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体有大碍吗?要不要先去医院?”白非池问。
阮星轻声一笑,说:“羊肠血包听说过吗?江湖小伎俩,将羊的小肠洗净,灌入狗血,咬破后就会有那样的效果啦。”
于是白非池想:这果然是个骗子。
夏末的晚风凉而不寒,吹在身上十分舒服。
因为可种植的安全土地少,任何可以被种植的地方都会被利用起来。比如在05城,普通人家会在家里种葱姜蒜香菜辣椒,街道上的行道树都种的果树。
九月份李子和柚子已经成熟,风里传来若隐若现的果香,令人精神一清。
阮星很想专心致志骑车,但身后的人实在很有存在感。白非池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头也搁在他肩上,整个人将他笼罩住了一样。
迎面而来的风很凉爽,身后炽热的身体紧紧贴着,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熨烫。贴在一起的地方仿佛有丝丝电流,让皮肤舒服得发麻,因此阮星实在不想开口提醒他:都骑出去好几条街了,别演了正常点坐好,你这样多少有点暧昧了。
白非池则是另一种想法。
这个拥抱来得太晚了。他想。
如果在两天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找到了这个人,然后这样抱着对方,那他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惜他已经知晓真相,心中温柔难存,空余一肚怨恨。
骑行中他突然感觉到点什么,心里一震心说不会吧?他手掌覆上阮星的胸口,几秒后,他说:“亲爱的,你心跳得好快。”
小电驴平稳行驶着,白非池的手依旧覆盖在他胸口,一切正常运作,仿佛两人都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失礼、唐突、毫无距离感的举动。
阮星心口也被他按得酥酥麻麻的,没答话,没多久,就有热气喷在他耳根和脖子上,让这片敏感的皮肤一阵发痒战栗。身后男人的嗓音低沉婉转,仿佛情人间的低喃:“刚刚还漏跳了一拍,是怎么回事呢?”
阮星简直想把手一甩不骑这个车了,不过脑子地凭直觉回了一句:“你手按着别放,它还能更快。”
“你喜欢男生?”白非池问。
“是。”
白非池继续低声分析:“你喜欢我?”
阮星:……
年轻人被说破感情后多少都会难堪,阮星这种内心有点骄傲的年轻人尤甚。他几乎下意识就否认到:“大哥,你们直男能不能别那么自恋?别以为每个弯的都会喜欢自己好吧。”
“可是我也不直啊。”
轻轻的一句阐述,带着无尽的暗示和暧昧意味,如风一般快速在耳边消散。
阮星脑子里懵了一下,随后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话。是风声吗?还是路人的低语恰好被他听到?
身后的热源突然远离,风将他的短袖吹得鼓起来,像旗帜一样猎猎的响。阮星心里有点不舍,但还是说:“白先生,您可算舍得好好坐着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也是……刚刚太失礼了,可能会给你造成困扰,实在不好意思。”白非池说。
如果是两个直男贴在一起就贴了,一直一弯也能当兄弟相处,俩弯的还是保持礼貌的距离比较好。正常的社交礼仪是这样的。
白非池继续说:“另外,别叫我白先生,我不喜欢白这个姓。”
“那叫你什么?”阮星问。
“叫池哥。”
阮星撇了撇嘴,故意大声说:“池仔,坐稳,要上桥了。”
沙江上有跨江大桥,江上风大,容易将车辆吹偏。风将他的喊声传得很远,夜空下是年轻人独有的恣意潇洒。
白非池不在意他的称呼,只说:“你明明在别人面前很乖顺,为什么只对我叛逆?”
阮星却反问他:“那你呢?你明明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好欺负,怎么只针对我?”
“我没有对谁都温和。”白非池说。温文只是他对外的社交方式,他觉着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如阮星所说,六亲不和,少朋寡友。
“我也不好欺负。”白非池看着阮星脑后凌乱的小揪揪,继续说。
阮星哈哈两声,问:“不好欺负?那你是怎么被搞到那个酒局去的?”
“麻烦靠边停车。”白非池却说。
“做什么?你要自己走回去。”
“我快吐了,这里风景不错,我们吹吹江风再走。”
于是阮星把车靠边停了。白非池摇摇晃晃从小电驴后座下来,一副真喝醉了样子,阮星顺手扶了一把。
沙江是贯穿05城的两条江之一,江面十分宽阔,两岸都是繁华的楼群。一到夜晚楼的外廓便亮起霓虹灯,灯火洒满半个江面。这里是中心区域,远处的“蚕从”喷洒着免疫剂,3D投影幻化的金色游鱼在高空中缓慢游曳,时而化为飞凤,时而变成游龙。
两人爬上人行道,阮星趴在栏杆上,遥遥望着江两岸灯火辉煌的城市。江风从迎面吹来,将他微卷的一头乱发吹得更乱了。
他觉得白非池的提议不错,在这里吹吹风很舒服。
“公司安排,他们是公司的大客户,指名的话我们需要作陪,这行吃的就是这碗饭。”白非池回答阮星刚刚的问题。
“哇哦,那你喝酒后大闹,岂不是会被扣钱?”
白非池摇头:“不会,公司老板是我好朋友。他知道高家的人喜欢刁难我,放出话说我酒品不好,允许我被为难的时候假装发酒疯脱困。”
阮星支着脑袋看他:“喔,这老板还挺有意思。但高家为什么喜欢刁难你?没法直接找白家的人麻烦,就拿你出气?”
白非池点头:“我是白家的弃子,不管怎么被欺负,都不会有人管我的。”
清风明月,良辰美景,能在这种情景下安静聊天,阮星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好了一些,于是问了更多的问题:“为什么你是弃子?因为是私生子?”
“不是。因为家里想让我当演员,往传媒方向发展,在新闻传媒行业多一颗对家族有利的棋,可我不愿意。高考后家里人偷改了我的志愿,我被录取到表演专业,我就和家里闹掰了。”白非池淡淡地说。
他和家里的恩怨可不止这些,还涉及他妈妈的死因。但以他们的关系,目前只能说那么多。
“我不愿去演戏,家里也不会再给我钱资助我生活读书。顾少秋,就是刚说的老板朋友,在我最穷的时候资助过我很多次,后来给我找了份工作,在他们公司当模特。高家是大客户,不能每次指名我都不去,但我可以中途发酒疯逃离。”白非池说。
其实当演员比当模特有前途得多,但那意味着他向家里低头。他不愿对错误的事屈服,即使只能当模特卖脸养活自己。
阮星伸手拍拍他:“倒霉孩子,现在高家和白家在游戏里有赌局,恐怕你以后会经常被叫去撒气了。”
“那个赌局……”白非池露出迟疑的神色,好像在思考些什么,最后说:“据说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还涉及很多帝国高层的争端。”
“什么?”阮星好奇到。
白非池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觉得权力的来源是什么?皇帝靠什么统治蓝星?”
阮星疑惑地“呃?”了一声,示意他别卖关子往下说。
“权力来源于暴力,皇帝靠军队统治蓝星。”白非池说:“现代不提倡暴力,也没有战争,导致很多人忽略了这点。全球共二十三座城市,每座城市都有至少一座军事基地,所有军事直隶王室,所以蓝星能维持长达几百年的统一。像美区,如果没有王室驻军,早就分裂独立了。”
“而高家作为皇帝最信任的狗,家族成员遍布大部分军事基地。01城的陆军号称蓝星最强陆军,装配最先进的设备,洲际导弹指哪打哪,威慑全世界。这支被养在皇帝跟前的军队,最高负责人就是高家的人,足见皇帝对高家的信任,也足见高家权势滔天。”
阮星心里琢磨,不管高家再怎么牛x,杀死高天逸都是他必然要做的事。只是杀了高天逸后如何脱罪是个问题,如果只能用自己的命抵高天逸的命,怎么让卫文铮和卫文苏不被连坐也是个问题。
他这边正琢磨,那边白非池继续说:“但即使高家手下的军队再强,世界上最强的、能毁灭世界的暴力也不在高家手上。”
白非池指了指更远地方的一座免疫塔,因为太远了,那座免疫塔投射出的3D投影都成了空中的一个小亮点:“核弹,盛世时期的最强武器,也是如今的最强武器。帝国只有05城有拥核的资格,所有的核弹都储备在这座城市,所有的核研究都在那里,就在那座免疫塔下。”
阮星辨认了一下方向,那座免疫塔名为“孔明”,坐落于05城的西北方向,建在一片山脉中最高的那座山上。
“这是唯一能牵制高家的力量,一旦高家拥兵自重,所有核弹将精准打击所有军事基地,再强的军队、武器,在核武面前都不堪一击。05城所有的核研究、核工厂,都没有高家人的染指。总负责人是皇帝年轻时的老师,同样备受信任。”白非池侃侃而谈,
阮星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琢磨如果这两股力量打起来就好了,高家对高天逸的保护或许会因此松懈。
“但是,这位老师年事已高,去年病倒了,据说植物人了,现在还卧病在床。”白非池语气十分惋惜:“好在他的学生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保持了研究院和工厂正常运作。可是这些学生都出身寒门,没老师罩着,那个地方就像个香饽饽,谁都想咬一口。皇帝有意挑选一个干净的世家,扶持其顶替自己老师的职责,最后选到了05区的新锐,白家。”
阮星有点明白了:“所以那个赌局……”
“没错,高家不满皇帝的意愿,他们认为高家忠心耿耿,选个无名的小家族出来,反而对皇帝的安全有威慑。高家和白家就此争论很久,直到《法则》开服,皇帝烦了,就说‘不如定个局争胜负,你们两家现在在05城的小辈,都去这个游戏里经营社团,最后谁家的赢了,就说明那家小辈更有潜力,未来更被看好,我就选谁……’”
阮星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这多少有点草率了吧?”
“但是公平,而且能服众。《法则》是个相对真实的全息游戏,游戏内大家从0开始,没有家族原始的资源累积,很考验小辈们的能力。”
阮星彻底明白了,他心说,那他岂不是得在高家的社团里疯狂捣乱,让高家输掉这场赌局?
江风袭人,夜深露重。阮星一脸沉思的样子,满脑袋的微卷乱发仿佛都柔顺了几分,像个机灵又讨人喜欢的乖乖学生。白非池可不会被他外表欺骗,但他需要表现出被骗过了的样子:“你呢?读哪个学校?大几了?如果家里比较穷,又不想替世家们做事,去核研究院是个不错的选择。”
阮星回过神,浅浅笑到:“我没有读书,现在到处打零工呢。”
一天都没读过那种,不是文盲全靠他师父鸡毛掸子舞得虎虎生风。
白非池沉默了一下,说:“那太遗憾了,以你的资质,如果读完大学,将来一定会非常有名的。”
阮星却笑了:“就算我不上学,我将来也会非常有名。”
高楼的霓虹灯在他身后闪烁,“蚕从”投射出的金色飞鸟在高空中飞跃,月光皎皎投入江中,他身旁一片灯火通明。但白非池觉得,那些光亮,都比不上他这一笑夺人眼目。
白非池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虽然他痛恨阮星欺骗他,但客观上,他永远会被阮星身上的生命力和独属于年轻人的意气所吸引。
或许是因为白非池自己向来慎重且压抑,这些张扬的特质他从来没有拥有过。
于是白非池也笑了,他觉得很有意思。他们一个是没读书四处打零工为生的骗子,一个是备受欺辱的二流模特,两人刚被几个世家子弟灌完酒,现在在深夜的江边,对方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他却并不觉得可笑,只觉得这是会实现的,即使他怨恨着对方。
如果我说出来,他也会觉得这不可笑,而是会实现的未来。白非池想着,心里突然生出无限激荡,他眺望江上明月,说:“那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欺负我的人都后悔自己的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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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白非池送到家,阮星一眼看到他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幽幽的不知什么花香传来,阮星用眼神控诉他:不是说家里没养植物?这是什么?
白非池家里有很大的酒柜,柜前有一个吧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空酒瓶。阮星见状挑了挑眉:“酗酒?”
“昨晚睡不着,多喝了点。”白非池言简意赅。
“想人还是想事?”
白非池直直看着他,说:“想人。”
“前男友?”
“算是吧。”
阮星眨着眼问:“他怎么了?去世了?分手了?”
白非池直直看着他,半晌才笑起来:“没错,他死了。”
阮星完全get不到他的言外之音,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把自己咒了一顿。他急着回家睡觉,白非池从房间里拿出一件厚外套给他:“现在冷,骑车风大,你外套太薄了,穿这个。”
阮星也不客气,穿上外套就走了。
骑车到家,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联系方式都没加上,他之后怎么把衣服还给白非池?
但阮星向来不是会为这种事烦忧的人,有缘自会重逢,如果没缘,这一夜的相遇也足够精彩。
他锁上车,下意识将手插进外套口袋,摸到了一包烟。
烟名“蓝叶”,是挺贵的烟,至少普通人抽不起。
受成长环境影响,阮星会抽一点烟。进城后卫文苏对家里俩弟弟生活作风管得严,他就没抽过了。
阮星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点上。黑暗的旧楼道中,有一点红色火光明明灭灭。阮星睁大眼看烟雾纠缠,今夜白非池的神态举止、言谈表现,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
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烟雾,不知夸人还是夸烟:“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