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春请总爱穿一身薄得跟纸一样的袍子,数九寒天也不例外。
合欢宗的都爱穿得很薄,凌春请在这一点上看起来倒是非常“正统”,毕竟穿得薄才能看起来衣袖翩翩,水波荡漾,有如谪仙临世。
这个天要是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皮相再好也帅不了。
薄有薄的好处,薄也有薄的坏处。
冉云啸的后背猝不及防地贴上凌春请的胸口,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直贴他的脊背,气息喷在他的颈间,冉云啸登时全身紧绷,血脉一凝,呼吸也停滞了。
冉云啸接受能力惊人,不管凌春请喜欢和人勾肩搭背、毫无分寸感是故意为之,还是习惯使然,他都已经能够接受了。
毕竟要尊重其他门派的文化,合欢宗爱动手动脚也是应该的,不过他接受,也只是理智上能接受,生/理上接受不了。
罪魁祸首揽他的时候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单手捏着书本,轻描淡写地招呼他,圈住他的臂弯还顺势紧了紧。
冉云啸被他这样一搂,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他手中的书。
他这才发现,凌春请翻动着的不是话本,而是绘本,而现在他看的那一页,画面格外刺眼——两个人不着片缕纠缠在一起,姿态十分亲昵。
极富冲击力的景象闯入冉云啸眼中,身后还不断能感受到凌春请紧贴着他传来的温热。
两者对他前后夹击,他避无可避。
面色不善的无情道弟子撇开眼,低声呵道:“你自己好好学就行了,让我看这个有什么用!”
“看不懂,要老师教我。”
冉云啸对这种流氓做派无话可说:“多看几本,自己意会一下。”
冉云啸被这样圈住,视线非常受限,不看书,就只能偏头顺势看凌春请的脸——此人面对如此淫/艳的场面,面色竟然异常冷峻,古井无波,没有半分动容。
所以果然第一天的计划最有效吧,这人最需要的分明是药。冉云啸心道。
冉云啸比凌春请高半指有余,凌春请圈着他的背、搭着他的肩,尚且不费事,但是此刻这一页看完,他准备翻页的时候,竟还不肯松手,甚至准备右手拿书,左手绕冉云啸一圈再来翻书。
这就有些费劲了,冉云啸必须弯腰低头,几乎得要整个人被圈在怀里。
冉云啸挣出桎梏:“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那私下里就可以了?”凌春请终于合上书,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出点名堂,他抬头看着冉云啸,“你不爱看的话我们换一本。”
无情道优等生冷酷道:“我不是不爱看这一本,我是哪一本都不爱看。”
凌春请这人选择性听话,只听自己爱听的,优等生讲出口的话他充耳不闻,强硬地拉着人家往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高耸的书架间,凌春请虽说也是第一次来,但只要不是正经事,他上手总是很快。
他稍微研究了一下书坊布局,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冉云啸穿过几层书架,来到按照内容分类的区域。
站在书架的最末端往另一头看,一排排木质书架长龙般蜿蜒下去,看起来甚是气派。
书架一旁层出不穷的木牌标注着类别——狭义江湖、历史演义、山水游记、禁忌之恋......
两人边看边走,因而走得很慢,凌春请第一次来,对这里好奇心很足。他的视线从书架顶端一路细扫至尾端,生怕遗漏什么有趣的东西。
冉云啸不看书架,生怕看见什么太有趣的东西。
可是漫天书本在两侧包裹着他,他稍稍一偏,就能看到。避无可避,他只能专心致志地往前看——
看着凌春请的一举一动。
书架高,书又多,凌春请为了把每一本书都纳入选择范围,头从上到下,点来点去,在冉云啸的视角看来,有点好笑。
他冷不丁出声:“你在合欢宗研习的时候也这么刻苦吗?”
“这种时候别说扫兴的话,”凌春请抬手抽出一本便回头往他胸口一拍,大方道,“看看这本你喜不喜欢。”
“狭义江湖”分区就在他们手边,分区标题名起得正儿八经的,看起来好像这个分区讲得都是一些快意恩仇、家国天下的故事,但是冉云啸知道不是,有方才的绘本珠玉在前,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不放心。
“看看嘛,看看又没什么。”
冉云啸顺势退后,也不伸手接书,一副被碰一下就会立马被剑宗开除的样子。
凌春请原本把书按在他胸口,此刻他后退,书没了支撑,便要直直往下掉,凌春请立马手忙脚乱去接书,接到后还是不肯罢休,翻了个面把扉页展示给他看,冉云啸一时间来不及避让,标题就这样大大落落展现在他眼前——
《风流侠客夜探香闺记》
冉云啸挑眉,忍不住道:“这哪里狭义了!”
“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评判一本书,不能只是看它的标题,说不定起这种标题只是为了博人眼球,其实内里都是狭义事迹。”
冉云啸冷笑:“标题都这样了!”
“唉,偏见!”
凌春请说着就翻开书要读给他听——话说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一日夜探敌庄,寻找失踪多年的武林秘籍......他翻墙越瓦,行至一幽静小院,见屋内灯火微明,有琴声传出,他悄然推门而入,却见!
凌春请边读边观察冉云啸的脸色,只见冉云啸一开始面色不善地抱着胳膊靠着书架,听他念着念着,眉头倒是舒展开,若有所思的样子。
凌春请知道他在听,心下觉得好笑,但也不点破他。
他读地更加卖力:“咳咳,却见一男子端坐案前,肤若凝脂,身披轻纱......”
接着他不出声了,只自顾自往下看,好像一瞬间看见了极其有趣的情节,沉浸其中,忘记读出来一样。
但其实他暗中感受某道笔直的视线,过了片刻,才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严肃地看着冉云啸:“后面的内容不适合你听。”
冉云啸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还算狭义吗?悬牛首卖马肉。”
凌春请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悬牛首卖马肉是以次充好,人家花了买牛肉的钱,回家一吃,发现是马肉,亏了!书坊这样是以好充次,以为买来的是狭义江湖,翻开一看,艳/情话本,赚了!”
冉云啸听了他的歪门邪道气得拂袖而去。
凌春请在他身后哈哈大笑,但见他真的要走,又“哎”了一声,作势要挽留他。
可冉云啸走得太快,这书坊又着实太大,到处都是又高又厚重的书柜,分开以后人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大书架中。
等他追着走出这一排长长的书架时,已经看不见冉云啸了。
但他也不急着找,他知道冉云啸不会逛这个书坊,但必定也不会扔下他一走了之,大概是在门口等他。
于是他慢慢悠悠提着那一本书回到原处,虽然面对着话本,但是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那个白衣剑宗弟子拂袖而去的场景。
到底要忍受他到什么地步才会真的一走了之呢?
凌春请面无表情地想。
一本书被他无知无觉地翻到了底,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他才惊讶地发现尾页的标签竟然有合欢宗。
凌春请:“......”
前面几个标签他都勉强认可——
反转剧情。前面写得荡气回肠,让人以为是什么家仇国恨腥风血雨的故事,中途笔锋一转开始写情/色话本,是挺反转。
武侠。披着武侠皮的□□,也能算半个武侠吧。
断袖。这个标签打得倒是不错。
合欢宗。跟合欢宗有什么关系?
首先角色就和合欢宗没有任何关系,一个侠客,一个书生,不是他们合欢宗的,其次,就算两人发展艳情情节时也没用合欢宗的药,没有合欢草,没有情锁露,没有**散!一点瓜田李下的可能性都没有!
但是最后一页却打上了合欢宗的标签!
凌春请不可置信地来来回回翻动话本,最终决定带着这本书结账,结账时问问店主,可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历史演义专区,他站在书架前沉默不语,抽出一本《帝王情·权利与**的交织》。
......来都来了。
两国鼎立,纷争不断,南北两位年轻的帝王为商议边境事宜相见,原本兵戎相争,可在某个夜晚之后,一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几杯浓酒下肚,两人在激烈的争执中肌肤相亲,最终产生了无法克制的身体触碰。
此后两人心生情愫,但两国的敌对关系时时刻刻影响着两人之间的关系,无法光明正大见面,只得不断利用军事和政务暗中**,有时边境送来要求北帝亲启的敌国之信,打开竟是一封幽会邀约。
凌春请倒吸一口凉气,翻开下一页。
两人频频制造机会见面,每次相聚,都只能痛苦地无言地通过床榻间的激烈缠/绵让彼此心意相通。虽然没有任何一方表明心意,但是另一人会一遍又一遍地用身体告诉他,我知道。
凌春请长叹一口气,又翻开下一页。
某日此事败露,朝堂之上,两人情感被彻底揭露。面对政权的压力和外界的指责,两人决定分道扬镳。
凌春请屏气凝神,再往后一翻。
结束了?
后续呢?
可他手上摸的书实实在在地告诉他这里就是结尾了,没有后话,没有合家欢。
凌春请咬牙切齿,心想写情/色绘本就不要搞什么虐恋情深,再硬的人看到这么凄风苦雨的结局也萎了。
他翻到最后,结尾收束的标签——
禁忌之恋、历史演义、断袖、合欢宗。
凌春请还没来得及对着话本伤春悲秋,就又被合欢宗三个字砸了个稀巴烂!
怎么这里也有合欢宗的事?
这个书坊是不是有什么“标签不打合欢宗就不能被纳入售卖”的规定?
凌春请和一众打着“合欢宗”标签,又和合欢宗全然没有关系的书大眼瞪小眼。
凌春请不信邪,少得可怜的好奇心一时间被激起,继续往前寻觅。
很快,小半个分区走下来,各种书都见识了一圈——
“山水游记”的欺诈程度比起前两个分区有过之而无不及,乍一看以为讲的游山玩水,其实走进去翻一翻,全是在山野间“寻欢作乐”。
“禁忌之恋”更是集大成者,不是魔道和仙道的缠绵爱情故事,就是书生与皇帝的不伦之恋。
……唯一不变的是,每一本的最后一页,都打了合欢宗的标签。
合欢宗在哪也没出现,但是合欢宗又无处不在。合欢宗在三界里被名门正派避如蛇蝎,在书店却诡异地人气火爆。
凌春请没找到的答案,冉云啸替他找到了——
冉云啸站在书坊门口,此时正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店主忙前忙后支棱起一块现写的大招牌。
生怕不够显眼似的,一块招牌赶得上半个店面大,上面写着:
本店销量头名——《剑宗大师兄与合欢宗小师妹:剑影红颜》
次名——《符修天之骄子与合欢宗妖男:一夜狂欢》
第三名——《兽修少主与合欢宗宗主的绝世情事》
板板正正的三行字旁边是各种花里胡哨的标语:三宗缠绵,欲罢不能!剑修倾心,符修惑心,兽修迷情,预购速从,快来支持你喜欢的宗门吧!
冉云啸:“......”
什么意思?
几个大字看得他晕头转向,流水的宗门百家,铁打的合欢宗。而且他们剑宗符修兽修还得靠销量角逐出谁是和合欢宗搭档的头名?
而且从这块牌子不难看出,合欢宗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已经被编排了几百轮了。
……连宗主都要和兽修少主和亲。
现实之世,宗门技法各有千秋,难以言说究竟谁才是第一,但是在这个书坊里,只要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合欢宗称第二,没有宗门敢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