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直到忙活完,师父也没露面。我从虞家院子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发昏。
好在虞家和我们暂住的草屋不远,穿过田间地头,也就到了。
耳听虫儿鸣叫,哪家驯养的猎犬吠几声,风中又飘来不知哪家煮饭的烟火气,田垄上已不见多少人影,只有杨柳随风摇动。
“好一个人间。好一方土地。”
只闻得这句感叹像从极辽阔的水面上被风挟来,烟波浩淼,空灵不失威严的声调仿佛能穿心而过。
好强盛的元精!
身上不由自主便偷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也在此时方警醒过来,转身寻找来者踪迹。“啊!姜先生,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找师父吗?”吓我一跳!
突然被如此势不可挡的力量所慑,仿佛也在提醒我尚且多么弱小,实需认真精进修为。真想现在就丢下柴刀、箩筐,跑回院子里继续今天被打断的功课,眼下却不能怠慢了不请自来的大仙。
只听大仙答到:“你师父不在家,又跑哪里去了?”
呵呵,我家师父从来不能老实呆在一个地方——大仙既是师父的故交,又有不亚于师父的修为,怎会不知——也不晓得以师父的定力,当年是怎么坚持打坐修行下来的。
眼前这位大仙被一张斗蓬缠住发与下半张脸,想来在人世间行走时,为了躲避凡人打量的视线,还是要隐藏一下太过出众的外表。
可即便如此,还是遮不住浑身的贵气:也不知用多柔软的丝线、何等精妙的机杼与天工,密密匝匝织就的衣裳,在那纤尘不染的衣摆、袖口与履尖,珠玑金线笔走锦绣,开出一团团既不夺目、却又令人一见难忘的花样。
人们脑中想象的神仙大抵就该如此。真想不到,有这样的天仙,竟也有我家师父那样麻鞋布衣的土地。而这等天仙,还是许多年来,我见过唯一愿同师父频频来往的大仙。
不过我至今不知大仙到底出自何方何派、身居哪座洞府,自然也不识得真姓名。好歹就连凡人都清楚真名不可轻易让他人知晓,更不用说早已脱离凡胎的真仙人。
他也只在初次来访时报说姓姜,单字敖,唤他姜之敖,或姜敖亦可。
“我师父……想是照管土地、查点亡魂去了,大约没走远,一会就回来。姜先生,您先来院中少坐片刻。”
姜敖没有出言拒绝,我也就引着他进了柴门。
说来土地神原本就有庙宇,即便嫌有些小国采邑建的小庙不够宽敞,也能以天为篷、以地为席,不需要像凡人一样筑草屋、围栅栏。
可能因为我还未能褪去凡胎,师父心疼我像飞禽走兽那样栖风宿雨,故无论暂居哪里,还是会用法术捏出个与旁人无异的住处,顺带方便他混迹乡野,和人们打成一片。
迅速舀水煮茶,用陶碗盛出,端到桌上。师父还没回来,我就也只好在下座陪着姜先生。
姜先生和往常一样,看也没看缺了一角的木桌上的粗茶,想来这次也不会碰的。他应该真的只为等到见师父一面。
“咳……”
姜先生虽时不常的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认识久了,也能看出他并非真的拒人千里之外。
他虽然不爱说话,却从没断过与师父的来往。无论师父搬到哪里,他似乎也都能知悉,常会来坐一坐。
人间年节时,带些难得一见的珍稀果品看望师父,有时又在师父请托下捎些不易寻到的器物、药材,其中不乏师父为了炼丹或替我锻造法器的要紧事物。
想是今天师父来家太晚了,等的时间有些长,来做客的姜先生竟找我问起话来。“你跟着你师父修行,也有半百之秋了。如今可有所成?可炼出丹来?”
我心知姜先生问的绝不是用火炉炼出金丹的问题,虽说可能只是随口一问,但既然问的是我的修行,大概率考的是内丹修炼吧。
可我还没来得及张口,门外就传进一道笑语:“呔!我看是哪里来胆大包天的小妖,惦记我家乖徒儿的灵丹?”
哇……师父可总算回来了,总算不用我陪在这跟来客大眼瞪小眼。但张口第一句是不是也‘太会’说话了些,姜先生乃正儿八经的大神仙,怎么敢把人家说成妖!
“师父!”
“欸,乖徒儿,快给你师父我备茶,这一天下来累的我。吃过饭了没有?我从猎户那讨了只野兔子,你拎去烤了,给咱爷俩打打牙祭正好。”
一听有肉吃,我赶紧窜出去,一手提留兔子,一手忙忙将人往堂屋里拽,“师父,先别忙。姜先生来了,都等你小半天了!”
“哈哈,我知道他要来。今早掐指一算,就知有位冰雪聪明的玉面郎君要降临我家,只是小仙繁务在身,回来的迟了,有失远迎!”
——别吹牛了,刚才还站在院门外嚷嚷什么“小妖”,如若早已知道,又怎么会等到我报明来人是谁时,才又改口胡乱吹捧?
“你刚才不还说我是‘妖怪’?”果然,就连正主都站到座下质问了。
还得是师父脸皮够厚,站在门内摘了麻绳、布袋,方丢在一旁,就走上前去,跟客人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只见他停在姜先生跟前探头探脑,上来先打岔道:“都进屋坐着了,怎么还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这在人间也方至七月,刚刚入秋而已。这么遮着掩着也不嫌热?快快脱了斗篷吧。这孩子!多大个人了,还不知冷热的。”
……听不下去了,我想回房间,把功课再做一做也好。
“你……”姜敖应该也不是头回见识我师父小天龙的胡诌**。
可当小天龙只是嘴上瞎白活还是好的,对方若再矜持,他能直接上手——比如现在——就“帮”姜先生胡乱抓下斗篷来,也不管那一看就是上等蚕丝缫的布料,我们赔得起赔不起。
“你,你别动手动脚!我自己来。停下,撒手……姓杨的!”
得,饶是姜敖这等修养高的仙人,也能被小天龙逼到发作。
算一算,师父进门才过去了没有半炷香的工夫吔。所以说,跟师父已经朝夕相处大几十年的我呢,先前我对师父的态度,大约也可想而知了吧?
再看姜敖大仙,半是在师父无礼摆布下脱了斗篷,面有愤愤然,好似未饮而酡。一头烟红垂地的长发凌乱少许,已是无风自浮起的状态。
我看我还是快点闪人,免得一会姜先生怒了,降下一道天雷,劈了师父尚有铜头铁臂护体,可我只消受一点波及,怕就要元神尽毁。
“哦?今日出门怎未束发。”
“还不是你说要的急?我抓紧炼出来,就送来与你了!”
什么?难不成,姜先生是被师父唤来的。
……那还拖到这时辰才回家,师父心也忒大了吧。难怪他只剩姜先生一位神仙朋友还时常来往……
“嘿,急倒是不假,却也不该辛劳你宵衣旰食地帮我。”那一身粗布麻衣尚带地气的土地,站在不染纤尘的天仙面前,即便后者已经说了出门匆忙,目下也的确不如往常一样腰戴腰金环玉佩,两者站在一起还是高下立分。
虽说师父模样不差,比起世间大多俊美的男子,还多一份英武豁达,然则有些不修边幅。
再看姜先生,可真是神仙样的人物哇!哦不,他就是实打实的神仙。
“也不过一日夜罢了。”天仙下凡的姜敖将下裳一拂,重新坐下,没再看姓杨的土地。
倒是小天龙将腰一弯,歪过头来,仍杵在长发烟红的玉面仙人面前,像是又细细打量了一会,笑道:“真好看。”
说罢也不管听者是何反应,便转身在姜敖右手边落下座来,大咧咧地拿起客人虽未沾过口但也已放凉的茶碗,一口饮尽。
随后我这位荆簪布衣的心大师父才又把话题拐回来,只是切入点谜之冒昧,一手托着碗,一面笑:
“你哪能是‘妖怪’,多不合适,都是修持千余载的真仙。再者说,就冲你这迷人的模样,不懂道行的人也得道声‘好一位美妖精’不是?”
“你再口无遮拦,我走了!”
“哎,别、别,刚来呢!我向你认错请罪,还不成?”
小天龙那头忙扯姜敖衣袖,转头却拿我做筏子,将碗里余下的茶末朝地上一倒,强行转移话题:“我才想起来,织女,这茶都凉了,怎么能给‘贵客’喝这种无味的东西?去我房里取来玉斗,还有我今岁亲手酿的果酒,斟了送来。”
谢天谢地,总算不用我在这守着了。
“是,师父。弟子去去就来。”躬身一稽首,站起身,我调头就走。
我琢磨着,好不容易躲出去了,能不能不再回来?还是说,师父真想让我从地窖里翻出酒来?
不过也好在,师父说的玉斗,我压根不清楚他存放在哪里,想也得一通好翻。
如此我也好顺理成章的,在堂屋外多磨蹭会儿。
哦对,织女是主角团里唯一的女性人类,另外俩都不是人,一个是传说中的龙咱也不知有没有公母之分,另一个的真身你们恐怕很难猜到,我只能说连生物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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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最近还在持续关注哪吒2,突然联想到一个问题,各位说混元珠他分作了哪吒和敖丙,那藕饼……算不算水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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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见一面合乎想象的神仙不易