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不知站了多久, 终于抬步走进宫殿大门。
殿内十分安静,没有一丝人声,只有烛火正静静燃烧。
沈琰撩起门帘走进内殿, 一抬眼, 便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眼前人还是那般的好看, 像是一朵灼然盛放的桃花暂时拢起了花瓣,不失娇艳而平添几分静美。
她就那么静静靠在桌案旁,面容沉静, 好像只是累了伏在桌上睡着了。只要沈琰过去拍下她的肩膀,或是凑到她颊边轻轻一吻, 她便会悠悠转醒,跟平常一样对她粲然一笑。
沈琰禁不住弯起唇角。
下一秒上扬的弧度又落下。
她出征时九死一生, 归来后,余念稚扑到她怀里失声痛哭。
可是现在, 又有谁能给她一个怀抱呢。
沈琰一偏头, 看到桌上有一只香囊,上面秀了“百年好合”的字样,旁边散落着一些相思子, 还有一封书信。
沈琰小心地把香囊收好, 接着拿起那封信。
她用她教的字留下了这封绝笔。
薄薄的纸张拿在手里却似有千斤重。
沈琰拿起书信, 入目是“夫君亲启”四个字。字迹工整隽秀,颇为赏心悦目。
就像她这个人。
她刚到南辽时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现在已经能把字写的这般好了。
现在想起来, 自己刚教她写字时, 她便笑说等学会了要给自己写信,只是没来得及实现。
现在倒是终于得偿所愿了。
沈琰把手伸向封口处,揭到一半时却又顿住。
这是她写给自己的第一封信, 也是唯一一封了。
最终,她把信折好,放进了香囊里,又把香囊收入怀中,和自己的放在一处。
两只香囊交叠在一起,如同两个彼此深爱的灵魂紧紧相依。
沈琰拦腰抱起余念稚,走到床榻前,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嘴里小声责备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在桌前就睡了。着凉了怎么办?”
语气里满是宠溺。
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
沈琰给余念稚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她好像没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的冰凉,只自顾自做着往常她会做的动作。
沈琰静静望着床上人安静的面容,像是怕惊扰了她的美梦,不再没出一点声响。
气氛有种过分冰冷的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温坚手下的侍卫终于追过来了。
沈琰皱了皱眉,为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不快。
“夫人稍等。”
她倾身吻了吻余念稚的额头,走出宫殿。
殿外嘈杂的声响由远及近,很快到了宫殿前。
沈琰四下打量,随手捡起之前侍卫扔下的剑,立于宫殿前。
两方对峙,眼前侍卫人数众多,沈琰明白自己绝无胜算。
可她依旧决然站在宫殿前。
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得了。
侍卫们一路飞奔而来,却在宫殿前停住了步子。
他们面前只站了一个人。
微凉的夜风卷起她的衣袍,显得她整个人过分单薄,好像只要风再大些便能把她吹倒。
可围拢过来的士兵却没人动作。
见眼前众人满眼警惕,无人敢上前,沈琰出声笑道:“怎么,温坚手下都是些胆小鼠辈吗?”
这下侍卫才有人有了反应,提剑朝这边冲了过来。
太子殿下毕竟从小练武,又有多年征战沙场的经验,起初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但奈何双方人数差距太过悬殊,渐渐她也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沈琰咬牙坚持,但头上不断渗出汗珠,动作越来越迟缓,身上也沾染了鲜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沈琰再一次举剑弹开一人的进攻,身侧突然闪过一人,举起刀迎头朝她砍下来。
而沈琰已经避无可避。
那一刻,侍卫的动作仿佛被无限放缓拉长。
看着闪着寒芒的刀锋,沈琰却没有多少恐惧和惊悸,更多的是终于能解脱了的轻松。
我尽力了。沈琰想着,轻轻阖上了眼。
夫人,我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一旁飞过一只利箭,呼啸风声中,把侍卫手中的刀刃撞向一旁。
有人从不远处奔来,高声喊道:“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沈琰闻声睁眼,只见不远处一名将士率领着军队飞奔而来,转眼已到了眼前。
她认出那是她之前提拔的军中副将。
局势瞬间逆转。
副将飞身来到沈琰面前,单膝跪地,高声道:“末将得知殿下遇险立刻带兵前来,救驾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救驾来迟,还真是来迟了。
沈琰一时并未出声。
副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依旧维持着跪姿,等待沈琰下令。
不知过了多久,沈琰终于开口:“受降者免死,活捉温坚。”
“末将听令!”副将起身,向身后的队伍下达命令。
沈琰没再开口,只悄然转身,重新走回大殿。
有了副将带兵援助,战斗已经毫无悬念。
副将带了的人控制住了局面,温坚被五花大绑带到宫门外。
众人在殿外等着,见沈琰迟迟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副将迟疑片刻,抬步走进宫殿。
他把脚步放得很轻,走进内殿便看到沈琰静静坐在床前,床上还躺了个人,因为角度的缘故看不清样貌。
副将心道是什么人在这殿中休息,他没去细想,只出声唤道:“太子殿下?”
听到副将的声音,沈琰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出声斥责,又在出口前堪堪收住。
她转头看向副将,轻声问道:“何事?”
副将跟着放低了声音:“殿下,温坚抓住了,就在殿外。”
“好。”沈琰应声,又回头看了床上人一眼,这才起身跟他出了宫殿。
温坚此刻被绑了个结实,颓然跪在殿外空地上。
他早已没了先前在正殿上得意忘形的模样,神情非常狼狈,身子不住发着抖。
见沈琰来了,他抖得更加厉害,几乎控制不住跪着的姿势。
他原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曾料到竟出了这样的变故。
他回想起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真是悔不当初,勉力保持跪姿拜倒在沈琰面前,痛哭流涕,只求沈琰留自己一命。
沈琰看着眼前之人,满脸惊恐,泪痕交错,真是狼狈到家了。
沈琰心道,我都没有落泪,你凭什么哭。
“拖下去,关进天牢。”沈琰简单吩咐道,“到时我亲自处置。”
“末将听令。”
沈琰抬步要走,末了又补充道:“可要看好温大人,我要活的。”
副将还是第一次听到沈琰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忍不住一个激灵,立刻高声应道:“末将明白,请殿下放心!”
沈琰这才离开,重新走回宫殿。
如今大局已定,副将派人去处理善后事宜。
等一切准备妥当,天色已经蒙蒙亮。
副将脸色难掩疲色,想要去向沈琰汇报,这才想起对方似乎自进入殿中便没再出来。
今天沈琰的情绪明显不对,副将怕出什么意外,再次走向宫殿。
看向内殿时副将吓了一跳。
沈琰依旧坐在床边,和他第一次进来时的姿势一般无二,似乎一直未曾动过。
而床上的人依旧静静躺着,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
副将咽了口唾沫,刚要出声,沈琰却突然有了动作。
他看到沈琰抬头看向窗外,初升朝阳的第一缕光线射入殿内,轻轻洒在沈琰身上。
沈琰轻声道:“是日出啊,夫人你看到了吗?”
床上的人依旧无声无息。
沉默半晌,沈琰再次低下了头。
副将静了片刻,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便听见沈琰道:“都安排好了?”
副将立即答道:“都已收拾妥当了。”
“办得好,辛苦你们了。回去休息吧。”沈琰没有回头,依旧面朝着床榻。
“末将遵命。”副将迟疑片刻,又说道,“殿下,方才末将清查宫中人员时,发现了风涣小殿下,他一直吵着要见您和娘娘。您看......”
“不必了,”沈琰打断道,“三日内带他离开京都,送去荣郡,去那儿做个闲人吧。”
她明白风涣不过是温坚找的傀儡,就算不是风涣也会有别人。
可她还是忍不住......
沈琰顿了下,续道:“永远不得回京。”
*
之后不久,新皇登基,普天同庆。一切似乎都迎来了新的生机。
*
很多年以后,前人的故事代代相传,那些王公贵族、帝王将相的生平总叫人津津乐道。其中有一位皇帝格外受后人仰慕。
南辽国史记载,南辽史上曾有一位皇帝,自号“烟帝”。这位皇帝二十余岁登基为帝,性秉正、善谋略、通兵法,在位十余年间,四海升平,百姓和乐,上下无不爱戴君王,以为天降神人,佑我南辽。烟帝在位期间,废除后宫,不近女色,毕生精力投诸国事,南辽国力一时无人能及。只可怜天妒英才,烟帝于四三二年薨,无子嗣,传位子侄。
烟帝的佳话流芳后世,被历代帝王奉为先师,为无数志在朝堂的士人仰慕。后人由衷仰慕他的雄韬伟略,敬佩他的毫无私心。
没有人去留意,在史书的末尾写道:“烟帝其人,无所嗜。独怜相思子,宫廷内外遍植相思子树。花开时节,帝常往而观之,无人知其故。”
“卡!”段奕最后一次喊停。《相思》至此,正式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