绪美忍不住叹了口气。
和上森老师那种人当真正的师生,可是无论什么时候提起来都会让人同情的事。
虽然在这种时候,对着他人的不幸而感慨自己的幸运亦是一种恶行,但井上绪美还是要庆幸自己在踏上料理之路时遇到的第一位赏识者不是上森老师这样空有钱德,毫无师德可言的人,而是津奈学姐。
感谢当年她的一念之差。
她握紧手机,对着屏幕整理了下额前的刘海,深吐出一口气回到了房间里。
房间内,黑发女人端坐在卡座的沙发上,沉静恰似在夜晚里森野中悄然绽放的白栀子。在井上绪美站在门口处遥望她时,女人敛目垂眸,注视着被摆在桌上的手机,总是带着笑意的嘴唇紧紧抿着。
听见了她靠近的脚步声,女人抬头,和她对视。
出乎意料的,井上绪美竟然从学姐一如既往的温柔神情中看到了慌张。
她不知道是否该询问:“学姐?”
学姐叹了口气:“等下,我先接个电话。”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拿起了桌上不停响铃的手机。
“……迪诺?”学姐说。
一个陌生的男人名字。
井上绪美眯起眼。
她没有听清电话那边说的内容,但是她看到学姐抬手摸上了她自己的唇,神色柔和。
“不是躲你。”学姐的语气极为无奈,“你知道我不喜欢逃避,而且我也没有要躲你的理由,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当年的误会吗?”
“只是有点事。”
“后辈是位学妹啊——不用接我,我只是和学妹去料理教室。”
“等等,不,不要说这种话啊…”
她白嫩的耳垂泛起了红晕。
“我明,明天会尽量去小姨家,我们明天见吧?”
只听只言片语,井上绪美根本不清楚打电话的男人和学姐的关系究竟如何,如果一定要她有个猜测,那按照她以往的经验,她只能往感情上倾斜——
井上绪美希望自己能回到有这个猜测之前的时光里去。
想象学姐居然和别人有过恋爱关系,这种事简直说出来就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她很难去相信是怎样的人才能获得学姐的青睐。
尤其是,这究竟是哪里来的臭男人啊?
她听着学姐的态度逐渐退让,心里越来越气。
那可是学姐啊——
当年在并盛连续三年蝉联最受欢迎女生榜首,如果不是因为学姐不是霓虹国籍,哪怕放眼整个东京都,她也应该是最可爱中学生排名的前几名才是。
长相优越,性格温柔,成绩优异,现在年纪轻轻还是有名的画家,家世也不可言说的显赫。
这样的学姐,凭什么要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好声好气,还包容忍让?
太生气了。
学姐肯定是被蒙骗了,陷入到这个名为迪诺的男人骗局里去,毕竟就算是学姐,面对用爱情做诱饵的陷阱也很有可能会一时大意。
……她必须要救出学姐,远离这个难缠的男人!
井上绪美眼神坚毅起来。
她这次下定的决心比大海还要深远,未曾蒙面的迪诺在她的心里已经被批判成了意图诱骗她美丽善良的学姐的罪人。
如果说她是定罪的法官,或许井上绪美会毫不犹豫地给他判下无期徒刑。
而那边,挂了电话的折原津奈全然不知道学妹早就偏离方向的想法,她对着不再传出男人温和声音的手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她想笑,但是笑容到了嘴边,又忍不住地想要无奈叹气。
虽然她和迪诺在昨天已经说清楚了过去的误会,大家可以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继续相处,但是折原津奈不是笨蛋。
她的确不喜欢人际关系,也不擅长察言观色,可辨别一个人是否喜欢自己这种事不需要任何技巧,只要有心就一定会发现。
更何况迪诺根本没有打算掩饰他的想法——就比如现在,即使冒着可能会被她讨厌的风险,也要打电话反复确认她的身边没有任何陌生异性靠近才能放心地挂断电话。
……这应该算是,另类的坦荡?
或者说,这属于一种赌/博。
毫无疑问,这是场豪赌,他把他们一年前的回忆换作筹码推上了赌桌,赌的是她对他的感情,以及他们未来可能会被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折原津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迪诺这番行为,她没有厌恶,没有感到被冒犯或是意图逃离,她只是突发地想要抽烟。
她还不到烟瘾的程度,但是现在恐怕只有尼古丁或是酒精才能遏制住她溢散的情绪——她的感性在除去创作之外的领悟蔓延都会发酵成灾难,不是会卷起情绪洪流把她裹挟其中,就是黑洞将暂时吞噬一切能够被情感操控的意识。
她干脆地停住了继续思考。
这些感情上的问题原本就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她谈过的恋爱只有和迪诺的一段,而作画和恋爱是两件事,她想要凭借自己在恋爱上贫乏的经验去做决定…那只会把她带得偏离——她现在再仔细想这些事也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只会越想越钻牛角尖。
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放置。
在迪诺没有任何直接的下一步前,她的不动就是最大的动。
她抬起脸,打算和绪美继续刚才刚开始就被铃声打断的话题,却注意到了绪美呆滞的眼神。
她诧异地伸手在绪美眼前晃了晃,发现她的眼睛没有随着手的动作移动,而是只盯着一个方向,犹如一座雕像。
折原津奈迟疑地搭上了她的手臂,绿眸目露担忧:“你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怎么把那个臭——”井上绪美及时刹车,她捂住了嘴,猛地惊醒看向她。
折原津奈眨眨眼,困惑地侧头。
“什么?”
“不不不,什么都没有!”她用力摆手,同时飞快思索怎么圆过那句口误,“我是说,那个,那个我是说,我们晚餐吃什么啊?”
“…我都可以。”
有的时候,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重要,糊涂一些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忍受的事。
折原津奈很是怀疑她刚才那句话,但看出绪美并不想再提起,她便没有追问,而是遵从了她的想法,任由话题被偏向晚餐。
上森老师居住的杯户镇就在米花町附近,从並盛町赶去米花需要在路上花费一段时间,而课程要求九点开始,因此她们的晚餐地点便选定在米花町。
商定晚餐,再到吃完晚餐,好像只是一眨眼,外面的天色就变沉,太阳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藏到了天际线下。
折原津奈特意在停车时看了眼时间,到达料理教室时刚好还差十分就九点。
由于她是第一次来,所以作为常客的井上绪美下了车稍微加快了步伐,先她一步走到门口上前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笑容亲和的女性,从面容估计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
“晚上好,小宫山小姐。”
“晚上好,井上小姐您今天可来得比以往要迟哦。”名为小宫山的女性笑眯眯地说,她的视线接触到站在绪美身后的折原津奈,神情微微一顿,“这位是……您预约的那位,折原小姐吗?”
井上绪美嘴角翘起,又飞快地恢复了原状。
她和小宫山打过招呼后,转头对津奈道:“这位是上森老师的学生和助手,小宫山裕子小姐。”
津奈凝视着绪美停顿了一下,澄透的绿眼睛闪了闪,似乎已经透过井上绪美的眼眸看到她的想法,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保持着温和的神色,将身体移向小宫山裕子,向她率先伸出了手。
她矜淡道:“您刚才提到的,折原津奈,今天第一次来,还请您多指教。”
“您好——”小宫山裕子微微弯腰,弓起的背部曲线莫名透着僵硬,明明是她的主场,她却隐约感到拘束,“也请女士您多多指教。”
连用词也变成了「女士」这样的敬语,她的气势完全被看起来温柔的折原津奈压住。
门口的交谈停留了太长时间,细碎的声音被晚风带进了屋内。
其他人围着特制的围裙专注于手中的事没有抬头,只有一位体型较胖的中年女性从厨台前转过了身——她的表情冷淡又倨傲,单从面部肌肉的走向就能看出她平时一定是位不苟言笑的人。
女人问道:“裕子,是谁来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似是长期发号施令般,配合她的神色,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就能听出她性格里的强硬一面。
“是井上小姐和新来的学生,折原小姐。”小宫山裕子回头高声道,无论是用词还是腔调都能够看得出她对那位中年女性的尊敬。
显而易见,两人是不平等的上下级关系。
“新来的学生?”
中年女性隔着厨台,看向刚进门的井上绪美和折原津奈,她看上去对井上绪美很熟悉,一掠而过,而到另一旁陌生的折原津奈时,她眯起了眼,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在看清她脸上高眉弓和深眼窝这些明显不属于霓虹人的外貌特征,女人的紧绷松弛了些许。
被忽视的绪美被小宫山带去了后面更换外衣和准备围裙,离开前,绪美试探性地用目光询问折原津奈,得到了让她放心的回视。
中年女性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你是下午预约的那位折原津奈?”
“是的,请您多多指教。”
这位应该是上森老师,从第一眼就能知道她是个待人待物都极为严格的人。
…但第一面,折原津奈就开始不喜欢这位老师了。
上森老师面色不变地点头,她复问道:“请问折原小姐你是混血吗?还是说,你是外籍的日裔?”
折原津奈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请问我是否是霓虹人和我们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没有关系,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而已,毕竟你的长相和你的名字实在不符合,我会好奇也再所难免。”上森美智好耐性地道,“当然,假如折原小姐你介意这点,跳过这个问题也毫无关系。”
“介意算不上,如果您一定想知道的话,那么论国籍,我属于法籍日裔。”
上森美智眉毛抖了抖,嘴边的笑意加深,很快便延伸到了眼尾。
“原来是法国的呀。”她瞬间变得笑容可亲,就像是变色龙那般,折原津奈从她脸上居然看不出一点刚才严肃的影子,“我就说,像你这样的 Mademoiselle肯定不会是美国佬,果然猜对了。”
说起日裔或是霓虹内特征明显的混血,大多人都会默认是来自大西洋那边的国家。
折原津奈稍带疑惑:“为什么您会这么肯定?”
“你是艺术家吧,大概率是画家。这点不用眼睛去看就能感受出来。”上森美智说,“说到画,尤其是油画,意法才是主流,美国…”
她哼了一声,略带讽刺道:“艺术的贫瘠荒漠,铜臭的附庸风雅。”
折原津奈拧眉。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怀有恶意地去批判群体,这无疑是抿去了每位画家的个体独立,把他们磨平独一无二的特殊棱角,标签化,统归为不需要自我的整体。
……她果然还是没办法喜欢这位老师。
她忍了下,还是没忍住反驳:“……您这样说有失偏颇了,这对出身于美国的画家来说是一种不该存在的偏见,每个国家都有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只有不蒙上匠气,创造本身就并无高雅和庸俗之别。”
上森美智脸瞬间沉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就又仰头哈哈大笑了。
“我当年去巴黎学料理的时候也是这样,真是青春啊。”她态度熟稔地拍了拍折原津奈的肩膀,“我很看好你,折原小姐,等下课我们可以多聊聊关于艺术的话题,不过现在先去后面拿一下你的围裙,准备开始上课了。”
折原津奈垂下眼瞥过被拍的地方,笑容温和的弧度逐渐转凉。
……她感觉自己有了回去作画的灵感。
比如,一只跻身在高树上鸟巢内,自称自己是鸟的变色龙。
我查了点资料,精神外国人在霓虹并不少见,上森出场的片段里又一定要把蘑菇说成是champignon才行,毛利对此还吐槽了一番…感觉上森原本设定可能就有点迹象,比较喜欢装腔作势,所以这个角色我就私设了些信息。
这个变色龙的称呼和名字灵感来源是契诃夫那篇同名短篇小说(感觉大家应该都读过hhhh语文课本上出现过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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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